寧春草進府,李夫人身爲長輩,沒等她來到廳堂見自己,倒是早早的迎出去,態度熱切的比見了自己的親閨女還親。
寧春草一直不冷不淡的。前世自己在寧家九個月,李夫人雖不算苛待她,對她也從沒擺過什麼好臉色。最後產房中那一切,害死二姐姐和自己那一切,更是出自李夫人之手安排。
雖不是她推自己摔下歸雁樓,可她卻也是不可推脫的主謀。
對着謀算自己性命的主謀,寧春草還真是笑不出來。
“不耽擱功夫吧,我是來見我二姐姐的。就直接往我二姐姐院兒裡去吧。”寧春草淡漠說道。
李夫人還想說,請了李家的女眷都在花廳裡恭候着她呢,見她態度這般冷漠也不敢勉強,忙親自送了她到寧玉婠院中。
“玉婠真是不懂事,怎的就叫你親自登門勞累一趟,李家對她和她腹中的孩子,都是精心寶貝的很呢!”李夫人笑着說道,說完,還深深的看了寧玉婠一眼。
寧玉婠挺着大肚子,瞧見婆婆親自送了寧春草過來,心中恍如有石頭落了地。
雖然身子笨拙,她卻認認真真的要福身給寧春草行禮。
綠蕪連忙上前,一把攙住她,“我家娘子是來探望自家姐姐的,可不是來叫寧二小姐行規矩的!”
這話說的親暱又不算客套。
寧玉婠臉上露出笑容來。
李夫人衝寧玉婠點了點頭,暗示她要好好表現,不要亂說話,又對寧春草笑道:“你們姐妹二人坐着說話,我就不打攪了。”
寧春草微微頷首,“您忙您的,我同姐姐不是外人。”
屏退了寧玉婠屋裡伺候之人,只留了寧春草身邊的綠蕪在房內伺候。
“姐姐是怎麼了?”寧春草不繞彎子,沒有客套直接問道。
寧玉婠知道兩人並非真的親近,但只要寧春草如今願意在外人面前對自己表示親近就好,“三妹妹,多謝你能來。你接了信,這麼快的趕來,我就知道,你心裡是有我這個姐妹的!以前是我有眼無珠,那般對你……”
“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是傻子,我都記着呢,你也不用一遍一遍的提。”寧春草打斷她的話,“不過跟外人比起來,畢竟咱們都是姓寧的,若真是有人要對你不利,我也不會坐視不管。你說吧,叫我來,究竟是怎麼了?”
寧玉婠似乎準備了一肚子抒情的話,叫寧春草這麼一堵,一句都說不出來,發福的面上微微漲紅,有些狼狽與尷尬。
“心裡頭不安是怎麼回事兒?”寧春草見寧玉婠不開口,索性直接問道。
“呃……三妹妹爽快,我也不同妹妹你兜圈子了。”寧玉婠咬了咬下脣,終於開口,“我求妹妹來,乃是因爲,我想要回孃家待產。”
“什麼?”寧春草一愣。
“我要回寧家生孩子!”寧玉婠端正神色,堅定不移的說道。
寧春草凝眸看着她,緩緩點了點頭,“哦,難怪要讓我來一趟……”
回孃家生孩子的,也不是沒有,極爲罕見。多半是生產之時,與夫家鬧得不愉快,或是夫家不寧靜,擔心有那不安分的妾室等衝撞了嫡子的。
但無論哪種原因,回孃家生產,無疑都是在打夫家的臉。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一般女子都不會做出這種行徑來。
李布如今對寧玉婠如何,寧春草不知道,但總不至於逼得她連李家都呆不下去。從綠蕪打聽到的消息來看,李家人對她還是很上心的。
這也就不難解釋,她想要回孃家生產,爲何要叫自己來了。
她不想同李家鬧翻,又想要回到寧家去。這中間自然需要個人來做惡人,叫李家能同意,又不敢翻臉的惡人。
自己如今居然有能力做這個惡人了,還真是有些諷刺呢。
“三妹妹,求你,求你務必幫幫我!”寧玉婠有些急切的雙手握住寧春草的手。
兩人的手都有些涼,寧春草的手纖細修長,寧玉婠的手圓潤柔軟,只是彼此誰都溫暖不了誰的手。
“爲什麼一定要回孃家呢?”寧春草慢騰騰的說道,“就算我不怕得罪李家,願意做中間這個惡人,李家人也會記恨在你身上,你何必爲自己招惹這麻煩呢?”
寧玉婠擡眼看着她,杏眼之中,竟蒙上一層淚水,“三妹妹,你不知道……我怕啊,我怕……”
她一面小聲的說,一面連連搖頭,她的手微微在顫抖,神情也有些激動,眼眶裡的眼淚忍不住的往下流。
這樣子不是裝出來的,她心裡確實藏了些難以言說的苦悶。
寧春草想問她,究竟在怕什麼?怕楊氏害她?還是怕李夫人慢待她?
可她還沒問,外頭便有僕婦敲門的聲音,“少夫人,夫人專門叫人去採買了些南邊兒運來的瓜果兒,給寧姑娘嚐嚐。”
寧玉婠連忙擡手抹去臉上的眼淚,擺出一個笑容來,“哦,進來吧。”
她應聲後,厚厚的棉簾被人挑起,門也被推開。
小丫鬟站在門口挑着簾籠,一個面容嚴肅的僕婦,捧着精緻的白瓷盤彎身進門。
寧春草看到那僕婦的臉,立時就僵住了。
竟是她!
是那個接生婆!
“娘子?”綠蕪輕輕拽了拽寧春草的衣袖。
寧春草這纔回過神來。
屋裡的氣氛有些凝滯和怪異。
寧春草低頭,這才瞧見自己竟不由自主的伸手,緊緊鉗住那接生婆的手腕。
接生婆手中的點心瓜果盤子還未放下,也不敢縮回自己的手腕子來,兩人就這般僵持着。
寧春草面色有驚有惱怒。
那僕婦卻是一臉的茫然。
寧春草冷笑着放開了手,彷彿嫌棄一般撫了撫自己抓過那僕婦的手掌,又輕吹了吹,“你叫什麼名字?”
那僕婦略有些緊張的低頭,“老奴衛氏。”
“衛氏?”寧春草點了點頭,“你怎麼在我二姐姐跟前伺候?什麼時候來的?都伺候那些事?”
那衛氏吞了口唾沫艱難嚥下,忐忑的看了一眼寧玉婠。
寧玉婠卻只管低着頭,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並不看她。
那衛氏無奈,只好自己說道:“老奴是李夫人從外頭請進來的,老奴祖傳接生的手藝,入府是爲了給少夫人接生的。李夫人心善,擔心平日裡沒有相處過,少夫人倒是會緊張害怕,就提前將老奴請來,讓老奴平日裡也多和少夫人相處。”
寧春草心中已經涼了半截。
果然如此,還是爲了接生。難怪自己前幾日的夢中會再見到她的臉,自己的夢不是沒有緣由的。那夢是預兆!預見了她會再見到這接生婆,這在前世害死二姐姐,害死二姐姐腹中孩子的接生婆!
寧春草手中突然觸到個冰涼的東西,她呼吸一緊,那是她藏在袖中隨身帶着的短劍。
她心中竟隱隱有殺意溢出。憤恨的感覺幾乎充斥了她整個胸膛,她想要殺了這衛氏!
但如今,這是在李家,是在二姐姐的房間裡。
她很清楚自己不能這麼做,她還沒有被殺機吞沒了理智。
“哦,原來是穩婆啊,那你到主子跟前端個水果點心,實在是太辱沒你了。”寧春草笑着點頭,“這點兒事兒,交給丫鬟來做就是了,何必你親自動手呢?”
“不敢當,夫人美意,是爲了叫少夫人熟悉老奴,也叫老奴更能悉心照顧少夫人。”衛氏低着頭,沉聲說道。
寧春草叫她將瓜果點心放下,揮手叫她出去,“我同二姐姐說話,你就不用守着了,熟悉也不在這一時片刻。”
那衛氏看了寧玉婠一眼,竟還有些不想退下的意思。
寧春草冷笑一聲。
綠蕪立時上前,寒着臉道:“怎麼?我家娘子的話,你是聽不懂?還是耳朵背?用不用我再說一遍?”
那衛氏見綠蕪板着一張凶神惡煞的臉,不敢再放肆猖狂,連忙躬身退了出去。
綠蕪守在門口,抱着肩膀,留意着外頭動靜。
寧春草又緩緩在椅子上坐下,目光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僕婦端上來的點心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