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草按着牀,坐了起來。
姜伯毅彎身在她背後墊了一個大大的枕囊,叫她坐的更舒服些。他則撩袍坐在了牀邊的圓凳上。
“這裡,”寧春草往四下看了看,牆上掛有字畫,有壁瓶,還有弓有刀劍,“不是姜大哥送給我的那院子吧?”
她雖未住過那院子,卻也知道,那院子的房間裡,並未有這樣的擺設裝飾。
姜伯毅點了點頭,“嗯,那裡住着不妥。”
“那這裡,住着就妥當麼?”寧春草笑着問道,語氣並沒有生硬嚴肅,恍若開玩笑一般,好叫兩人都不覺得尷尬。
姜伯毅還是僵了一瞬,才點頭道:“你安心住着就是。”
“姜大哥!”寧春草卻是立時就開口,“你知道,我如今和以往又不同了。”
姜伯毅目光深沉的回看着她,“對我來說,你什麼時候,都是你。”
“不是,姜二爺說,我有‘鳳儀天下’的命格。這話倘若只在咱們幾個之間說說,那也就罷了,不過是一句玩笑話,誰都不會當真的。可如今,不一樣了呢,這話傳到了外頭,傳到了聖上的耳中。如今,連睿王府都不敢留着我了,若是叫人知道姜大哥你還留着我在身邊……”寧春草嘆息着搖了搖頭。
姜伯毅目光凝視在她臉上。
寧春草又笑着仰起臉來,“我知道凌煙閣的實力很厲害,不容小覷。可越是這樣,我便越是不能留在這裡。凌煙閣突然北上,本就被聖上所忌憚。如今倘若又留下我來,豈不是給凌煙閣招來禍患麼?”
“春草,你這是把我當外人。”姜伯毅說道。
寧春草連忙搖頭,“絕沒有,姜大哥,我若是把你當外人,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我當安安心心的住在這兒纔是。”
“你落得如今這步田地,外頭風言風語叫你不得自在,我亦有責任在,凌煙閣亦有責任。留你下來,保護你,本就是分內之事。你不用介懷,也不能拒絕。”姜伯毅面色嚴肅的說道。
寧春草微微一愣,“姜大哥怎麼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呢?”
姜伯毅搖頭,無奈的長嘆一聲,“不是,因爲這流言,乃是姜維故意傳揚出去的,所以……是凌煙閣對不起你在先。”
這話倒是叫寧春草怎麼也沒想到。她聞言愣怔了好一會兒功夫,忽而笑着搖頭,“姜大哥一定是弄錯了吧?姜二爺爲何會放出這般流言來?對我不利,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姜伯毅吶吶不語,這裡頭的緣故,深究起來,關係大了,還牽扯到十年前的事情,並不是他想要隱瞞她,只是如今還不是告訴她的時候。
寧春草見他不說話,以爲他剛纔所說不過是爲留她安心住下的安慰之語,她笑道:“其實我都知道,我入宮以前,世子爺就告訴我了,說這留言,乃是從睿王府流傳出去的。他還以爲是我自己按耐不住,不甘心只做個小妾,故意傳出這流言,想要藉着高枝往上爬呢!怎麼能怪到凌煙閣頭上?”
“你怎會是這種人?他——”姜伯毅被寧春草的話氣得濃眉倒豎,想到那個驕傲的不可一世,又幼稚的叫人無可奈何的睿王世子,不由搖頭嘆氣。
他看向寧春草的目光更滿是憐惜。
寧春草避開他的視線,垂眸輕笑,只是如今這份笑容,卻略夾雜幾分苦澀。姨娘說,她若是做了公主,他們之間就再沒有可能了。其實不是啊,她做不做公主,他們之間都再沒有可能了吧?
“姜維當我的面,承認了這話,世子的消息許是有誤。”姜伯毅說道,“你只管安心住着,旁的事情不用多慮。我既然敢留你住下,就不怕流言,也不怕麻煩。”
“姜大哥……”
“你若還叫我一聲姜大哥,就不多說了,好麼?”姜伯毅臉上的笑容溫潤,叫人覺得暖到心田。
寧春草離開蘇姨娘以後,第一次覺得心頭暖烘烘的,她眼眶有些熱,抿嘴點了點頭。
“如今什麼都別想,若是有什麼煩擾的事,只管告訴我。”姜伯毅看着她,溫聲叮囑道。
寧春草點點頭,姜伯毅便起身離開。
陽光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的耀眼,透過窗子落進屋內,顯得屋內裝飾更加明媚。
綠蕪很快便備好了一桌子的飯菜。
寧春草手軟腳軟的從牀上爬起來用飯,傷及心脈什麼的,她倒不覺得,身上並無任何不適,只覺飢餓非常。
“這地方,是閣主修身養性的別院。旁人都不曉得的,這裡環境很好,也清淨,娘子躺了這麼幾天,想來也已經躺乏了,不若四下走走?”綠蕪伺候寧春草用罷膳食,溫聲問道。
寧春草點頭,她立時去備了厚厚的柔軟披風,爲她戴上大大的兜帽,扶着她,沿着遊廊向園子裡走去。
主僕兩人都沒說話,誰也沒有提及睿王府。好似她們和睿王府本就沒有什麼關係似的。
園子裡果然十分清淨,一株株錯落的梅花樹,幽香的黃梅紅梅開滿枝頭,在這清冷的空氣裡,香味格外的沁人心脾。
“娘子……”綠蕪突然輕喚了她一聲。
走在前頭的寧春草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嗯?”
“娘子打算,日後……怎麼辦呢?”綠蕪小心翼翼的問道。
寧春草輕笑,嘆了口氣,口中呵出白煙來,她看着這白白的哈氣消失在冰冷的空氣裡,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呢……我答應了姨娘,日後一定要過得很好,不叫她擔心……可我該怎樣才能過得很好呢?”
“娘子……”綠蕪向前走了兩步,和她距離更緊些,兩人幾乎是並肩而立,她再開口聲音很小,“娘子就沒有想過,世子爺以外的人麼?”
綠蕪說完,立時擡頭去看寧春草的臉色。
寧春草卻是看着盛開的梅花,眼神表情都有些怔怔的。
綠蕪舔了舔嘴脣,似乎想說什麼,又有顧慮不敢輕易說出口,她此時看着寧春草,竟有些無端的緊張。
“嗯,也許是應該想一想,反正睿王府,是回不去了嘛。”寧春草點頭。
綠蕪卻微微皺眉,“那,娘子是還想回去麼?”
娘子在睿王府的日子,其實也不錯,雖然不是正房,一應所用所需,都和正房的規格差不多了。府上的小妾們,明裡暗裡雖有嫉妒,卻不敢對娘子動什麼手腳。唯獨是那世子爺,說喜歡,卻也能看出是喜歡,只是陰晴不定的,叫人頭疼。
感情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娘子畢竟同世子爺結識在先,朝夕相處,心中眷戀,也無可厚非。
“不想了。”寧春草卻是搖頭,“一點都不想了。”
綠蕪聞言,嘴角有一絲笑容,將欲綻放,可還沒笑出來,寧春草的下一句話,又叫她笑容僵在了嘴角。
“我也不想在這裡。”寧春草垂眸說道,“我如今是個大麻煩,沾着誰,誰怕是就要倒黴呢。原以爲憑着旁人過好,就是本事。如今想來,還是要自己有本事過好纔是真本事。”
綠蕪瞪眼,“娘子跟閣主客氣什麼?閣主從來沒有將娘子當外人啊!”
寧春草笑着點頭,“我知道,所以才更不忍心因我而叫他受害呀!”
綠蕪連連搖頭,“閣主不會這麼想的。”
“他不會這麼想,是因爲他良善。我若不這麼想,就是不自知了。”寧春草擡手拍了拍綠蕪的肩膀,“我知道你也是爲我好,謝謝你有這份兒心了!”
寧春草說完,擡腳向梅花樹下走去。
綠蕪無奈的僵在原地,娘子平日裡機敏聰慧,這會兒怎麼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呢?她分明想說的是,閣主喜歡她啊!既是喜歡,還哪裡有牽累不牽累?
娘子這究竟是懂還是不懂?
綠蕪搖頭嘆氣,見寧春草越走越遠,這才連忙邁步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