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嶽清的這雙兒女,整個五臺派上上下下全都十分好奇,這時候紛紛聚過來看,那孩子經過魏楓娘十月懷胎,將一身精血耗費了大半,用來孕養他們,長得自然是極好的,並不似凡間孩子那樣皺巴巴紅通通的,生下來便白嫩可愛,自羊水中出來,肌膚見風便如凝脂,光滑如玉,雙目也能視物,尤其有神,也不啼哭,圓溜溜的好奇打量周圍的情況,看見嶽清,更是張開一雙藕節般的雙臂,咿咿呀呀地索求父愛。
這個孩子,原本在嶽清心裡,不過是桑仙姥因一句誓言,轉世而來,當初跟魏楓娘交感之時,也不過真情稍動,便即消逝。並且他心裡仍然是她前世桑仙姥那般滿頭綠髮,雙手如爪,佝僂着身子,跟猴子一般,尤其三隻眼兇狠暴戾,渾身上下流露出隨時要衝過來將生物虐殺撕碎的氣勢,因此並沒有什麼感情,只想即是有緣,便將她收在五臺門下,做個三代弟子罷了,只以道法將她引入正路,不再走入左道一類,將來得個正果,便算成全了這段緣分。
然而今日一見,到底父女連心,天生感應,輕易不曾一動的道心竟然開始柔軟起來,他伸手握着女兒的小手,情不自禁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小孩便咯咯地笑,小手小腳一起揮動,彷彿得了什麼天大的寶貝一般。
許飛娘嘆道:“那老桑當年我也曾和她打過交道,脾氣又臭又硬,真不討人喜,天癡上人求她相助,甲木乙木,本是兩相得益之勢,她卻暗地裡耍手段,要強奪銅椰島,來個鳩佔鵲巢,而且性情暴戾,當初纔出生不久,便開始手撕山雞,生喝鹿血,除了他舅舅桑超羣之外再無人能近。”
桑超羣便是桑桓,他已經轉了三世,三世前便是桑仙姥的舅舅,名叫桑超羣,桑仙姥出生時候耗盡了母親精血,又有天劫,又有專修戊土法術的陳嫣迫害,多虧桑超羣以性命守護,方纔讓她成了氣候。
桑桓如今也是散仙修爲,早已經知曉了前三世的因果,和冷青虹一起踮着腳望孩子身上望。
嶽清把孩子遞給他:“你跟她緣分最重,甚至還要超過我,且抱一抱吧。”
桑桓小心地把嬰兒接過來,那孩子一看見桑桓,自然而然就有一種親近神彩,連額頭上那隻豎目也睜開了,只是年紀太小,靈目還沒有什麼威力,不過也有碧瑩瑩的光彩射出來,她用兩隻小手抱住桑桓的脖子,不再像先前那般傻笑,只是滿臉的依戀。
桑桓三世前,也是這般抱着剛出生的桑仙姥,那時候桑仙姥渾身戾氣,除了自己,幾乎是逮誰都要攻擊誰,甚至還要數次要殺死自己的父母,也是桑仙姥上一世的爺爺奶奶,沒事的時候便去後山撕扯野雞,蹂躪禽獸,又是自己稍稍違了她的遺願,也要受罰。
昔日情景歷歷在目,如今這個小兒卻這般乖巧可愛,桑桓感嘆一聲:“真彷彿做夢一般!”
嶽清問他:“是三世前在做夢?還是三十後的今天在做夢?”
桑桓愣了愣,下意識地答道:“都像是在做夢,又都不像是在做夢。”
嶽清點頭:“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孺子可教!”他向靈奇道,“你這徒兒性情比你好,不似你那般倔強剛直,這三世雖然受了那麼多苦楚,但如今苦盡甜來,以德報怨,攢下好些福德,悟性又好,將來的成就還要在你之上呢!”
靈奇笑道:“我這三個徒弟,將來成就俱在我之上,元兒自不必說,將來必是天仙大道,一片坦途的,桓兒若能勘破情執,澄兒若能勘破仇恨,將來飛昇紫府,俱都不在話下,唯有我,恐怕還要跟着老鰲長住北極呢。”
嶽清點頭道:“你能有這份氣度,已然是比過去進步了,只依本門三仙戒律,勤勉律己,逐漸約束劣性,將來成就亦是不在話下。”
桑桓抱着小嬰兒說:“師祖,小姑姑纔出生不久,過一段時間就要進食,這時候想是餓了的,我們已經提前準備了五穀湯,可取來給她吃了?”
嶽清道:“還是你們有心,五穀湯最好,不必用什麼黃精之類的藥材,既在人間出生,便要沾沾地氣,一出生便不食煙火,將來難免滋生高人一等的傲慢心障。只是這孩子不能離開魏宮主三丈遠,否則她立生感應,馬上就要起來大鬧,你們去把五穀湯取來,就在這裡喂她吃吧。”
冷青虹立刻去取五穀湯,不過是五穀熬出來的米湯,都已經是爛爛得,穀粒全都融碎在湯裡,粘糊糊的,正適合給嬰兒吃。
冷青虹端着湯碗,桑桓一手抱着嬰兒,一手用匙舀了餵給嬰兒,小嶽霐便乖巧地張嘴,把米湯喝下去,喂得穩,接得巧,一滴也不見撒出來,喝到高興處,小傢伙還拍着手咯咯地笑。
嶽清在旁看得有點眼熱,便把孩子接過來,要進進父親的責任,只是他沒抱過孩子,只是用一隻手託着孩子的後背,桑桓趕緊過來指點:“那樣她容易嗆着的,得這麼讓她半躺在您的胳膊上,然後這個匙得這樣,纔不會嗆着……”
嶽清小心翼翼地按照他教的法子,給女兒喂米湯,小傢伙對他雖然沒有向桑桓那樣依戀,但也很是親近,吃起來同樣又快又穩,不一會,就喝了小半碗的米湯。
桑桓說:“差不多了,一次不能喝太多,等過一個時辰再喂。”
其他弟子們對這孩子也很好奇,都過來圍觀,嶽清便把她遞過去給大家看,從陸蓉波開始,一個一個穿過去,大家都逗着喊“小師妹!”,或者是“小姑姑!”,不管到了誰的懷裡,她都是一樣地開心,咯咯笑個不停。
申若蘭打趣司徒平說:“你是咱們大家的小師弟,五臺派上上下下,凡事都讓着你,這回來了個小師妹,將來還要來一個更小的小師弟,你這個小師弟卻要退位讓賢了!”
司徒平一邊逗着嬰兒一邊反駁道:“你還說呢,不過是師父的幹閨女,平時就敢騎在咱們的頭頂上作威作福,現在師父的親閨女來了,看你再來五臺山,還有好的降龍果給你沒!”
沙神童子忽然嘆氣說:“其實我也應該是師父的親兒子的,只因爲那天蒙老賊,強送謝山去投胎,把我擠了出來,結果我就成了師父的徒弟了。所以啊,這兒子也好,徒弟也好,師父都是一樣疼的,不過是分從誰的肚子裡爬出來的罷。”
他上山日久,大家都發現這老魔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可怕,再加上他也時常賣萌裝乖,引人發笑,逐漸地大家都不再怕他,相互打成一片,申若蘭立刻就說:“你可趕緊打住吧!天蒙禪師送謝山投胎時,你還是西崑崙紅蓮魔教的教主呢!跟着一羣積年老魔在那裡琢磨如何打進峨眉山去,哪裡就會是師父的兒子了?”
沙神童子一本正經地說:“你不懂的,我們魔教也是要拜佛的,不但拜佛,還拜三清,還有域外魔神,總之我們誰都拜,這叫狡兔三窟,說是誰都信,實則誰都不信,哪個靈驗,就供奉哪個,哪個不靈,就一腳踹飛,供品都拿回來自己吃了!遇到危險時候,也念阿彌陀佛,施法時候,也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呢。當初我們要打峨眉,生怕不能成功,臨出動時,將十方三世諸佛、三清聖人、五帝神君……關聖人、孫悟空、黃三奶奶、土地公公……這些全都拜了一遍,就盼着能夠保佑我們能夠成功的,結果,那個佛竟顯靈了,說是在極樂世界的大雄禪師,就是給我戴上金項圈的那個。”他用手在脖子上的項圈指了指,“說我大難臨頭,唯有五臺教主能夠救我,給我說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立刻自行兵解,然後投胎去紫雲宮給師父做兒子……”
“那你當時怎麼沒來?”羅新的徒弟孫同康脆生生地問道。
“當時我還是魔教教主啊,讓我忽然來給別人當兒子……”沙神童子看了嶽清一眼,“雖然說是給這樣英明神武,道德高深的人當兒子,那我也是彆扭的,但大雄禪師說得懇切,他說他是真的希望我好的,因我念過阿彌陀佛,便得通靈,纔有這段因緣,但我並不深信,不能靠佛號解脫,只能靠師父呢。結果就在我猶豫的時候,天蒙大和尚便已經送了謝山去了,我是又恨又悔,再想已是不能了,然後就只能來做徒弟,所謂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徒弟也頂半個兒子了,不過因是半個,只能借師父羽翼之下躲過幾場大的劫難,等將來師父飛昇,我的災劫便還要發作哩,你們不知道,那大雄禪師……”
許飛娘聽這老魔信口開河,半真半假地跟人胡侃,也覺得好笑,轉過來問嶽清:“方纔怎麼不讓我們跟去?若是有我和劉師弟在的話,那布魯音加必不能逃的,那孩子也不會被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