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能不能把這本書給我留着,我……我保管明日一大早就來買下。也是湊巧,今日沒帶銀子……”
當時接待他的是蘇大山,對方爽快地答應了。
這根本不是事。
當天晚上回去,陳化虎顯得十分高興,飯都多吃了一些,這讓劉氏這個當孃的十分不解。
當然,更多的是高興。
她生了三子兩女,只有這個兒子最有出息,卻因此次院試失利而耿耿於懷,悶悶不樂了許久。
眼看着兒子日漸消瘦,自己卻無計可施,最終纔想到帶他出來走親戚散散心的,權當是死馬當活馬醫。
哪知,卻是來對了。
“虎兒,咋這樣高興?”
劉氏既高興又擔心,畢竟陳化虎不過出去了小半個時辰。別是被哪個狐狸精給勾搭了吧?
“哎,娘,你不知道,我今日找到答案了。”
“什麼答案?”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的,也就劉氏有耐心聽他說。像他爹陳員外的話早就撇開他了,和自己的親妹子妹夫聊些生意上的事。
“院試的那道題目啊!我不是一直想不出來如何作解麼!哪知今日卻是在一家書肆裡找到了出處……只可惜我出門的時候沒帶銀子,便沒買到那本書。”
劉氏聽了,也十分高興。
“竟還有這樣的書?買,一定要買,娘明日一早就去給你買下來。只是,那書肆在哪裡,叫什麼名字……”
自從院試失利,陳化虎多半時間是不出門的。劉氏以爲他一樣不想出門,便想自己親自去將書買回來。
“娘,不用了,明天我自己去吧。你不知道,那書肆裡還有專門供人看書的地方……若是你想去,你陪我去如何?”
劉氏聽了,更加高興,立刻就答應了。
她雖養了幾個孩子,但由於家裡買賣多,幾個孩子和她與陳員外都不親近。也就這個最小的愛讀書,且最黏人,這讓她找到了一種做母親的感覺。
且她一個年近半百的老婆子,孫子都快成親了,陪着兒子逛書店,哪怕是誰都說不出什麼閒話來。
“只是你不許嫌棄娘啊……”
去了書店,她雖也是識字的,卻也對科舉那套東西不感興趣。若不是爲了小兒子,她也不會跟着去。
“娘,看你說的,兒子怎麼會嫌棄您呢。再說了,那店裡還有一種奇特的椅子,坐着特別舒服。店裡還有茶水和各種小吃……哦,對了,還有新出的話本,你可以坐着看。”
“新出的話本?”
劉氏也突然來了興致,突然覺得去書店也不那麼枯燥和惱火了。
先前,一本叫做《化蝶•梁山伯與祝英臺》的話本突然就流行起來,據說就是從青山鎮傳出來的。聽人傳得那樣好,她也忍不住買了一套來打發時間,結果竟是一看就手不釋卷,甚至沉迷其中。
年輕的時候,她也幻想過能夠去學堂唸書。等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去的,又開始幻想愛情。
只是,這個時代的女子,自由戀愛自然是不可能的,最後,她嫁給了父母選中的陳員外。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反正相敬如賓吧。
結果,臨老了,倒是讓她有了一種重回年輕的感覺。
特別是看到最後,祝英臺撞死在梁山伯的墳前,她的心都碎了,一面擦眼淚一面怪作者不解風情,太過絕情,咋就把兩位主角都寫死了呢。
然後,墳離奇地自動打開了,祝英臺和梁山伯的屍身合在了一起。最後,兩個蝴蝶翩躚而出,飛向天空,看得她鬆了口氣,轉怒爲喜。
祝英臺已經與馬文才定了親,又上了花轎,按照世俗的眼光,她便已經是馬家的人了。
但這一切又發生在拜堂之前,且人已經化作了蝴蝶飛走了。這樣一來,無論是馬家還是世俗卻是管不着的。
有情人最終還是在一起了。
“嗯,你肯定喜歡,還是那個叫蒹葭的作者寫的,也是愛情故事,好像叫什麼《鵲橋•牛郎與織女》。我瞥了一眼,講得是……”
“好了好了,你不許講了,我明天自己去看就是了。”
劇透什麼的,最討厭了。
母子倆聊了一會子,這才散了。劉氏轉背就去了陳家準備的客房,找到陳員外。
“要不我們再留個幾日吧?”
陳員外聽了,自然是高興,很快就應下來了。只是,他心裡覺得奇怪,因爲無論是劉氏還是陳化虎都不喜歡這裡,說是住不習慣。
“夫人這是怎麼了……”
劉氏自然不可能說自己留下來是爲了一本話本,但卻可以拿兒子做擋箭牌的。
“你沒發現虎兒今天很高興麼?他發現了一家書肆,裡面賣許多他喜歡的書……你放心,明日我陪着他去,斷不會出什麼岔子。”
陳員外聽了,這纔信了。
陳家世代經商,但卻沒人在官場,這是他心中的痛。
然而,他生了四個兒子,除了陳化虎,其餘的都沒心思念書。若是他能考中,哪怕只是個秀才,也足夠他高興的了。
第二日一大早,蘇潤梔蘇潤偉按時醒了,揉了揉痠軟的腿和腰,一臉不快。見蘇老頭起來了,立即就跑了過去,一臉討好。
“阿公,你得空能不能做幾架牀啊?”
“這個簡單,我空了的時候做就是了……”
“我說的不是家裡的這種牀,我說的是……”說着,蘇潤梔就把心目中的高低牀說了出來。
雖然高低牀需要爬上爬下的,卻比幾個人擠在同一張牀舒服自在多了。他是有些不習慣與人有肢體接觸的,哪怕親人也不行。
“這樣的牀不會塌嗎?”
“那就需要爺爺你想想法子了啊!”
說完,蘇潤梔便去洗漱去了,留下可憐的蘇老頭在那裡皺着眉頭,冥思苦想。
哪知,蘇家人還沒吃飯,就聽見外面似乎有人叫。
“大山,大山啊,你去外面看看,是不是有人在喊?”
王氏向來警覺,耳朵又尖。這不,大夥都在忙,不是洗漱就是做飯,就只她一人聽見了外面的動靜。
“嗯,我去看看。”
推開門,蘇大山果見鋪子外面站在倆個人。
觀起打扮,倒是雅緻得很,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還是不愁吃喝的那種。
“兩位這是……”
“老闆,你忘了,我昨日讓你留了書……”
經過這句話的提示,蘇大山立即想起來是有這回事。只是,這也太早了,他們還沒開門營業呢。
不過,既然客人上門了,就沒有往外趕的道理。
“那勞煩兩位等等,我這就去取鑰匙。”
蘇大山一進門,王氏便問他何事。
“來了兩位客人,看樣子倒像是母子倆,說是要上樓看書。娘,把鑰匙給我吧……對了,小羊,茶葉在哪裡,我得給人家泡上……”
結果,話還沒說完,三丫趕了過來。
泡什麼茶啊,這麼早,興許人家還沒吃早飯呢。
“爹,讓我去吧!”
三丫也算是見識過了,所以很快嗅到了有利可圖。像這種富貴人家,伺候好了,可是有小費拿的。
“嗯,你去吧,我還沒洗臉呢!”
王氏狐疑地看了一眼積極的三丫,也沒管她,進竈房去看稀飯熬好了沒。
昨日累了一天,今天便格外的餓。
“大妮,你去買點肉餅回來,就一人一個吧。”
王氏有意補貼女兒,便拿了一把錢給大妮。對此,阮氏和李氏都不介意。
等人開門的間隙,劉氏仔細看了看這處鋪子,確實與衆不同,透着那麼一股子優雅的味道。
等三丫開了門,二人進了鋪子,就聽三丫道:“夫人,一樓二樓都可以取書,但一樓更多。對了,新出的話本和小冊子都在一樓……你們需要雅座麼?”
“雅座?是不是這裡?”劉氏頭一次聽說座位還可以用“雅”字來形容,便有些好奇。
“哦,不是,雅座在二樓,這裡是用餐的地方。”
“你們這裡還可以吃飯?”
陳化虎催得緊,生怕那書賣完了。
這不,倆人都還未吃早飯呢。
“嗯,有銀絲面和酸辣粉,還有粉皮和一些小菜,不知道二位需要什麼?”
劉氏在心裡將三丫的話念了念,“就來一碗酸辣粉和一碗銀絲面吧!”倒是一樣都沒吃過的,想來是青山鎮這裡的特產之類的吧。
“這樣,雅座就在二樓,一共八個。你們上去選吧,選好了坐下就是,吃食一會兒就端上來。”
倆人說話的時候,陳化虎已經去取了那本心心念唸的小冊子,又順便拿了一本《鵲橋•梁山伯與祝英臺》,引着劉氏到了二樓雅座處。
“嗯,倒確實……與衆不同。”
選了半日,劉氏終於選定了“佳期如夢”這個主題坐下。實在是因爲那畫太美了。茫茫銀河爲背景,一男一女隔河相望,卻被一霸氣的中年婦女攔着,不得牽手。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啊,劉氏簡直看呆了,只覺得自己的心似乎慢了半拍,又似被什麼擊中,半響才念出了這句話。
及至坐到沙發上,劉氏又一陣大驚小怪。同時,也終於明白了陳化虎說的舒服是怎麼回事。
“娘,快坐下,有人來了。”
卻是有其他來得早的顧客也來搶佔位置了。
只因在這裡坐着看書實在是太舒服了,卻位置有限,總共才八個。若是來晚了,就只能去旁邊的硬座坐了。
就這樣,劉氏捧起話本,翻開了第一頁。結果自然是一樣的,立即就被這首詩被迷住了。
“哎,終於看見蒹葭的新話本了。你看,單單就這首詩,別人就模仿不了。啊,太美了!”
因爲化蝶的大火,立即就有人模仿這種半白話文風,寫了類似的故事。不過,仍然是新瓶裝舊酒,完全寫不出蘇潤梔這種感覺。
見劉氏因爲一首詩就開始陶醉,陳化虎笑了笑。看來,今天一天劉氏都不會因爲無聊而“煩”他了。
這時,三丫端着一個木盤子走了上來。
“這是銀絲面,這是酸辣粉,二位請慢用。對了,這是煎蛋,不知道二位需要嗎?”
毫無意外的,劉氏被自己從未吃過的食物吸引了。此外,那木盤子裡還靜靜躺着一朵梔子花,芳香無比。
“放下吧,你有心了。這是給你的,拿着吧!”
劉氏把三丫當作了在店裡幫忙的小丫頭,見她如此用心,便打賞了她一把錢。
三丫樂得見牙不見眼,把梔子花放下,這才端着盤子走了。她就知道,自己盤算的沒有錯。
等到二人吃了食物,更是讚不絕口。
“也不知道這是啥做的,我之前竟是沒吃過。嗯,走的時候讓他們賣一點給咱們,咱們拿回去讓下人做。”
只可惜,他們想的太美好,因爲今天只消不到半日,蘇家所有庫存的粉條和銀絲面便會一售而空,半點都留不下來。
待到吃完,三丫將殘羹收拾了,二人這纔開始看書。
此時,晨曦微熹,太陽剛剛升起,因此毫不刺眼。光線通過打開的窗戶灑了進來,照在桌子上,照在沙發上,也照在劉氏母子身上。
劉氏出身大戶人家,向來養尊處優,往蘇潤梔刻意佈置的雅座上一坐,便有股子別人學都學不來的大家閨秀氣息。加上她此刻正慵懶地坐着,看着令她心醉神迷的話本,更是爲這裡添了一絲寧靜和美好。
而陳化虎不過十五六的年紀,又長得好,加上認認真真地看書,更令人迷醉。
總之,母子倆不知道的是,自己儼然成了一道風景。
而自從這個早上開始,雅座便成了搶手貨,多少人搶破頭都輪不到。
爲了不發生糾紛,蘇潤梔只好採用了預定製度,當然,分文不取。結果,剛開始採用就排到了三個月後。
此外,自從這個早晨開始,店裡多了一道風景,那就是總有人帶着自己的母親大人來到這裡,母子倆一起看書,喝茶,聊天,享受親子時光。
當然,這是後話了。
這一桌安詳而美好,而另外一桌,則有人在質疑。
“哎,你說這題目到底是不是真的?快急死我了。”
“是啊,若是院試的題都這樣出,那我明年也不用去考了。簡直太難了,我根本考不過的。”
“可是這本冊子看着不像是造假的,一看就是作者本人考過試的……”
“那可說不定啊!這年頭爲了博取人的注意,有的是掛羊頭賣狗肉的人呢。”
倆人的對話引起了附近學子的注意,一時間,衆人都開始討論一個話題,那就是冊子裡的題目到底是不是真題。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