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潤厚三人灰頭土臉地走進來的時候,蘇潤梔和蘇潤偉正在認真習字呢。對於他倆來說,現在可謂是免費用墨用紙的習字階段,也是岑夫子對於自己弟子的優待。
所以格外認真。
等到這個月下旬,老蘇家就要自己掏錢買這些東西了。
“呀,怎麼打成這樣了?大哥,疼不疼?”
蘇潤偉是個憨的,見蘇潤厚放輕腳步走了進來,又見他的手腫得老高,便關心地問了一句,還慌忙地擱下筆,朝他走了過去。
卻不知道蘇潤厚現在根本不想被人關注。
“你吼什麼吼,不要過來,好好寫你的字!”
他現在心裡煩躁,覺得自己不過是捉了一隻蟲而已,根本不該被打得這麼慘。出主意的不是他,放蟲放風的也不是他,憑什麼呢?
岑夫子這樣各打五十大板根本就不公平!
見狀,蘇潤梔拉了拉蘇潤偉,小聲提示他快點習字。一會兒就要下學了,可他寫得慢,離完成任務還差一大截呢。
至於蘇潤厚……哎,下學再說吧。
倆人繼續習字,蘇潤厚也不甘心笨拙地拿起筆,準備寫字完成任務。只可惜,雖然捱打的是左手,但現在火辣辣地疼,他根本沒心情寫字。
可是,岑夫子顯然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要不是不寫完一百個“友”字,今天怕是回不去了。
又歇了一會兒,到底忍着疼,歪歪扭扭地開始寫字。
等漆砂過來宣佈下學的時候,大部分人都還沒完成任務。於是大家不約而同地留了下來,繼續練字。
至於岑夫子,此刻就坐在院子裡,誰寫完了,拿過去給他過目,過關了才能離開。
不一會兒,院子外面就陸陸續續站滿了前來接孩子的人。
有那心疼自家孩子的,稍稍有些不滿。
“這岑夫子怎麼這麼嚴格啊?依我說,這些孩子纔來兩天,念都念不利索,哪裡會寫什麼字?且已經學了一整天了,下學了還不放人走!”
“可不是,不就是幾個字,明日再寫還不是一樣!”
“要不怎麼說唸書不易呢!依我看,比下地幹活都難!要我拿那毛筆寫字,我寧願拿鋤頭挖地!”
“再不放人回家,回去鐵定黑漆漆的。山路難行……”
當然,也有對岑夫子的做法表示贊同的。
“這麼大的娃了,又不是下地幹活,多寫幾個字根本累不着,咱們再等等就是了。”
“是啊,夫子越嚴格,娃才越有出息。他現在要是天天瘋玩,我心裡反而不踏實。這樣多好,一天多寫幾個字,一年下來可不就積少成多了麼!”
“你說得對,你看鎮上有些夫子,收了銀錢卻不管事。把娃交到那樣的夫子手裡,你能放心?我給你說,嚴師出高徒!夫子不嚴格,孩子是不會有出息的。”
“是啊,你們就偷着樂吧,這筆墨紙可都是沒收錢的。”
……
對於這些議論,岑夫子簡直懶得去理,自顧自拿着一本琴譜坐在桂樹上研究。
他最近得了一方好琴,正在興頭上。
等蘇潤梔寫完最後一個字,教室裡的同窗已經走了一小半。看了看蘇潤偉,也就剩下幾個字了,便決定等一等他。
“小羊,小羊,你過來一下……”
見漆砂出去了,岑夫子又在院子裡看書,沒有人監督,蘇潤厚便打起了小主意。
“啥事啊,大哥?”
蘇潤梔現在有點煩蘇潤厚,就他剛剛對蘇潤偉的態度,說明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
而現在叫他,多半不會是什麼好事。
“你幫我寫二十個字吧,怎麼樣?就二十個,剩下的我自己寫。”待到走近,蘇潤厚便悄悄在他耳邊說道。
“不行!”想都沒想,蘇潤梔就直接拒絕了。
“爲什麼不行,我可是你大哥!小羊你……”
“你想啊,大哥,我倆的字是不一樣的。我要是幫你寫了,岑夫子鐵定看得出來。他剛剛可是說了,不許叫同窗幫着寫,要不然是要受罰的。”
“可是……我是你大哥,不是你同窗……”
蘇潤梔:……
關鍵時刻,這貨的反應倒是出奇的快。
“大哥,我是不會幫你寫的,但我會等你。你快些寫吧。”
見自己被拒,蘇潤厚立即就嚷了起來:“要不是因爲我是你大哥,幫着說好話,今天被扔蟲子的人可能就是你了。現在只不過讓你幫着寫幾個字,你就這樣……”
結果,他還沒鬧起來,漆砂就走了進來,面無表情:“若是幫着別人寫字的,倆人一起,加倍受罰。寫完了的趕緊拿出去交給夫子,不許在此逗留。”
聞言,蘇潤梔同情地看了蘇潤厚幾眼,和剛剛寫完字的蘇潤偉一起走了出去。
“大哥,你好好寫。不管多晚,我們都在門口等你。”
到底是一家人,蘇潤梔丟下這句話,再次強調他和蘇潤偉會在外面等着他,便帶着蘇潤偉拿着字去見岑夫子。
“嗯,你的比昨天倒是有一點進步,看來是用心寫的。你的這個卻是不行,你看這裡,還有這裡,要這樣寫纔對……”
點評了倆兄弟的字,岑夫子便放他倆出門了。
阮氏三個在門外等的心急,已經聊了好一會兒了。見蘇潤梔倆人出來,立即就迎了上去,一人手裡拿了個竹筒,給他倆喝水。
“咦,狗……潤厚呢?啊?小羊,小偉,你們大哥呢?”
沒有見到自己的寶貝,朱氏一臉着急。
“大哥貪玩犯錯被夫子打了,還罰多寫一百個字。我們剛剛出來的時候,他才寫了三十個,三嬸啊,你還要再等一會兒呢。”
蘇潤偉雖然憨厚,但說話清楚得很,幾下就表達清楚了。
“什麼,你說你大哥被打了?打哪裡了,打成什麼樣了?爲什麼要捱打啊,啊?”朱氏已經要瘋了,抓着蘇潤偉一陣猛搖,看得蘇潤梔心裡打怵。
幸好自己剛剛沒有吭聲。
就朱氏這種搖法,哪怕是樹也要被搖光所有的樹葉。
“弟妹,你好聲問,別嚇着孩子……”
被李氏不滿地解救出來,蘇潤偉沒有吸取繼續教訓,在李氏身後露了個頭繼續說道。
“三嬸,是這樣的。大哥今天早上在路上抓了一隻很大的蟲子帶到了學堂。然後,和他一起玩的劉康和季綱又將這隻蟲子丟到了王貫的身上……”
“就這樣啊……不過是一隻蟲子,岑夫子可真狠心!”、
以往在家的時候,蘇潤厚哪天不抓蟲子玩的!大驚小怪!
“三嬸,你知道那是啥蟲子嗎,那是癢辣子!王貫的脖子肚子當時就腫了,痛的大哭,後來還發熱了。大哥不過是被夫子打了十下手掌心……”
蘇潤梔懶得理朱氏,她這個人向來刁鑽,又覺得所有的錯都是別人造成的,與自己無關。
所以,他乾脆說出重點,看看她怎麼反駁。
一個被蟄得渾身是包最後還發熱,一個不過是捱了十下戒尺,孰輕孰重,相信朱氏心裡自有判斷。
要不然得被她煩死,且現在還在人家岑夫子家門口呢,她就敢把人怪上了。
果然,朱氏聽了,這才慢慢消停了,一心一意等着兒子。
“潤厚他這回是做的不對,但想來也是無意的。幹嘛要打人啊,好言好語講道理不行麼……潤厚他那是虛胖,其實身子骨弱得很。要是打壞了……”
聞言,阮氏李氏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心道這也算是奇觀了,頭一回從朱氏的嘴裡說出要講道理的話。
道理?呵呵,朱氏真的懂這兩個字的含義麼?
再說了,要是打十下手掌心就能打壞的話,那蘇潤厚打明天起也不用來念書了,天天窩在家得了。
那是燈芯美人,不是男人。
“大嫂二嫂,反正都來了,你們就等等我們吧!”
見沒有人理自己,朱氏迅速轉移了話題。
“這……”
“要不這樣,弟妹,我怕我們都不回去,晚了爹孃該着急了。要是他們也趕着過來找我們,那就不好了。我和你二嫂先回去,把飯做上,然後讓三弟過來接你們,回來就能吃飯,你看怎麼樣?”
這話說的合情合理,朱氏撇了撇嘴,心道自從生了兒子,這阮氏的嘴皮子倒是越來越厲害了,還敢跟自己講條件了。
不情不願地說道:“嗯,那就這樣吧,你們先走吧。”
反正回去吃現成也不錯,飯冷的合合適適的。
就這樣,阮氏李氏帶着娃先走了。
“快,快給娘和你二嬸說說,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一走出朱氏的視線,阮氏便讓蘇潤梔重複說下今天的事。
她隱約覺得,這件事沒這麼快就了了。要是普通的驚嚇倒也罷了,現在把人家的孩子都嚇到發熱了,還請了大夫。
哪個當爹做孃的都受不了。
“確實是發熱了,我和陳從謙送他回去的,親眼所見。王貫的爹孃當着我的面請的大夫,還拿了兩副藥。不過那大夫說沒什麼大礙,休息兩三天就行。”
聞言,阮氏李氏對望了一眼,又嘆了口氣。
四人就這樣一邊走,一邊聊。李氏更是慶幸自己的決定,那就是讓自己的憨厚兒子遠離蘇潤厚,跟着蘇潤梔一起玩。
要是跟着他,今天可不就惹禍了?
被留下罰寫字是小事,但把同窗搞得發熱就是大事。
這樣的人,估計沒有人會待見。
想到這裡便又給蘇潤偉強調了一遍,“以後在學堂裡就跟着你小羊弟弟,知道嗎?你看你大哥今天做的都是什麼事啊……哎……”
結果,話還沒說完,王氏的聲音就在前面響起,“狗娃怎麼了,啊?狗娃他娘呢,他們娘倆去哪裡了?”
結合李氏的嘆息,王氏有不好的預感。
待到阮氏大致複述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王氏氣得直拍大腿:“平日裡我就讓她多教教,多管管,她倒好,一味護着,倒像是我偏心一樣。現在好了,丟臉丟到學堂裡去了。依我說,罰一下也好,要不然誰知道以後他會幹出啥事來!”
氣呼呼地走了幾步,也懶得去接人了,王氏又道:“只怕人家的爹孃不幹,鬧上門來要賠償。”
“阿婆,我覺得不會的。我今天送他回家,覺得他爹孃挺好的,不像是那樣的人。而且劉康說一應藥費都由他負責。”
蘇潤梔走上前拉着王氏的手,和她說話。
等說了一會兒,便趁機道:“阿婆,夫子今天說了,讓我們回家給你和阿公說說,下旬就讓我們自己帶紙和墨去學堂練字。”
“所有人都這樣?”
“嗯,是的。”
王氏想的比較多,以爲是自家孫子犯了錯,岑夫子才這樣做。聽蘇潤梔這樣說,這才鬆了口氣。
“阿婆,夫子說了不需要買那些花裡胡哨的,買最一般的黃紙和最普通的墨就是了。我們現在寫得不好,買好的反而浪費。”
“好,你乖啊,阿婆知道了。”
對於這件事,王氏沒有說什麼。
倒是李氏和阮氏又對望了一眼,想的卻是一樣。
唸書真的太貴了。
“咦,娘,這是什麼?”
走着走着,蘇潤梔便在路邊發現了一株在他看來與周遭植物有些不同的植物。
“我看看啊,這個啊,是紫烏藤。走吧,這麼小一棵,沒啥用的。走了,天快黑了。”
蘇潤梔聽了,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什麼紫烏藤,不就是何首烏嘛!
看來自己沒認錯。
小是小,確實很小。不過,他需要的就是小的。
至於拿來做什麼,現在還不能跟家裡人說,任何人都不能說,畢竟不知道能不能成。
但若是成了,也能值些銀錢,買些紙墨。
這邊,學堂裡的人都走光了,除了劉康季綱蘇潤厚三人。
幸好不是一個人。
當三人陸續寫完最後一筆,都迫不及待地擱下筆,清洗乾淨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的“作品”,忐忑地交到了岑夫子手裡。
“你們自己看,這寫得是啥,啊?我讓你們寫字,是讓你們鬼畫桃符的嗎?”
原本就是零基礎,寫的不好。現在,三人爲了趕進度,早點回家,字跡自然更難看了,或者說沒法看。
“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我就罰你們寫兩百個字……”
幾人聽了,頓時覺得不寒而慄。
一百個字他們就寫到了天黑,要是兩百個的話……
簡直不敢想。
朱氏站在門外,左等右等,天也黑了,一直等不到兒子出來,也等不到蘇小山來,早就積了一肚子火和怨。所以,見到劉康和季綱的爹孃和阿公阿婆,根本沒什麼好態度,只遠遠離着,招呼都沒打。
自己的兒子雖然調皮了些,但來學堂之前咋就沒出什麼事?現在不過來了兩天,就發生這樣的事。
還不是被人帶壞了!
待到手腫眼睛腫滿臉滿手墨水的蘇潤厚狼狽的走出來,朱氏摟着心肝肉的乾嚎了一陣,這才拉着他回家去了。
漆砂:……
耳朵好難受啊!
“娘,今天這事不怪我,我又沒放蟲子……”
朱氏略微教訓了他幾句,他就開始爲自己辯駁。
“以後不許跟着他倆玩了!就是倆肚子裡沒有墨水的壞東西!今天這樣,誰知道明天會做什麼事!你聽到沒有?”
蘇潤厚聽了覺得,更加委屈。
現在,整個學堂除了劉康和季綱,又有誰敢跟他玩呢。
“娘,夫子說下旬就讓咱們自己買紙買墨帶去練字。”
“跟你阿公阿婆說,老孃沒銀子!”
就這樣,雖然天慢慢黑了下來,但母子倆你一句我一句的,倒也給朱氏壯了壯膽,哪怕是過林子也沒那麼害怕了。
“蘇小山,蘇小山……你兒子被人打了,你都不心疼……讓你來接我們,你好意思在家裡躺屍……”
一到家門口,朱氏就開始嚎。
“嚎什麼嚎,嚎傷啊?我和你爹還沒死呢,要嚎回你孃家嚎去!有這精力,怎麼不好好教教娃?你男人還在地裡累死累活的幹活呢,你叫啥?”
王氏心裡擔憂王貫的父母會鬧上門要求賠償,又想到再過十來天,從今以後就要自己掏錢給三個孫子置辦筆墨紙硯,心裡有些不舒坦。
她心疼自己攢了這麼多年的銀子!
一回來就想罵男人的朱氏算是撞到槍口上了。
王氏一罵,朱氏立刻偃旗息鼓,自帶着蘇潤厚洗臉洗手。
就這樣過了十多天,就如蘇潤梔所料,王貫家並沒有鬧上門來要求賠償,王氏也肉疼地拿出了一筆錢給三個孩子一人買了一套筆墨紙硯。
然後蘇潤梔三人終於迎來了一月兩天的旬假。
不像鎮上是十天休息一日,岑夫子這裡是每個月休息兩天,連在一起,學子高興,他自己也方便。
這天早上,蘇潤厚繼續睡懶覺,朱氏覺得難得放假,便沒有將他拉起來念書。蘇潤偉倒是自覺,倒像是形成了生物鐘一般,到點就自己起來了,拿着《三字經》背得有模有樣。
反而是蘇潤梔不見了蹤影。
原來,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觀察踩點什麼的,權衡之下,昨天晚上下學的時候便偷偷挖了一棵小小的何首烏回家。
蘇大山問他拿來做什麼,他只說是挖回來玩。
那塊根不過拇指粗細,不仔細看,還以爲是一坨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