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第一個對子是爲了對子本身而對,那麼第二個對子就是爲了錦恆齋而對。在場的都是讀書人,豈有看不懂的?一時間一片叫好聲,終於出了口惡氣。
這該死的對子放在這裡已經有段時間了,每次路過都能看見,讓人無端地生氣。
“好對好對,敝店願賭服輸!這位公子,這是本店的鎮店之寶《農政全書》,現在是你的了……至於剩下的,還請移步樓上自選。”
店老闆倒是聰慧,見形勢不對,立即就將彩頭奉上,並依先前之言讓蘇潤梔去二樓選書。
不過是一套書,他還輸得起。
“如此,那就卻之不恭了……這套書就先放在這裡,我去二樓選好了再下來拿……”
“應該的應該的,你這邊請。”
這位現在是話題中心人物,一刻留在店裡,看熱鬧的便一刻都不會散,他只想蘇潤梔趕緊消失,滾出錦恆齋。
蘇潤梔也不客氣,款款去了二樓,略微翻了一下,選擇了避開家裡已有內容相關的農書,這才和蘇潤偉擡着那木箱子在衆人的崇拜中離開了。
“哈哈,這一趟倒是來對了……小羊,你真給讀書人長臉。”
“誒,二哥,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不會寫第二聯對子出來……那老闆不知道如何記恨我呢!”
“這有什麼,原就是他不對,出言侮辱在先,你用學識教訓他在後……再說了,考完咱就離開,以後又不會與他打交道,怕什麼。”
“話是這麼說,誒,罷了,以後小心一點就是。”
兩人擡着木箱子一路慢走直到石崖街,找了一飯館方停下,將箱子放置桌邊,又點了些青山縣那邊沒有的吃食,並一壺清茶。
兩人這邊可謂不虛此行,王氏幾個也一樣,先是去逛了銀樓,被那些明晃晃的首飾晃花了眼,又逛了布莊和胭脂水粉鋪,幾乎每個人都得了些心頭好。
末了,還逛了專門賣小吃的杏食街,買了好些小吃食。
連陳瑩瑩都不管什麼儀態了,幾人的午飯時光是在街上邊逛邊吃中度過的。
“三丫,你去問問現在什麼時辰了,是不是該回了?”
王氏畢竟上了年紀,精力有限,逛到現在,東西也買了,飯也吃了,也是該回去了。
若不是現在才大年初二,她都想開始尋人了。
可又覺得怕人家覺得晦氣,不幫忙不配合,反而不美,這才生生忍住了。
“阿婆,不用問,咱直接去督院街吧……雖未到申時,但小羊小偉最不喜歡逛街,現在多半已經在那裡等我們了。”
等幾人到了,果見蘇潤梔蘇潤偉兩人百無聊賴地坐在一個大木箱子上聊着什麼。
“小羊,這是……你們買了些啥啊,這麼多?”
那木箱子倒是挺大的,把王氏幾人嚇了一跳,心道不是說不愛逛街麼,怎麼倒買了這麼多!
“哦,阿婆,這是一套書……哈哈,不要錢。”
“啊,不要錢?”
“是啊,我對對子對來的。”
雖說怪自己剛剛不謹慎,當衆出了風頭怕被人記恨,但面對家人的時候蘇潤梔還是有些小小自得的,有種快表揚我的感覺。
對此,王氏自然是不會吝嗇自己的讚美,說了一籮筐誇獎的話,聽得衆人耳朵起繭蘇潤梔臉紅,但他偏偏又很開心,也許這就是家人才能帶來的感覺。
玩也玩了,逛了逛了,蘇潤梔兩人從第二天起便開始認真溫書,王氏幾個則開始準備做面所需的工具。
等元宵一過,天氣就會慢慢暖和起來的。
考試考了這麼多年這麼多次,也就鄉試那次蘇潤梔是開足了馬力考的,而這一次,必須更加努力。
參加此次考試最差的都是舉人,稍不注意就會被比下去。
想了想,他便開始準備,包括幫助蘇潤偉。
八股文方面,雖沒辦法壓中考題,但像現在高考作文那樣提前準備些精緻的論點論據還是可以的。這個倒是不用額外準備,這些年他做了不少筆記,直接拿出來看就是。
需要背下來。
詩文方面,他從詠誦春天這個季節開始,到各色植物花鳥蟲魚等,全範圍搜索,又細細斟酌,避開了所有的忌諱和雷區,特別是剔除了這個時空沒有的,利用半個月時間整理出了二十多首詩,丟給了蘇潤偉。
“二哥,這是我這段時間整理出來的詩,你每天抽點時間背下。萬一押中了,那就是咱們的幸運,萬一沒押中,也可以按照這個格式演化後來寫。”
又怕蘇潤偉多想,覺得自己瞧不起他。
“我沒有其他意思,而是覺得咱倆一起考中比啥都好。再說這些只是我個人的感慨,很大可能是押不中的,不過是激發一下你的靈光。”
蘇潤偉聽了,非常感動,拉着蘇潤梔的手一個勁道謝。
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詩文又一向是他的弱項,蘇潤梔此舉,算得上雪中送炭。
“嗯,我一定努力……只是,你的詩向來出色,我卻是不敢直接套用……你放心,我這麼說不是不用,而是我會嘗試着用自己的話寫出來。”
倒是開竅了,這樣最好不過!
“對了,二哥,你不是總想着去刑部效力麼?先前我給你搜集的那些各色律法你背完了沒?”
與蘇潤梔想去工部和翰林院不同,蘇潤偉想去刑部。
仿照着前世那些法學系學子需要看的書,也不管合不合適,蘇潤梔將大楚律一一搜集了來,交給蘇潤偉慢慢啃。
這些書蒐集起來還真不容易,確實是律法在民間不普及,哪怕是學子,看得也少,故而縣裡都未必有賣的,多是他們考試期間尋到的。
當然,宋立和孫清也出了不少力。
“嗯,看了兩遍了,你放心,這方面我是沒問題的。”
兄弟兩個足不出戶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爲衝擊會試,哪知樹欲靜而風不止,蘇潤梔還真被人給盯上了。
經過上次的青山省弊案,沈達譽折了不少得力手下,因此想借着這次會試多拉攏些人爲自己所用。衆人皆不知,錦恆齋每月一次的詩會便是他的手段之一。
這不,聽了那老闆彙報上來的對子,沈達譽眼前一亮,心道此子倒是有些急才,要不然那對子也不會放了那麼久都無人敢接招。
那是他親自出的。
不過,還得看看其長相氣質,以及在詩會上的表現再說。
於是,毫無意外的,蘇潤梔蘇潤偉都收到了邀請。
“哎,小羊,小偉,你們出來下,來看看這是啥……也不知道是誰送來的,這樣好的東西,咋就直接從門縫裡丟進來呢,真是不講究。”
若是一個不注意,可不就踩上去了麼。
王氏幾個買菜回來,空着手的王氏走在前,一開門,便見地上有兩張花箋一樣的東西,上面畫着一直寒梅,似乎還灑了金,煞是好看。
王氏卻不懂,害怕是准考證一類的東西。
“阿婆,沒事,不是啥重要的東西,不過是兩張邀請函……啊,我是說,對方想邀請我和二哥去參加他們這個月底舉辦的詩會……就是上次送我書那書肆。”
“哦,詩會啊,那你們自己看着辦……三丫,三丫,快把菜拿進來,今天咱做……”
蘇潤梔:……
王氏幾個向來對詩啊什麼的不感興趣,在她們看來,寫詩的人都有毛病,吃飽了撐的,要麼對着月亮自言自語,要麼喝醉了酒亂說亂哭亂罵,簡直就不正常。
而且一無是處,也不能當飯吃。
自從知道王氏等人的想法,蘇潤梔後來也不去石頭村那片荷塘啓發靈感了。
“二哥,你看……我就說吧,他們這是記恨上我了。”
“這……管他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再說嚴格說起來咱也沒做什麼。不過是個詩會,去不去都成,不必爲難。”
蘇潤偉頗有自知之明,知道錦恆齋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向他倆這種鄉下的寒門學子下帖子。
就算是隻五經魁參加,人數也不少,更何況他這種籍籍無名之輩,多半是因爲那天的事。
再說了,對方還能打聽到他們的住處,這就是本事!
聞言,蘇潤梔覺得蘇潤偉這回說得對,反正他們不過對了個對子,可以從學術角度理解,至於延伸出來的含義,以及不同的解讀,那就不是他能夠控制的了。
至於這個詩會嘛,還是去吧,這次不去,誰知道人家還會出什麼招數。
不能小瞧在短時間內打聽到他們住處的人的執着。
到了月底,蘇潤梔蘇潤偉稍稍打扮了一下,赴會去了。
興許爲了隆重其事,錦恆齋顯然是用心準備了的,至少單單是裝修上便是如此。
除了燈籠、書畫、屏風、盆景一樣不少外,還在店中央闢了一處舞臺,請了幾個妙齡女子吹拉彈唱,咿咿呀呀的,反正蘇潤梔欣賞不來。
不過,人倒是挺好看的,還時不時與你眉目傳情,含情脈脈地嗔你一眼。
像他們這個年紀,甭管是童子雞還是情場老手,多半會被看得渾身一震,繼而酥軟無力,恨不得一親芳澤。
反正,單單從這點來看,錦恆齋肯定能獲得好評。
桌子圍成了一圈,雖無曲水,但替代之物多的是,例如骰子,飾以金箔的牙板,等等,想來一會兒這裡便是主戰場。
早有接待的人將二人安置坐下,就等着開場。
當然,他倆是第一次來,便不知道其實樓上還有一間僻靜的屋子,裡面待的全是貴女,都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一爲玩耍交際,二爲看美男。
女人也一樣好色。
特別是那些挑來挑去年紀大了還未挑到合適人選的,玩耍交際只排在末,主要目的還是相看。
能被邀請到這裡來的都是風流才俊,是這批學子中的翹楚,等遊街的時候再下手說不定就晚了。
等所有人到齊,男賓這邊的代表是一個身材頎長、風儀閒暢、爽朗清舉的清瘦美男,根據四周嘰嘰喳喳的議論,蘇潤梔判斷出對方似乎是湘省的解元公,石淮。
只是,等他一開口便有些掃興,說的話全是官腔,彷彿已經在提前體驗角色,華而不實,但意思就一個,拿現代的話來說就是要作紳士,等女賓那邊傳來題目再開始。
“啥?還有女的……”蘇潤梔後知後覺,幸而他聲音不大,也就挨着他的蘇潤偉聽見了。
“這多好啊,說不準就有人看上你,阿婆和大伯孃也不用爲你的親事着急了。”
“呵呵……”蘇潤梔不想回復。
貴女這邊的代表是沈達譽之三女沈碧純,今年剛十四歲,正是愛顯擺的年紀,存了心要在這裡出風頭,引起才子們的主意,說不定真能覓得一份好姻緣呢。
故而離此不遠的茶樓雅間里正分別坐着四個她早就物色好的寫詩高手,就等着這邊的題目一出,便由帶出去,再帶着不同的詩任她選。
爲了確保萬無一失,其實題目她早就想好了。但瞥了一眼窗邊只有一個好友、形單影隻的龔星言,計上心來,臨時改了主意。
她惡毒的將此次的詩題定爲“老”,但是全篇又不能出現“老”字。
誰叫她爹龔贊食古不化,不肯向她爹低頭。
不過是個正五品的翰林院學士,誰給他的膽子?
聞言,龔星言差點銀牙咬碎,滿眼寒意。
誰都知道她今年已經二十了,奈何一直嫁不出去:她自己喜歡的,寧家不答應;寧家爲她物色的,她又看不上。
一來二去,花期就這樣被耽擱了。
而今天沈碧純這樣做,完全就是爲了羞辱她,但她卻一點辦法都沒有,“老”字確實可以理解爲在諷刺她,可是,“老”字卻也有尊重的意思。
今天一過,樓下那些想賣力表現的學子的詩肯定會傳遍京城,屆時,一起傳遍的還有她嫁不出去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