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龔夫人便知道了蘇家正在尋親這件事。
“嗯,我的兒,你做得對,不過還不夠,剩下的讓娘來。”
興許是從蘇潤梔身上多少受到了些“男女平等”、“自由”思想的薰陶,蘇家對龔小姐的態度算得上十分大度,至少是許多大戶人家做不到的。
投桃報李,龔夫人自然要爲未來親家做點事。
很快,龔管家領命幫着尋人去了。
另一邊,在王氏的帶領下,蘇家來到大大小小的街道,散發傳單,拿着大妮的肖像畫問詢過往的人,一連幾天,累得夠嗆,卻毫無所獲。
好在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王氏也不是很失望,至少面上看着如此。
“二哥,你精通律法,若是他日有機會到吏部效力,一定記得出一部關於打拐的律法,再集合衆人之力匯聚智慧,幫助丟了親人的家庭尋親。”
像蘇家這樣的還算好,蘇老頭和王氏在丟了大妮後沒有崩潰,而是咬着牙繼續生活。
有些人因爲丟了孩子,從此一蹶不振,最終家破人亡。
他是真的希望大楚能夠出一部打拐大法,從法律層面遏制住人販子伸向兒童的罪惡之手,同時像民衆進行普法教育,最大限度的制止這個罪惡。
“嗯,小羊你說得對,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一定會的。”
當然,除了制定律法,蘇潤梔這也算是給蘇潤偉提供了一個思路:萬一殿試遇到類似的題目,那蘇潤偉就有得寫了,保管不會言之無物。
這日,蘇家兵分三路,王氏帶着三丫,阮氏帶着蘇潤梔,李氏帶着蘇潤偉在不同的路口尋人,阮氏李氏這邊好好的,王氏和三丫那邊卻出了些狀況。
有個路人看了畫像,說自己曾見過畫中人。
“我也記不清是哪天了,反正我見過她。只是這畫上的人沒多少皺紋,她卻滿臉都是,還有,背也有些駝。”
聞言,王氏忍住心疼,着急地拉着那婦人問。
“這是我丟了多年的閨女,你是在哪裡看見的?”
“就在***那邊,很多人都看見了。當時她被一個兇狠的男人拽着辮子按在***門口,一邊打一邊罵,說她不中用,生了三個女娃卻生不出一個兒子,打得她滿嘴是血。”
那場面實在有些瘮人,故而她才記得這樣清。
“可無論怎麼捱打,她就是不開口,最後拉着小閨女跑了……她家那口子似乎是要賣閨女。”
“這天殺的……那你看見她們往哪裡跑了?”
“喏,就是那邊。嬸子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那人一走,王氏一下子就跌倒在地,眼淚不停地流。
“阿婆,***是做什麼的?要不我們去問問?”
“***……不行,你不能去,快,快去叫你娘你二嬸帶着小羊小偉過來,快!”
王氏想自己去,奈何站了半天都站不起來。
好在蘇潤梔蘇潤偉都在附近問詢,三丫很快就找到了。
“你們快跟我走,去***……”
蘇潤梔:……
***,這不是無數小說電視劇裡青樓的名字麼!
等找到王氏,她果然就站在***門口,鐵青着臉。
阮氏李氏更是瞬間紅了臉,拉着三丫側過臉站在一旁,手足無措的。門口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渾身香的讓人忍不住打噴嚏。
是個人就知道是啥意思。
“娘,二嬸,你們帶着我三姐照看好阿婆,這裡就交給我和二哥吧。”
“這……你們,你們小心啊。”
與門口的“迎賓”虛與委蛇,最終找到了一個自稱***的負責人,老鴇子。
“啊喲,聽一次聽說來***不找姑娘卻來打聽消息的,呵呵,簡直笑死個人。二位是不是還是童子身……哈哈哈。”
蘇潤梔:……
“你見過這個人嗎?我聽說她男人前段時間來***賣閨女,她不從,被她男人按在門口打。”
當然,隨着話問出口,還遞過去一張銀票。
這個地方從來都不是講道理的地方,只認錢。
“是有這麼回事,只是……”
那老鴇張開血盆大口,拿着那張面值十兩的銀票不停地抖,一臉嫌棄,顯然是嫌少。
“你若是能提供有效信息,幫我們找到人,我再給你五十兩。若是不能,那我們就走了,想來自有人知道,畢竟那麼多人都看見了。”
蘇潤梔才懶得跟她繞,直接站了起來,也學着她拿着一張面值五十兩的銀票搖晃。
“大楚律人口篇第三百二十一條,以脅迫、非本人自願等方式買賣孩童的,處以十年以下,五年以上刑獄。情節特別嚴重的,流放瓊州……”
“二哥,你那個同窗不是在吏部麼?”
一邊是甜棗,一邊是有根據的威脅,那老鴇立刻就動搖了,她可從來不是什麼意志堅定的人。
“剛剛是我一時忘了,現在卻是想起來了。他們一家住在城外十里的聶家莊,是那裡的佃戶。她男人叫聶老二,好賭。上次來是因爲輸了一大筆錢,家裡只剩一個閨女可賣……”
“那其他兩個閨女呢?他不是生了三個。”
“前頭兩個早就嫁了,因爲他時不時鬧上門去要錢,早就斷了來往。”
“他倒是想把她和閨女一起賣了,可你也知道,那婦人半截子都埋土裡了,拿來作甚?那小閨女年紀倒是合適,但畏畏縮縮的,顏色也一般,實在是難**。”
又問了一些問題,那老鴇倒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拿着,這是你的了……奉勸你一句,以後啊,少作孽!遇到那年紀小的自賣其身的,記得善待人家。”
那老鴇癟着嘴,拿起銀子一看又不幹了。
“不是說好五十兩嗎,怎麼變成十兩?”
“我們沒喝你一口茶,就問了幾句人人皆知的事,你以爲自己字字珠璣,一字千金?若是你一開始就配合,我倒是樂意給。現在麼,二十兩已經不錯了。”
“你……呵呵,願你一輩子都是童子身。”
“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已經定親了。”
找到王氏,說了基本情況,氣得她渾身發抖。
“城外十里?倒是不遠,走,現在就去。”
就這樣,蘇家人叫了輛馬車,朝城外駛去。
只是,這一趟他們註定了要白跑。
聶家莊是龔夫人的陪嫁莊子,大約一百畝。當年,她嫁到龔家時,聶家指了幾個家生子跟着,幫她打理莊上出息。
聶老二就是其中之一。
前幾天,聶三前來龔家彙報工作,說了自己的隱憂。
“龔管家,不是我背後中傷,實在是聶老二太不像話了。敗光了身家不說,還鬧到賣閨女和婆娘的地步……這種人再留在莊上,怕是不妥。”
他和聶大聶二三人均是當初聶夫人派出協助龔夫人的,手裡頭多少有些權力。
聶二這種情況,確實是不適合繼續管事。
“嗯,我會跟夫人提的。”
“那我就先走了……咦,這不就是聶二的婆娘麼?”
“什麼,這是聶二的婆娘?你可看仔細了?”
龔管家心裡一驚,心道這還真是巧,龔夫人一直在尋這個人,說是自己孃家的遠親,一表三千里那種。
“不會錯,就是她!當時,她是帶着一個閨女嫁給聶二的,還被人取笑了一陣。後來,這個閨女嫁到葛家村,她又生了倆娃,這纔沒人說。”
“這是夫人的遠親,你別聲張,悄悄把人帶來……算了,我跟你走一趟吧。”
就這樣,龔管家跟着聶三來到聶家莊,直接將人帶走了。
這婦人說起來也算是聶家的家生子:她爹孃是聶家的下人,一個聾一個啞,還沒得生,便從花子手裡買了她養在膝下,也是想老了有人養。
賣身契什麼的都捏在龔夫人手裡,聶二屁都不敢放一個。
“啥,母女倆都被人接走了,怎麼會?”
“那你知道接她們走的是何人?”
“這個……這個不方便說,總之她們現在不在這裡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點線索,結果全斷了,王氏十分難受。
倒是蘇潤梔奇怪地問了一句。
“那她男人呢?就是那個叫聶二的。”
“聶二啊,你等等,我幫你叫……”
“哦,不用了,他一直住這裡,是不是?”
“那是自然,他可是聶家莊的二管事。”
謝過這人,蘇家人這才失望地離開了。
第二日,聶家莊外忽然來了三個凶神惡煞的壯漢,點名要找聶二。待把人拖到林子裡,不管青紅皁白就是一頓毒打,卻又不把人弄死,故意留着一條命。
最後,只把奄奄一息、下半輩子肯定要躺牀上度過的廢人往聶家莊門前一扔。
“夫人,你是說,你是說我們是親戚?”
怎麼可能啊,她打小就被賣了,先是委身於一個又老又醜的山裡漢,好不容易帶着閨女逃出來,卻又因爲身無分文爲了活下去不得不自賣其身。
買她們的是對又聾又啞的老夫妻,後來作主把她配給了聶二,她哪裡有什麼親戚。
該不會是想賣了她女兒吧?
想到這裡,那婦人嚇得渾身發抖,若是聶二,她還有機會反抗,大不了不要命就是了。可是,面對龔夫人,她卻是一點法子都沒有的。
她的賣身契在聾啞夫妻那裡,小芽的賣身契卻是在龔夫人手裡捏着。
“你不必害怕,我也不是壞人,更不會對你們母女做什麼。先去洗洗,換身衣裳,三日後我帶你們去見個人……哎,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若真是王氏的大閨女和外孫女,她自然將兩人的過往瞞得死死的,當着她們的面燒了賣身契,讓她們跟着王氏走。
至於聶二,她自會派人料理。
若不是,也只能幫人幫到底,送一點銀子給她們。
母女兩個最近受了很多驚嚇,臉上手上都是傷,洗完澡,換了體面的衣裳,又吃了頓飽飯,精神滿滿穩定了下來。
只是,內心還是害怕。
龔夫人爲何要無緣無故地對她們這樣好。
就這樣過了三日,第四天一大早,天剛矇矇亮,二人便被小芙叫醒了,跟着龔夫人坐着馬車出了門。
“夫人,求求你行行好,放我們走吧……我來生做牛做馬再報答你。”
坐在馬車上,那婦人越發不安,這是要去幹嘛?
只拼命拉着女兒小芽一個勁磕頭。
“小芙,你扶她們起來……哎,我說了不會害你們。你當真一點不記得自己的家人了?”
“我的家人?”那婦人顯然是被這個話題傷到了。
“是不記得了,也不願意記得。當初,我就是被他們賣了的,記得又有什麼用。”
“你是被家人賣了的?這……是別人跟你說的,還是你自己記得這回事?”
怎麼越來越複雜了。
“我那時還小,根本不記得。但買我的那個老漢說,是我家裡窮得揭不開鍋,把我賣了換銀子的……夫人,你這是要帶我去見他們?”
“不,不,求你了夫人,我不見,他們還會賣了我的。”
既然當初能爲了一點銀子賣了她,那現在肯定也會賣了小芽,她可憐的女兒啊。
“你放心,若是他們像你說的那樣,我帶你們回來,放你們走,行不行?”
聞言,那婦人又不停磕頭,額頭都磕紅了。
龔夫人卻是不信這些的,她覺得這多半是誤會。
王氏一看就不像是苛待閨女的人,更何況,這還是她和蘇老頭的第一個孩子。
再說了,以蘇家現在的狀況,是不可能賣女兒的。
只是,她糾結的不是這個,而是另外兩個問題。
第一,若是誤會,那麼王氏會不會因爲聶二遷怒於她?
第二,若是王氏當初真的賣了自己的女兒,她怎麼辦?
龔夫人忽然很後悔結了這門親,又後悔自己衝動,早知道就該想個其他法子來處理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