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既然你們揣着明白裝糊塗,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就讓我來告訴你……你自己看,這是銀子麼?啊,這是什麼!黑了心肝不得好死的畜生!”
不得不說,那男子的演技是極好的。
明明自己纔是騙子,此刻卻呼天搶地賭咒發誓的,搞得自己纔是苦主,是受害者。加上嗓門極大,不一會兒便引來了好些人圍觀,指指點點的。
蘇二山有些不安地接過那人遞過來的銀子,一拿到手上就立刻變了臉色。無論是重量還是成色,這錠“銀子”都不對,顯然是有問題的。
更爲關鍵的是,這根本不是他之前他親手撿起來那錠。
稍微一捏,居然還有粉末掉下來,倒像是麪粉做的!
完了完了!這下估計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各位大叔大嬸,大爺大媽,你們給評評理。我爹現在還在醫館裡躺着,就等着這銀子救命。我娘急着去送銀子,但因腿腳不好,不小心將這銀子掉了出來。這兩人倒好,撿到了銀子卻不懷好意,一面充當好人,一面卻暗裡將我們的銀子掉包了!”
“這天殺的,居然騙人錢財。若不是我發現的早……”
說完,一臉悲憤地看着蘇二山父子倆。
至於另一人,則一直假裝悲傷,與那跛腳的老太太坐在地上,抱頭痛哭,眼淚鼻涕一起流,頗令人動容。
“我們沒有!我們撿到的那錠銀子不是這樣的!這錠銀子一看就是假的!”蘇二山又急又慌,想爲自己辯解。
他現在算是明白了,這就是一個騙局。
只可惜,他當時沒有聽蘇潤偉的話,非要做好事。
“這銀子自然是假的,只因真的早就被你藏了起來!求求你了,行行好,把我們的銀子還給我們吧!這銀子是我們辛辛苦苦到處借纔好不容易湊夠的。若是沒了這銀子,我爹他……我爹他……”
說完,這男子居然朝蘇二山跪下了,朝着他開始磕頭。至於原本就在小聲哭泣的母子倆則哭得更大聲了。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磕頭,砰砰砰的響。
“天啊,這人也太可惡了!依我說,就應該送到衙門去!”
“是啊,人家的救命錢也敢貪,這種人就不配當人,應該下十八層地獄!”
“快點,把銀子交出來!”
“再不把銀子拿出來,我們可要動手了!”
圍觀的羣衆簡直憤怒了,眼看着就要動手。
蘇潤偉在一旁看着,心裡明白得很。現在他和蘇二山是有口難言,無論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相信。
既然這樣,還不如先屈服,早早離開這裡。
要不然,堅持着不給,估計付出的代價會更大。
單單是若被扭送至縣衙,他就別想下場考試了。
而那三人一人在磕頭倆人在哭泣,心裡卻是樂開了花。這種事,他們做過很多次了,幾乎沒有成本,一旦得手就有豐厚回報。
也不知道得手多少次了。
自打這父子倆挨個客棧問開始,就被他們給盯上了。只因他倆是外地口音,且一看就是來準備考府試的。
外地來的,又需要投客棧,說明在本地無親無故;而長途跋涉,自然是帶了銀子來的。
因此,這類人是他們敲詐的重點對象。
“想來這位大叔也是一時貪念,又或者也急需銀子,這才做了糊塗事。大叔,快把銀子拿出來吧,想來大家也不會怪你的!”
蘇二山聽了,如遭雷劈,他不明白爲何自己的兒子要稱自己爲大叔,更不明白爲何要讓他掏銀子出來。
這十兩銀,可是王氏阮氏李氏和三丫賣酸辣粉一碗一碗辛辛苦苦端出來的。
就這樣白白給了這幾個騙子,他實在是心有不甘。
聽了蘇潤偉的話,那三個騙子倒是有些迷惑了。這兩人明明應該是父子倆,或者說至少是認識的,怎麼這小子現在卻一副局外人的模樣?
不過也管不了那麼多,拿到銀子就走。
蘇二山不過是一時沒想通,在他看見那該死的老虔婆在男子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朝他走過來的時候,立即就明白了蘇潤偉的意思。
是了,趕緊脫身才是正經。
要不然,誰知道圍觀的憤怒羣衆會做出什麼難以預料的事情來。此刻,失了銀子已經不是什麼大事。
想到這裡,蘇二山趕忙將銀子從懷裡掏出來,肉疼地丟給了那還在假意磕頭的男子,慌忙地朝鐘樓走去。
見狀,蘇潤偉故意朝相反的方向離開了,又在巷子裡繞了幾圈,這才找到氣呼呼的蘇二山。
“爹,你沒事吧?哎……”
“爹?爹什麼爹,我不是你大叔麼?”蘇二山還在生氣。
“哎,爹啊,若是剛剛那羣人知道你是我爹,輕則會把我重打一頓,重則會把我送去官府。這樣一來,你覺得我還能繼續參加府試麼!我們這是着了人家的道,根本是有口難言,無論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相信的!”
蘇二山一聽,確實是這樣。人家不屑不敢打他這個大人,難道還不能打蘇潤偉這個晚輩了?
但是,他心裡憋屈得很,覺得這口氣硬是咽不下去。
又怪蘇潤偉不夠聰明,讀了那麼多書卻也想不出好的對策,只能出這種“餿主意”,只顧自己不顧他,害得他受盡了委屈。
因此,去鐘樓的路上,父子倆都不說話。
到了鐘樓,見到蘇大山父子倆,蘇二山只覺得更加委屈,拉着蘇大山便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連眼睛都溼潤了,一度哽咽。
“大哥,你不知道,我當時真是有口難言……”
而蘇潤偉則站在一旁,一言不發。
說實話,他明白蘇二山的感受。但是,哪怕到了現在,他也還是一籌莫展,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去處理這件事。
“走,你帶我去,我倒要看看哪裡來的騙子這樣黑心!”蘇大山也是衝動的性子,聽了這事便憤怒不已,想要去找人討回公道。
“爹,二叔,你們冷靜一下,現在去了也沒用。那羣人估計早就跑了,你們上哪裡找去?再說了,他們肯定不止三個人,你倆去了也打不過的。怎麼,還想弄一身傷回來?”
然後又去安慰鬱悶的蘇潤偉:“這事不怪你,因爲那種情況下也只能這樣做了……”
說實話,哪怕蘇潤梔自己遇到了這種情況,也是沒有什麼好辦法的,除非堅持報官,想來那三人是不敢去的。
只是,報官什麼的,也就相當於直接絕了蘇潤偉下場考試的可能。
當然,非說蘇潤偉有錯的話,他錯就錯在稱呼蘇二山爲大叔,這讓已經十分憋屈難過的蘇二山更加難受。
“這樣,今天晚上我和二哥去他們定的客棧住,爹你和二叔住一起,順便繼續找客棧。好了,咱們吃飯去吧!”
對於這樣的安排,蘇二山自然是沒有意見的,但蘇大山卻有些擔心蘇潤梔。轉念一想,他一來就說了一些讓大夥注意的事,特別是不要多管閒事,想來心裡是有數的,且不過是一夜,也就沒好意思提出異議。
蘇二山這個情況,確實不適合與蘇潤偉住一起。
吃過午飯,蘇二山沒心情,蘇大山便帶着他回了客棧住下,自己則又開始一家一家地尋客棧。
至於蘇潤偉,和蘇潤梔坐在客棧裡聊天。
“算了,二哥,不要想了。俗話說的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他們這樣行騙,多行不義,總有一天會被揭穿下大獄的。”
“可是……就讓他們繼續這樣行騙麼?一想到還會有像我們這樣的受害者,我心裡就難受。”
蘇潤梔聽了,覺得他說的也對。只是,該怎麼做呢?
“要不我們去報官?”
見蘇潤偉有些猶豫,蘇潤梔繼續道:“也不是爲了拿回那十兩銀子,而是爲了給趕考的外地人一個警醒。當然,若是能拿回來更好。”
“行,一會兒咱們就去……”
“不,還是等我們考完了再說吧!”
蘇潤偉聽了,覺得也是這個道理。
反正這件事也不急,而且他現在也確實不敢去報官。倒不是因爲害怕,而是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情緒不對。
若是在官府上了不該說的話,得罪了人就不好了。
一宿無話,好在蘇大山終於找到了客棧,剛好有兩個房間。唯一不足的是,離考試的地方有些遠。
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早點起來就是。
只是,後面幾天,蘇大山蘇二山兄弟倆一直住一起,蘇潤偉和蘇潤梔住一起,直到府試結束。
府試的程序倒是和縣試差不多,依舊是需要交錢買卷子,依舊是需要早早地起牀排隊,依舊是一考一天,當天交卷,不能繼燭。
而且,府試管得也比縣試鬆一些,因爲蘇潤梔居然發現很多考生都有前來送行的人,甚至還有小攤販在他們集合的空地上做買賣,賣些熱熱的吃食。
考場裡的條件也稍稍好了一些,至少不再是露天的,而是搭了一個大棚子。雖然並沒有好多少,但至少不用擔心考試的時候突然下雨了。
至於題目的難度嘛,蘇潤梔個人覺得是差不多的,只是居然出現了截搭題,這讓他覺得非常意外,原本以爲到了院試纔會出現。
而這次的考題也巧得很,正是他們來青雲州的第一個晚上,同樣租住在民居里那哥們大半夜都還唸的那句話,題目正是“而學之壯”。
乍一看,這題目出的狗屁不通,完全不知所云,根本下不了筆。可是,仔細一思索便能明白,這就是一道典型的截搭題而已。加上蘇潤梔忽地想到自己當時還出口幫了那人,自然印象深刻。
這句話出自《孟子》,原本正常的順序應該是“夫人幼而學之,壯而欲行之”。這考官便無厘頭地從幼字之後開始截,搭到下一句的第一個字“壯”上結尾。
即便是能夠將孟子背得滾瓜亂熟,也未必能想到這裡。
蘇潤梔一邊審題,一邊想那晚那哥們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清這一點。
若是做對了,也夠他臭屁一段時間了。
至於時文也很簡單,是關於民風問題的,這讓蘇潤梔感慨的同時,也讓他擔心蘇潤偉會不會寫出什麼激憤不合規矩的話來。
畢竟,他剛剛經歷了那樣的事情。
題目雖然簡單,但要在滿足所有硬性規則的前提下,做到有自己的觀點和見解,本身就是一件很難的事。
而若想得高分,則必須能夠引起閱卷官的共鳴。
像蘇潤偉這樣的情況,心情原本就不好,頗受打擊。若是寫得太激憤,又或者所書寫的觀點恰好與考官的“三觀”不同甚至相反,那就真的完蛋了。
就像現在的作文一樣,原本就沒有標準答案,除了格式等硬性規定,好不好還不是閱卷老師說了算,總體來說是一件很主觀的事。
如果說第一場考試有點像綜合考試,是正場的話,那麼後面兩天的考試就有點像專題考試,側重於考查學子們某一特定方面的能力。
三場考試下來,蘇潤梔自認爲考的不錯,蘇潤偉卻是有些悶悶不樂的。
“二哥,你……”
“沒事,其他的還好,就是第一場考試關於民風的問題,我現在覺得自己寫的有些激進了,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符不符閱卷人的口味。
“那你說說,你寫了些啥?”
原來,蘇潤偉在文章中一筆帶過寫了自己來州里趕考的遭遇,表達了對這種詐騙行爲的不齒。重點是所持的觀點是對於通過詐騙的方式獲得不義之財的行爲應該重罰,或流放,或下大獄。
總之一句話,需用重典。
不知道爲什麼,聽了蘇潤偉的話,蘇潤梔一下子就想到了現代那個經典的問題,老人倒了,扶還是不扶?
這樣看來,蘇潤偉這樣寫未必就不能獲得考官的支持,且他自己還親身經歷了,最多是有感而發,而不是空穴來風強說愁亂寫。
“小羊,你也覺得我太冒險了麼……”
見蘇潤梔一言不發,似乎在沉思,蘇潤偉有些慌了。
唸了這麼多年的書,蘇二山又總是嫌他沒蘇潤梔聰慧,如今還發生了這樣的事……
若是這次考不上,他便覺得自己該改行了。
“二哥,時文最忌什麼,其實你心裡是清楚的。所以你選擇這樣寫,自然有你的道理。我倒是覺得問題不大,畢竟這事是你和二伯親身經歷的,並非臆造出來的。”
若是碰到一個主張通過法治來治理社會的考官,那蘇潤偉的文章是要得高分的。
他倆不知道的是,蘇大山和蘇二山此刻就站在門外,“偷聽”二人講話。畢竟,若是他倆在場,二人根本不會說實話,也有些放不開。
蘇大山自然是開心的,因爲自己的兒子自己瞭解。他說自己考得還不錯,那就是相當不錯的意思,也就是說,這次府試多半是過了。
這樣一來,只需等到八月去省裡考院試了。
雖然累,但畢竟是在前進,一步一步朝着那個目標靠近。
而蘇二山的心情則有些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