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四百二十七年,這一年對程心瞻來講過得很快,也很充實。
這一年是「桃都」斷爲兩截後在白玉京上空逆落劍之洪流而上開啓的。
在樞機山學雷法,在投劍山學劍法,在白虎山學煉法,這三件事貫穿了這一整年。
這三件事無疑是他這一年最大的收穫。
一年時間他學全了五雷,引來衆位五雷院長老嘖嘖稱奇。
他的劍術不再是隨心所欲、以疾謀勝,而是張弛有度,進退自如。
他的煉法初窺門徑,重鑄了「桃都」,精煉了「秋水」,他的第一把五行法劍也即將出爐。
在煉氣道途上,他觀想羣山,土府內景神炳靈太子已初具神韻。
在符道上,他的雷符和山符是連通玄祖師都讚歎不已的。
而這,纔是程心瞻學道的第四年。
這中間也有一些插曲,比方說,三清山擅劍的名聲通過在白玉京觀鬥劍會的賓客的嘴傳了出去。
有不少人知道了三清山有一個年輕弟子,喚作程心瞻。
比如說,八月的時候,白玉京蕭家的閨女帶着她的僕從數百人,拜謁三清山。
比如說,龍虎山來人,相邀三清山參加後年的龍虎法會。
總之,對於程心瞻來說,這是精彩的一年,或許說,因爲他境界低,還沒有過一關一閉數十年的經歷,所以每一年都很精彩。
這年在忙碌中就到了臘月二十八,年關將近,他向白虎山還有師尊溫素空告假,最多初二就回來了。
他答應了今年要給苗疆寨子換門神貼畫。
得到許可後,他將肉身本尊還是放在無憂洞中繼續煉氣觀想,二十九日一早,魂靈就駕馭竹身攜帶一應兵器與常需之物出發了。
當然,懷裡抱着三妹,身邊跟着等哥兒。
他悄無聲息來到雨霖觀,在老觀主的門前留下了一瓶「活血回春丹」和一顆蜃珠。
「活血回春丹」是他從馮濟虎那裡拿來的,是活血調精的丹藥,藥勁不大,最是適合老觀主這樣上了年紀的凡人。
至於那顆蜃珠是外事院送給他的,裡面就記載着他在鬥劍會上的場景,不知道外事院是從哪裡收來的。
不過現在贈給觀主卻剛剛好。
因爲裡面就有他向衆劍客展示「秋水」的場景。
這是老觀主的心願。
他放下蜃珠就走了,並沒有再見面。
隨後,他直接就去了父母的墳塋,也沒有再去鎮子。
父母的墳塋被照顧的很好,沒有什麼雜草灌木,看得出來是一直被悉心打理的。
他跪下來磕頭,說了會話,燒的是符紙,上面是他之前在宗裡寫的超度經文。
然後,他便離開了。
這次出門不是爲了歷練和見天地,所以他沒有慢悠悠的走着,他已經煉化了「陽明雲堂罡」,直接就懷抱着三妹,身化輕雲飛遁而去。
而等哥兒現在則更是不得了,不同三妹總是偷懶貪睡,等哥兒鍛體食氣堪稱刻苦,現在應當也是覺醒了體內的妖血,已經能靠本能施展一些小法術了,比如說現在,程心瞻飛行時稍微演化些風出來,等哥兒就能御風踏空跟在身後了。
不一會功夫,就到了鄱陽湖,還是到的南岸,他還順路看了一眼當時那個桂樹林。
上一次來的時候是夏天,綠樹蔥蔥,現在則是一片雪白。
鄱陽湖沿岸一片冰封,他往裡飛去,他現在身化輕雲,輔以風法,速度比二境的江燕行和江月行還要快些,很快便望見了金相宗的島嶼,他往明光堂那邊落過去。
不過這次沒人帶着,他一靠近就有人迎了上來。
“煩請轉告玄徽道長,就說前年夏日故人拜訪。”
程心瞻說。
值守的人聞言連笑,“程道長不認識我,我還記得程道長呢,去年程道長救了我家公子的性命,我等豈會輕忘,程道長請。”
那人伸手爲程心瞻引路。
他有些意外,隨即笑呵呵隨人去了。
一落了地,便聽見高高的呼喊聲,
“恩公!”
他知道誰來了。
江南景快步過來,近了身,連忙俯身大拜,
“見過恩公。”
程心瞻連扶起他,讓他不要多禮,緊接着,江南景的大伯、父母、老師也都來了。
幾人在廳堂落座。
“程道長在還珠樓主鬥劍會上的風采歷歷在目呀!”
剛一坐下,江燕行就笑着說。
程心瞻有些詫異,“你們那夜也在?”
幾人笑着點頭。
“我們當時就在孔雀城中,原本是想等鬥劍結束就去拜會道長的,不過當時道長飛劍受損,急於回宗,我等也不便上前見禮了。”
江燕行解釋說。
“我只曉得恩公咒術非同一般,竟不想恩公在劍道上的造詣也如此之高!”
江南景讚歎着。
隨即江燕行與江月行也附和起來。
“我等在體劍場上見到道長時已是驚訝非常,法劍場再看道長奪得頭名就驚爲天人,但實在想不到,最後獨戰峨眉數劍的竟也是道長,讓我等實在無話可說。”
江燕行讚歎着,最後峨眉掌教夫人現身,也就讓衆看客知道了那些飛劍都是峨眉的飛劍,而最後程心瞻以神御劍並在高空中顯形與還珠樓主道別這一場景也被映月鏡真實的顯照出來,也讓所有人都曉得了那把力壓峨眉的赤紅飛劍主人竟還是三清山的程心瞻。
體劍、法劍、飛劍,他竟無一不精。
衆多飛劍被打落,峨眉五劍圍攻程心瞻,最後剩下的三十把飛劍全是蜀中的道統。
這顯然讓還珠樓主很不開心。
最後,還珠樓主甚至沒有再辦飛劍場,在程心瞻走後,劍仙他老人家就直接宣佈剩下的三十把飛劍並列第一了!
而還珠樓主給飛劍場第一的獎勵是一人一顆「清心寡慾丹」。
這無疑讓那三十位蜀中飛劍聯手打落他人飛劍的行爲成了一個笑話。
而在衆位看客眼中,真正的飛劍場頭名還是三清山的程心瞻。
在衆位看客眼中,程心瞻就是連得三元。
程心瞻聞言笑笑,沒有再順着話頭說下去,而是問江南景,
“那道咒術你學的怎麼樣了?”
江南景把胸一挺,
“恩公,弟已經將十七字咒縮減到九字了!”
程心瞻聞言臉一僵,隨即劇烈的咳嗽起來。
好不容易順過氣,他連這個話題也不想多說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遞給了江燕行。
“這是?”
江燕行接過灰濛濛的瓶子,不知是何物。
程心瞻解釋說,
“既然鬥劍那一夜你們都在,那剛好也不用我過多解釋,這裡面就是劍仙前輩賜我的「陽明雲堂罡」,我尋思你們堂號叫「明光堂」,修行的也是金相里的明光法術,這道靈罡應該能用得到,特地過來送你們,這道罡我自己用了不少,這裡還剩下兩銖的樣子,結丹是太少了,不過光是用來領會法意的話應當還是夠的,你們不要嫌棄。”
廳堂裡久久不語,安靜的能聽見吞口水的聲音。
這可是罡露啊!
過了好一會,鉛瓶似乎突然變得燙手起來,江燕行慌忙將鉛瓶捧着還給程心瞻,
“道長,這禮太重,我等無功不受祿!”
程心瞻起身,把瓶子塞到江南景懷裡,他的笑容璀璨而又溫煦,
“前輩,之前我來這裡的時候,你們送的禮又何嘗輕了呢?那金印、那洞石、那滿滿一筐的符箭,我不也都收了嗎?”
對自己好的人,他從來不會忘。
“這這這……”
江燕行有些結巴,之前送的禮是答謝程道長對江南的救命和授法之恩,他從來沒覺得禮重,想不到程道長卻還一直記掛着!
這時江月行說道,“道長上次離開這裡後是不是去了南疆?”
程心瞻不知道他問這個幹什麼,點點頭。
“道長應該是在南疆售賣過符箭,那符箭上有我明光堂的記號。”
江月行笑着說,“紅木嶺和百蠻山連戰了幾年,直到「紫火爛桃煞」出世才停,在這之前一段時間,我明光堂的符箭卻突然成了緊俏貨,有不少人搭上了堂口的線,要買,說是效果特別好,我這一想,那剛好就是道長離開金相宗的時間,我家符箭的製法從來沒有變過,只有那一批,是交了道長空殼。
“所以那批符箭不是我家出的,是程道長畫的符好。
“不過因爲道長制的符箭在南疆戰場傳出了口碑,平白讓我堂口的生意好了不少。”
程心瞻聞言也笑了,不曾想還有這樣的後續。
“我們堂口也備了一些薄禮……”
程心瞻聽不得他說這個,連忙擺手打住,連道,
“各位前輩,還有江南,大家修行繁忙,我就不打擾了,這就告辭,日後有緣再見!”
說罷,程心瞻行了一禮,不等幾人反應,出了廳堂,昇天而去,這就走了。
江燕行捧着鉛瓶,遙望程心瞻遠去的身影,不由道:
“真是神仙做派!”
————
離開鄱陽湖,他一路往西,很快便看到了贛江,這條豫章境內最大的江流。
雖然他這次是飛行,但走的路徑卻還是和上次一樣,他低頭看着寬闊雄渾的贛江,只覺心曠神怡。
不過上次過贛江時,正是夏水豐沛的季節,現在雖然還是水聲滔天,但水面比起夏季還是少了不少,他都看見江心有沙洲露頭了,上次他可沒發現。
過了贛江,他直往南嶽飛去,在此地他稍作停留,繞山而行,他看劍氣沖霄,看衡山如飛。
這次,他與上次路過時看到的景色又不一樣。
或許,這就是修行的意義,不同的時候去看世間的山河萬物,總是會有不一樣的收穫。這些變化有時來源於山河變遷,有時又來源於自己境界和心境的變化。
這才相隔兩三年,若是存世千百年,所見的,又會是怎樣的變化呢?
離開了衡山,他滿懷喜悅的往苗疆而去,還是從武岡進大山。
上一次他來的時候只是觀想昴宿,那些蛇蟲陰物便不敢靠近,他現在更是修行了龍雷,髒物們是感着天威就跑開了。
等哥兒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滿山的跑,一些躲在洞裡睡覺的傢伙都被他攆了出來。
又來到那條小溪邊,溪水湍急,不曾上凍,他用手舀了一捧,洗了把臉,冬水寒冽,更讓他精神一振。
他往上游走去,很快便看見了苗寨。
即便是在冬天,苗民們也沒有閒着,有些在整理田地,有些在疏通水渠,他把目光放遠,發現還有些在雪地裡捕獵,這時候循着雪地上的狐兔腳印去找,往往有收穫。
“汪!汪!汪!”
等哥兒化作一道白色的風就竄進了寨子,一路大叫着,在雪地裡留下了一串梅花。
等哥兒進了寨子,寨子裡頓時雞飛狗跳起來,寨民叫罵着,不知道這狗兒發的什麼瘋,不過罵着罵着,他們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寨子裡哪有這般駿壯的狗兒?
老寨主終究是老寨主,他被等哥兒撲到在地上,他抓住瘋狂甩着尾巴往自己臉上舔的大白狗,忽然明悟了,他大笑着,一個滾地翻身,從大狗身下走脫,再一躍而起,大叫着,
“是雲道長回來了!是雲道長回來了!”
他大笑着往寨子外面跑,一大把年紀,卻跑出了虎虎生風的感覺。
果然,他一出寨門,就看見一個懷裡抱着花貓的年輕道人面帶笑意,緩緩走過來。
“都愣着做什麼,把出去的都叫回來,對了,打獵的就不用叫了,讓他們多打些再回來,今夜,開篝火會!”
老寨主看後面跟着出來的寨民都愣愣看着雲道長,也不動彈,頓時大叫着指揮起來。
衆人一鬨而散,各自忙碌起來,讓本就濃郁的年味更熱鬧了。
等哥兒聽懂了老寨主的話,聽到有人在外打獵,朝主人看了一眼,看到主人點頭後,馬上就衝出了寨子。
程心瞻笑了笑,看來今晚的伙食不會差了。
老寨主上前接到程心瞻,把他迎進了寨子。
“我們還以爲雲道長忙碌,今年來不了了呢!”
老寨主笑着說。
“木乃公,我說過要給大家送門神的嘛!”
程心瞻也笑着答話。
一進寨子,他就瞧見幾個苗婦拎着水桶抹布上了他的屋子。
老寨主看了他一眼,緊張的問,
“雲道長,住幾天再走吧?”
程心瞻點點頭,“自然是要住幾天。”
聞言,老寨主的臉笑成了花。
“寨子這兩年怎麼樣?”
“好!好着呢!”
老寨主興高采烈的開始與程心瞻說道起來。
有等哥兒在,外出狩獵的自然是滿載而歸,等哥兒貼在父親身邊,個頭卻已經高出父親許多。
到了晚上,是載歌載舞的篝火會,苗寨的漢子和姑娘們拿出去年就準備好的牛角酒,你前我後的往客人嘴裡灌去。
程心瞻來者不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