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向上而行的過程中同時往北走,若從東南口俯瞰,便能發現有源源不斷的正道門人如蟻一般從東南口上山,斜向北行。
只兩日下來,便能鳥瞰發現以崑崙頂爲中心,向下三十里處,東南口、東坡和西坡出現了一條腰線,這就是正道門人無法再往上一步的交鋒線。
而在東坡和西坡上,在離東南口往北一百五十里處,也各有一條自垂直鋒線,這是正道弟子抵禦北方援兵形成的交鋒線,這也意味着血神教始終把正道擋在南邊,使其無法形成合圍崑崙頂之勢。
見狀,坐鎮大營的簡冰如馬上做出了調整,他減少了攻山的人數,只以少量三境領着二境繼續上行,是匿影潛形,找到護山大陣的外圍陣腳,目的不在於殺傷魔教教徒,而是想着摸到血神教內部,看看裡面的情況。
又派遣大量的二境領着一境,繼續往北邊推。
現在魔教要麼收縮防禦,倚靠護山大陣,保護陣腳,防止正道探到內部去,但如此一來北方勢必要放棄,不過這樣等正道形成一圈合圍之後,往上潛行的選擇也會更多,只會逼得魔教進一步收縮防禦。
如果固守北方,不想後路被斷,那前門就得被看個底朝天。
兩條線上的人,每天都有輪換,一但法力枯竭或是受了傷,馬上就回大營。
血神教的幾個殿主着急了,護山大陣不容有失,肯定不能把敵人放進來,他們退無可退。
但他們也不敢放棄北坡,西崑崙山是一條長嶺,北坡是血神教倚靠北派魔教的退路,要是被切斷他們就孤懸在外了。而且,直通崑崙頂的地穴入口就在北坡,萬不敢被發現。
幾個殿主聯袂來到血雲宮,請示接下來要如何做。
“命令弟子逐漸撤出北線,全力固守南側,北側只留一二十人看守地穴既可。”
“可是教主,僅憑一二十人?”
幾位殿主不解。
“不必擔憂,自有援兵北來。”
血神子平靜的說。
正道想練兵,魔教也不全是傻子,平日裡也就算了,魔頭們不敢深入東南,現在他們自己來到北邊,退一步就是老巢,還有自家山頭做戰場,他們有什麼不樂意來的?
再者說了,正道弟子寶貝多,皮囊香,自己已經許諾了一分不要,也不知會有多少魔頭來湊這個熱鬧。
“教主!冰雪宮北陰殿殿主求見!”
宮外傳來通報聲。
血神子笑了笑,這不就來了麼?
“迎客!”
不多時,自摩雲宮改名後,血雲宮裡便迎來了第一個外人。
這是一個雨後山風一樣清新的年輕人,樣貌俊美,身如青竹,笑聲爽朗,語似春風,
“賀喜前輩,大業已成!”
而就在年輕人進來的前一刻,血影變換身形,化作了一箇中年人,一身寬鬆長袍,滿頭白髮,頭頂一個蓮花冠,額前垂兩縷龍鬚發,眉心中間有一道血色豎痕。
血神子轉身,看着年輕人,笑說,
“不敢說大業,只是謀求一個棲身之所,就這,還得仰仗諸位同道。”
年輕人搖頭讚歎,
“前輩事以密成,前段時間還在冰雪宮做客,不過一夕之間就覆滅了西崑崙,開山立教。真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您是不知,南北魔教一片譁然,就連海外的道友也來問詢,究竟是何方神聖?”
血神子大笑,
“什麼神聖,不過老朽殘軀,倒是北陰你,年紀輕輕就是一方殿主,統領數萬魔兵,倒是比我這個空頭教主好哇!”
世人皆知,冰雪宮作爲北疆第一大教,因北疆太過遼闊,故設三個分殿,每位殿主都是主宰一方的人物,統帥數萬魔兵,而且每位殿主都是以殿名爲號。
而當今的北陰殿主是歷代最年輕的殿主,不過在北派魔教中一直有傳聞,當代北陰殿主是因爲相貌極爲俊美,十分討冰雪宮主的歡心,這才當上的殿主。
血神子在看到北陰的第一眼,確實認可這個傳聞,不過後來打過幾次交道後就發現,這個年輕人心思陰沉,又從不賣弄法術,實力不明,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北陰朝北方拱拱手,“全賴宮主信賴,僥倖坐上殿位,比不得前輩法力高強,前輩的妙法,是我家宮主都讚不絕口的!”
兩人互相吹捧幾句,血神子便開門見山道,
“不知北陰這次出行,有多少侍從呀?”
這就是問他帶了多少援兵。
北陰笑了笑,伸出兩根手指。
血神子舒了一口氣,“兩百?”
北陰搖頭,“前輩開山這樣的大事,我北陰豈會那般小氣,特點了兩千魔兵爲前輩助陣,不過都是些一二境的孩兒,希望前輩莫要嫌棄。”
“哈哈哈哈,北陰呀北陰,你可是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喜!”
血神子大笑,有這兩千魔兵,即便是長生教和五鬼門不來人,他也不怕了,雖然他不怕那些正道,但他早就明白,光是靠一個人,是奈何不了正道,奈何不了峨眉的,所以西崑崙作爲他的第一份基業,不容有失。
“北陰,我可承你一個大情。”
北陰殿主笑了笑,遞過來一個散着寒氣的冰種牌子,“北陰殿兩千魔兵就在北麓之外,任憑調遣。”
血神子接過牌子,遞給身後一位手下,
“慢慢摻人進北線。”
簡單交代一句,回過頭來,心裡對這個年輕人更是滿意,他若是非要自己指揮,反而有可能幫倒忙。
這時北陰見血神子接了牌子,就笑說,
“前輩,承情倒好說,您老也知道,這馬上我們三個殿主就要回宮述職評比了,到時候在宮主當面,您西崑崙血神教可得站在我北陰殿這邊。”
血神子聞言,聽這人攜恩求報,不怒反喜,哈哈大笑道,“一定,一定!”
————
攻山第五天,北線。
“心瞻,你回大營去好好歇歇吧!”
馮濟虎看着剛從前面回來就坐地畫符的程心瞻,心疼不已,便勸說道。
程心瞻搖搖頭。
事實上,自上山那天起,程心瞻就從來沒下過山。
就連應靜鬆和霍靜言都數次讓人傳話過來,問究竟怎麼回事。
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多的理由,程心瞻他領悟的是吐納法中最難練成的觀想法,又有內景神駐身,時時刻刻都在食氣,法力的恢復速度是他人無法想象的,即便是在長久的使用法劍、咒術或者符陣後,法力見底,這時再以體劍術殺敵,待氣力盡了,法力也就又恢復回來了。
甚至實在不小心,眼見白骨飛劍襲來,要是躲閃不及,施展一個【曌】字光明咒,遮掩衆人視線,再剎那間以竹身換肉身,捱過一劍,再以障眼法遮擋道袍劃口,那在別人看來,那就是身化玄光的秘法,躲過了飛劍。
加上他又小心,從沒受過大傷,實在不需要回大營休整。
僅僅是堅持了這四天,他就覺得自己把四年之所學都融會貫通了。
而就前兩天,因他堪稱勇猛的表現,北線東坡上還有人稱他爲“小鐘馗”。
等到第三天,因看不慣身側道友們來來回回到大營裡補充符籙,他便在恢復法力的時候爲大家畫符,隨地尋一個背風的石頭,席地就開始畫符,戰線上嘈雜的聲響與混亂的法力餘韻,似乎對他沒有任何影響,衆人視做可遇不可求的“真定”之境,於他而言,就如呼吸一樣平常。
他們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即便是三清山的弟子,即便是馮濟虎這樣親密的同門,只知道程心瞻天資高,但也不知道竟有這般高。
有些事,在山裡做大家不覺得難,等到了外面,到了生死一線的戰地裡,做起來才難。
但環境的差距,影響不到程心瞻,而這,又恰恰能體現程心瞻與山裡天才的差距。
而當他宣佈畫符只要自己備符紙符墨送來,其他的分文不取時,他所在的北線東坡頓時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浪潮,倒是讓魔教中人驚疑不定。
自此,“程義符”之名廣爲人知。
不過來求符的人多了,自然有人認出這個程義符就是在上一次還珠樓主鬥劍會上差點連奪三元的人,於是有人對程心瞻法劍、體劍均能禦敵也就不意外了。
也有人問程心瞻怎麼不以飛劍禦敵,每當聽到這話,他都是笑而不語,眼藏飛劍之事現在只有一個死去的魔頭見過,他自然要當作殺手鐗來用。
不過別人很輕易就想到了原因。
還能因爲什麼?
那把一看就知道品階極高的飛劍被峨眉羣劍合攻斬斷了唄!
那樣好的飛劍,短時間又哪能找到替代呢?
俗話說拿人手短,拿了程心瞻符的人,自然要幫他說話,加上這次衆人對血神教根底的猜測,嘴上自然就對峨眉加以嘲諷,在大營裡大家不敢,畢竟有峨眉高人坐鎮,但在北線上大家就放開話閘了。
一傳十十傳百,在北線東坡這些人嘴裡,峨眉本來就不怎麼好的名聲就更臭了。
蜀中的人集中在西坡,但是風言風語總是能通過各種渠道傳過去,現在峨眉的也卯着勁,想要通過兇惡的攻勢來擺脫嫌疑,也想要在戰線推進的勢頭上壓過東坡。
東坡的人自然不想被比下去,也是奮力拼殺。
簡冰如作爲調度之人,又是四境大修士,自然對戰場瞭如指掌,於是便刻意把蜀中門派以及親近峨眉的,都調往西坡,把東方道門或是親近東方道門的,調去東坡,每日兩坡的殺敵之數與戰線推進里程都要在大營裡通報,對於勝者又有獎勵,如此想把內部之敵對情緒,又化作了殺敵的動力。
程心瞻又畫好了十張符,遞給排隊等着的人,他認真的說,
“盡力除魔就是,只爲捍道,不爲比試,自家性命最重要,累了就趕緊回大營去!”
程心瞻自打聽聞後方大營裡的簡冰如在鼓勵兩邊比試的時候,他每發下去一張符籙,都要補上這麼一句話。
那人點點頭,朝程心瞻行了一禮。
馮濟虎在一邊看着程心瞻又開始埋頭畫符了,顯然沒有離去的意思,嘆一口氣後,又往他嘴裡塞了一顆「明目清肝丹」。
又連畫了兩個時辰的符,他收起符筆,拿起「秋水」就起身了,
“諸位,我的法力已經恢復了,要重新上陣殺敵了,還是老規矩,諸位把符紙符墨交給我道兄,寫好想要的符,等我再回來時來取便是。”
他對後面排隊的人說。
馮濟虎看着一羣人把自己圍起來,不由苦笑,他在戰線上煉藥救人,現在還兼職當上了記賬的。
回到前線,東坡很長,地形複雜,所謂的北線也不是一條真正的線。有的衝在前頭,有些落在後頭,有時舉目四望,只聽見巨響怒吼和法術霓光,卻看不見人到底在哪裡。
程心瞻循着喊殺聲摸向最近的一處戰團,走近了一看,是孫妙殊道兄和曾濟年道兄在,還有兩個後面認識的三清山同門們,另外還有兩個五臺山的大師在。
過了這麼些天,已經不是三清山宗內各山頭法統的組隊了,便是別家門派,也都混在一起殺敵了。
比方說,五臺山高僧的念珠就能壓制血光,三清山樞機山的雷修能破開血瘴,在這裡都是極爲搶手的人,至於煉丹製藥者,更是不必多說。
對面則是十個魔頭,不過看衣着和兵器,竟不是血神教的風格。
他們一襲藍衣,衣領是青色,袖口是黑色水波紋,兵器則各自不同,不像血神教那般統一制式。
程心瞻加入戰團,起手就是一套已經非常熟練的火龍符陣,現在,只需要三十六張符籙,威力就不下五天前的六十九張符籙火龍了。
火龍逼退一位壓着五臺山僧人打的魔頭,他來到僧人身邊,問道,
“這就是昨天才出現的冰雪宮的人?”
程心瞻問了一句。
戰場瞬息萬變,諸位正道也就明白了血神教也有援手,可就是不知道到底來了多少,這場仗到底要打多久?要投入多少人?
不過後方還沒有商量出個對策來,他們這些前面的自然還是盡力除魔罷了。
那僧人喘着氣,回道,“應該是了,這些人用的是極爲陰寒的法力,要是被打中,直往經絡臟腑裡滲,只有北疆的冰雪宮有這樣古怪的法力。”
聽到陰寒二字,程心瞻兩眼一亮,宗門裡的陰寒法門確實不多,那次在白玉京與天柱山的餘清思交手,讓他體悟到了不少東西。
他回宗後查閱典籍和請教同門,發現宗門內關於【陰】之法門,更多的是【水】、【柔】、【澤】、【坎】、【死】、【變】等,少有談及極致陰寒的。
他戰意昂揚,所謂萬法互參,既然讓他遇見了,又豈能不領教領教呢?
“井軫之星,丙丁曜靈。飛火萬里,火逐煙生,散!”
他施展一法咒,嘴裡吐出丙火,化作幾十火雀,噴火吐煙,撲向了那些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