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三,清明前一天。
一批人在鍾靈山集結。
因爲這次是老早就定好的出訪,所以不像上次急急忙忙去西崑崙,那時是從玉虛峰出發,這次就是在山門處走。
這次領隊的規模很高,做主的是玉京峰副掌教路篤行,另外,外事院院主霍靜言、樞機山山主趙無極、丹霞山山主任無失、投劍山山主應靜鬆、摩崖山山主甘靜泉也都在。
除此之外,這次參加龍虎法會,還帶了一二境弟子各十名,到時候這些弟子除了觀禮,還要下場演法助興,用來助長宗門威勢。
另外還有一點,關於豫章一些靈田靈礦的地域劃分和採收年限,也是通過這些一二境弟子的演法名次來定的。
這個演法只限定在一二境,因爲一旦到了三境,那就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要是放在偏僻之地,都是可以開宗立派了,自然不會再下場爭鬥。
幾個師長來的還挺早,正說着話。
“唉,你說心瞻這孩子,怎麼就非要在這個關口破二境呢,開了木府就可以了嘛,回來破二境也不遲!”
霍靜言長吁短嘆說着。
以心瞻精修五行的實力,可以說橫壓一境了,在一境的比試中定是能十拿九穩,但現在破了二境,那就得和那些在二境多年的年輕俊彥比試,把握就不是那麼大了。
只是人家指明瞭希望心瞻參加,自己徵得心瞻意見後也答應了,現在自然不能反悔。
應靜鬆聞言則是一笑,“除非是有誰煉化了了不得的罡煞,又能得心應手,否則的話,心瞻勝算應該還是很大的。”
趙無極和甘靜泉都是點點頭,口上應和着,除卻內丹修煉,心瞻在劍法、雷法、符法上的成就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任無失聽着就有些不高興了,既然大家都覺得好,那這樣一個方方面面都優秀的孩子,怎麼會不學丹法呢?掌教讓他在三山旁聽,卻沒有說丹霞山,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是自己閉關了,丹霞山受冷落了?那萬無畏又是怎麼當的副山主?
是這孩子對丹法不感興趣?任無失不信,世上只有蠢人會對丹法不感興趣,因爲他們學不會。
是溫素空或者掌教對丹霞山有意見?那自己這次回來定要逮住他們問問。
談笑間,人便來的差不多了,開始登船。
這次的代步法器也很有意思,是三條竹筏,竹筏很大,但上面很空,就擺着些蒲團。
幾個師長兩兩分開坐在竹筏上,弟子們也開始登船。
“咦,心瞻還沒來麼?”
霍靜言在清點人數,卻發現二十個弟子就缺了一個程心瞻。這不應該呀,那孩子懂分寸有禮儀,說定了時間應該就不會來遲呀。
“對不住!對不住!我來遲了!”
霍靜言正準備聯繫,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傳來了。
隨即便見一個人影踏空過來了。
他一看,不是心瞻又是誰。
咦?!
且看他的步法,那腳下又是什麼法光?銀紫閃爍,似乎是電光,但又聽見了風呼火嘯的聲音,這孩子走的還不是直路,三步一轉,四步一折,虛空上留下的腳印像是梅枝,又像是星斗。
聲音由遠及近,起初還遠遠的,一句話說完,就落到自己眼前了。
“心瞻,你這是什麼步法,我之前卻是沒見你用過。”
程心瞻便拱手答,“弟子學的雜,發現風、火、星、雷在遁法上都有獨到之處,便想着融到一起去,就創了這麼個不倫不類的遁法,弟子管他叫四不像步,還是草創,不入您法眼。”
霍靜言點點頭,無話可說。
程心瞻又向其他師長和同門賠不是,便準備挑一個竹筏上去。
“心瞻,來我這裡。”
這時,異口同聲兩道呼喊響起。
程心瞻看去,是丹霞山山主任無失和摩崖山山主甘靜泉同時在叫他。
“靜泉你無須動,我去你那就是。”
任無失見狀喊了一聲,一步便踏了過來。
程心瞻見狀,也只好上了這條竹筏。
筏上現在是應靜鬆、甘靜泉和任無失三個長輩,弟子連帶程心瞻在內是七個人。
程心瞻看見了投劍山的曾濟年、摩崖山的蕭妙語也在這筏上,而對面筏上他看見了丹霞山的祝兼容,其他的幾個曾見過,但不熟。
“靜泉,你有什麼事,你先說。”
任無失在甘靜泉旁邊的蒲團上坐下。
程心瞻也來到幾位山主對面坐下。
他之前和摩崖山、丹霞山沒怎麼打過交道,兩位山主也是第一次見。這一見他就發現,這兩位山主都很有特點,嗯,這話也不對,只能說各山山主都很有特點。
丹霞山山主就是典型的童顏鶴髮,發如銀絲,但臉上卻不見一點皺紋,面色紅潤如嬰兒。
摩崖山山主則是極爲年輕,之前程心瞻見過的最年輕的山主就是投劍山山主了,但是甘靜泉山主比應山主還要年輕,很有少年氣。
“心瞻吶,你義符的名頭是如雷貫耳啊!”
甘靜泉笑着說。
心瞻連道不敢。
“你這一身符法是從哪裡學來的呀?”
甘靜泉很好奇,他聽說了宗裡有程義符這麼一號人物後就起了興趣,後來西崑崙剿魔,門下嫡傳蕭妙語回來後對這個程義符推崇備至,更引起了他的興趣。
他從蕭妙語那拿過程心瞻畫的符來看,符的品階不算高,但符畫的筆觸和其中的神意卻是極妙的。
程心瞻如實作答,
“弟子是以《符道初解》入門的。”
甘靜泉點點頭,這不意外,天下符道修士泰半都是以這本初解入門的,這在三清山書庫裡都屬於是免費借閱的書。
“然後呢?誰教你的符籙之道?”
他又問。
程心瞻則是回答說,
“倒也沒人教,就是投劍山的靜思長老曾給我一本符書,對我幫助很大。通過這兩本書,弟子瞭解了符籙繪製的要素和要義後,便自己琢磨着畫,一開始也難有所體悟,後來發現符道跟咒術以及字畫是可以互相借鑑的,符籙之道這纔有了進益。”
說到這,程心瞻發現筏上的同門們都在聽,尤其是摩崖山的,於是他便展開講了講,
“弟子想,唸咒時咒音的輕重、緩急、抑揚頓挫和繪符時落筆的輕重、緩急、轉折撇捺都是異曲同工,都只是道韻和法意的不同表現而已。
“後來弟子爲學法又接觸了不同的字體,有云隸、雷篆、風草、龍章這些,弟子發現其實這些字都是符,同一個字,用不同的字體,呈現出的法意也不同,於是弟子後來又自學了鳳紋、鬼書、蝌蚪文、花鳥文、蟲魚文這些。
“畫不同的符,用不同的字體,初用時,增益或許不是很大,但用習慣了後,筆隨意走,不拘泥哪一種,落筆不隸不篆,到有一天忽然就發現,增益也不容小覷了。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觀想,多多觀想神像圖,心中有神,落筆時自然如有神助。我有一個自己琢磨出來的方法說與大家聽一聽,只是一家之言,自我感覺有用。因爲許多神靈都很久遠了,只是觀想法圖還難以領會真意,我自己有時候會蒐集一些傳說故事,或許是真的,或許是後人牽強附會,我會根據這些故事爲神靈做傳,寫着寫着,想着想着,心裡這份神意自然就強了。
“還有一個是觀想自然真形,就比如說山嶽,自然真形是擺在那裡的,但是觀想時就不用觀想整個景緻,把最能代表這個山嶽的線條剝離出來,比方說陰陽昏曉分界線,比方說山勢起伏變化之線,比方說還有與山線關聯在一起的雲線和水線,有時候要遠望,有時候又要近觀,有了這些線條,就可以融進符裡了,神意也有了依託。”
程心瞻說完,筏上靜悄悄的。
“一家之言,一家之言而已。”
他補充了一句。
“謝程學師之講!”
此時,出乎他意料,蕭妙語突然站起來,對他行了一禮!
這禮儀他再熟悉不過,這是三清山門人對學師的弟子禮,自己一開始對師尊行過,後來對陶兼顯學師行過,對姜爲山學師也行過,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被別人行禮!
“妙語道兄,使不得。”
他上前兩步,扶起了蕭妙語。
“謝程學師之講!”
其他五位同門全部起身,執弟子禮。
程心瞻一時手足無措。
甘靜泉、應靜鬆、任無失一同撫掌拍手。
“真是後生可畏!你這是以天地爲師呀!我見心瞻你天資聰穎,便問你符道所學,是準備邀你去摩崖山旁聽的,但現在看來,我仍是要邀你去摩崖山,但卻不是旁聽了,而是邀你去宣講,希望你能答應。”
甘靜泉讚歎說。
“這……”
程心瞻有些遲疑,自己才入二境,能去以符籙聞名的摩崖山宣講?
而此時的任無失早已等不及,便道,
“心瞻呀,你就答應了吧,任何事,教別人也是教自己,別人學會了,自己必然更精進,老道再問一個,你在丹道上可有符道上這樣的見解呢?”
程心瞻搖搖頭,他對丹道確實不熟。
任無失急了,這孩子真的不會丹道?
“怎會如此呢?”
他問。
程心瞻想了想,自己最初沒有學丹道的原因是什麼呢?
哦。
是沒錢。
一開始練劍也沒錢,只能學咒與符,是第一次出門遊歷得了「秋水」和「桃都」,這纔開始接觸劍道。
後來不缺錢了,也得到了宗門的大力栽培,借鑄劍之機也開始接觸煉道,但除正統內丹修行外,劍、符、咒、煉、雷這幾道已經足夠他學的了,丹道似乎一直沒有一個契機去學。
“聽說丹道極難,又極爲靡費,所以……”
任無失聞言,吹鬍子瞪眼,
“丹道難,那是對蠢人難,對你又不難,丹道靡費,那既然投劍、樞機、白虎三山能讓你旁聽學法,我丹霞山還供不起你一個人的煉丹所需嗎?”
程心瞻無言以對。
這時,任山主又換了一種口氣,
“心瞻吶,你看這樣,回去後我自去找你師尊和掌門,許你來丹霞山旁聽丹法,你看可好呀?”
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也是一個契機,他實在不知如何拒絕,連行了一禮,
“多謝任山主厚愛!”
任無失笑眯眯點頭,又問程心瞻,
“煉丹不可不會火法,心瞻吶,你可身具法火麼?”
程心瞻點點頭,手掌一翻,兩個火球在他掌心上翻騰,
“弟子有一丙火,有一丁火,不知可否用於煉丹?”
任無失兩眼一亮,連聲說好,心裡更是把萬無畏罵的狗血淋頭,這樣的苗子,爲什麼不早些拉到丹霞山來?
此刻,他和趙無極當年的想法一模一樣。
“來,心瞻,爲時尚早,老道先教你些丹論……”
任無失說着爲時尚早,可是三清山和龍虎山都在豫章,又能遠到哪裡去,不一會功夫,龍虎山就在眼前了,他的丹論纔講了個開頭。
不過這位不愧是丹霞山的山主,說話高屋建瓴,一個入門的丹論他從存精去蕪講到煉精化氣,一下子就和內丹道關聯起來,讓程心瞻獲益匪淺。
“你看,世間最有名的青龍白虎丹相就是那了。”
任無失指着竹筏緩緩落下的方向說着。
程心瞻望向那裡,只見羣山聳峙,連綿不絕,黃石青松處處可見,倒是與三清山之山岩形貌有些相像。
不過遠看鳥瞰便知,三清山勝在清幽婉秀,而這處羣山則是氣勢磅礴。
羣山中央,是一圈大山結嶺成環,環山兩邊又有兩座高峰聳立,像是個兩耳圓鼎。
圓鼎東方,羣山蜿蜒,逶迤成龍,這道山嶺遍植青松,好似青龍伏地,不知綿延多少裡,見首不見尾。
圓鼎西方,高峰攢簇,差互如虎,此處高峰山岩裸露,彷彿白虎騰空,高峰直探雲端中,見身不見頭。
這三處山勢便是赫赫有名的仙鼎山、青龍嶺還有白虎峰。
相傳當初祖天師在此煉丹,丹成而龍虎現,就地飛昇,煉丹之鼎化作仙鼎山,龍虎異象就化作了青龍嶺與白虎峰。
“當年祖天師可沒有服下那枚丹,僅僅只是丹成,便就地飛昇,呵呵,心瞻吶,這就是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