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五府山三人密談之後,程心瞻果然就沒有再管這件事。
事實上,他也管不了。
他只是十分感慨,西邊有峨眉跋扈,東邊有龍虎陰計,北方有血魔異軍突起,這世道到底是怎麼了?
這天下要亂起來了?
而這三個事細細想來,龍虎在佈局,血魔在蟄伏,近期看,還是峨眉威脅更大些,和幾年之前比起來,又似乎沒什麼影響。
不過無論是哪個,都不是他這個小嘍嘍能左右的,當下,還是提升境界爲第一。無論怎麼說,只有締結了金丹,說話才能被人聽見,做事才能被人看見。
掌教說的秘查,也確實是秘查,他都沒有發現山裡有什麼大動靜,不過高境界的他不知,與他熟識的方爲敏卻在回山不久後就閉關了。
掌教法旨讓他不要出山,其實他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剛破一境就去了龍虎山,還有很多東西他還沒來得及細細感悟呢。
在密談之後,他就專門去了一趟丹霞山,拜謁任山主,說是給自己一些時日緩緩,鞏固一境,體悟五行。
任無失欣然應允,說煉丹之事,最是急不得,程心瞻這樣的性子就很好。
他又前後去了樞機山、投劍山和白虎山,都是一套說辭,就是前些年自己學的太多了,應該靜心梳理一下了。
各山無不應允。
真說起來,他自修行伊始,就一直沒怎麼好好靜思過,即便是有竹身在,也是一個忙着在各山頭間奔波學法,一個忙着在洞裡食氣。
在北方遊歷那兩年,他感覺也很倉促,那時心中有鬱氣,眼裡主要是觀想山水,還是沒有靜下心。
當他決定封洞閉關時,他忽然心血來潮,想找馮濟虎聊聊天。
這個領他進入仙門的人,在他心中一直有一個特殊的位置,自己現在在境界上已經追上他了,但是在別的方向上,程心瞻始終覺得他是自己的兄長,有很多地方可以教自己。
在西崑崙回來不久,馮濟虎也入二境了,不過他既不善丹,也不善劍,更不善雷法,自然不曾去龍虎山參加法會。
他喜好的是養花弄草、炮製藥材。
他來到杜鵑谷,馮濟虎在湖邊的小院。
此時暮春,綠草如茵,同時也是百花盛放的時節。
他敲了敲門。
馮濟虎開了門,見是程心瞻,他很是開心,邀請程心瞻快快入院坐。
院子裡百花爭奇鬥豔,招蜂引蝶,又有春燕銜泥築巢,馮濟虎卷着袖子,手裡還拿着柳條,看起來正在插柳。
馮濟虎放下柳條,兩人就在院子裡的石桌上坐下,他給程心瞻泡了茶。
所謂居養氣,移養體。
馮濟虎身上就有一股氣定神閒、處事不驚的感覺,這是程心瞻所或缺的。
程心瞻看着美不勝收的小院,一時羨慕不已。
他抿了一口茶,說自己準備閉關靜思,整理一境所得。
馮濟虎聞言,嘆了一口氣,放下了茶杯。
“道兄何緣嘆氣,可是有事教我?”
程心瞻連問。
馮濟虎看着程心瞻,有些心疼,便道,
“你太忙了,都不曾好好喘口氣。”
程心瞻聞言一愣。
“心瞻,我知道,你身上的擔子比我們要重得多,各山山主,副掌教,掌教,沒有不認得你的,他們也在全力培養你,‘多峰旁聽,視爲真傳’,這本來就是掌教候選的待遇。”
馮濟虎頓了頓,又說,
“但是我認爲,人不能把修行作爲活着的一切,雖說心瞻你確實很擅長修行,可你現在走動是爲了修行,靜思也是爲了修行,這不好。
“記得當年你第一天入山時,我就曾對你說過,不要荒廢光陰,但並不是說除了修行外的事,就都是荒廢光陰的事呀!你忘了,我對你說這句話時,我們還在喝酒呢!
“應該這麼講,當你登仙或壽元將盡時,回首過去,只要那件事,沒有讓你覺得是虛度年華或是荒唐可笑的,那那件事就是有意義的,我想,這樣的事情,應該不只是修行。”
馮濟虎誠懇的說。
程心瞻瞪大了眼,愣愣看着面前這個卷着袖子,袖子上還有泥點的兄長。
還是頭次有人勸自己不要太專心修行。
他咀嚼着馮濟虎的話,仔細想了想,確實是,他好像自入山修行後就一直在修行,基本沒有幹過別的。單純隨心的事,好像就是和同門喝過幾次酒,在苗寨休息過兩回,但這些都是屈指可數的。
記得剛入山時,他因思念父母,還時常彈琴抒臆,還因此與綠螭結緣,但是後來,彈琴也逐漸少了。
這是不對的。
這樣下去自己不就是一個修行的傀儡了麼?
父母的樣子自己還記得嗎?
他幡然醒悟。
原來,自己給自己的幽精也鈐印了。
他突然起身,對馮濟虎長揖一禮,在這一刻,他取消了閉關靜思的想法。
這倒是把馮濟虎嚇一跳,連忙扶起程心瞻。
程心瞻重新坐下來,臉色頓時就放輕鬆了,他悠悠的品着茶。
他恍然驚覺,當他決定把修行先放一邊的時候,就發現有很多事他都擱置了。
綠螭受傷不能說話,自己曾想過好好修行,等神通廣大了,就替她報仇雪恨,可自己爲什麼就沒想過先幫她把嗓子治好呢?
自己又有多久沒教綠螭新曲子了?
三妹,吃了幾年海魚,眼睛好像好些了,但不也沒好全麼,自己怎麼沒想着找別的法子再治一治呢?
三妹和等哥兒的修行自己是不是都沒管過了?光是一本食氣圖,兩個孩兒怕是都看膩了吧!
自己開闢無憂洞時就暢想過,要把無憂洞附近植遍花草果木,裝扮成濟虎道兄這樣的滿園春色,自己做到了嗎?
自己在決定離開鎮子外出求仙時,曾雕刻門牌送給街坊,爲什麼入山後就不知道雕一些平安牌送給師長,送給好友呢?
這手藝,自己都生疏了吧!
他悠悠想着,慢慢品着茶。
這一刻,樟香鎮上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彷彿又回來了。
“道兄,我想和你學制藥,不知可否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