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油蠟燭的光芒微微搖曳,粗製的燭蕊中爆發出輕輕的‘噼啪’一聲,昏暗的光線下,屋內的人影晃動了幾下。
這是一間算不得小的房間,但燈光昏暗得令人感到壓抑。四面原有的幾個開口的窗板都用木條封上了,一盞灰僕僕的油燈被麻繩吊掛在天花板上,燈芯燃燒時偶爾會爆出一團暗淡的光暈。一張陳舊的木桌上,兩枝劣質的牛油蠟燭和幾個空酒瓶佔據了大部分的位置,並不明亮的光線沿着粗糙的木質桌面緩慢移動,在木質紋理之間刻出一線又一線細密黑濃的陰影。
“和之前一樣。”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光影幾乎照射不到的地方傳過來:“我去了守衛處,只是禁衛軍的傢伙們依舊牢牢的把守着那裡;而且比以前還要糟糕,所有帶有着爵位的軍官都有了新的勤務兵,可惜的是,這些人顯然那不是用來作勤務的。他們比那些倒黴的傢伙的派頭還大!”
“丟掉你那無用的牢騷吧,還有什麼別的發現沒有?”唯一一個出現自光線中的聲音開口問道,只是這張臉也不過露出了個粗壯的帶着濃密胡茬的下巴,瞳孔閃爍的精光從兜帽的黑影中探出來,帶着慣常於發號施令的神色。
“能夠聯繫上的大部分是些下層的人物,不過即使如此,也能至少拉出三分之一的人來,想要全部拉起來,也不過是多費一些時間的事情……”黑暗中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回想一些細節:“只不過,前提條件是他們還沒有被換防,那些近衛軍也要被解決掉……否則只是一團亂罷了。”
“這樣……”罩袍中的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房間原本封閉的木門嘩啦一聲被人踹開。然後刺眼的火光就像是驟然開放一般從外面傾灑而入,沖淡了大廳內暗淡的燈光,也封閉了人的視覺,只能模糊的注意到在光影中,幾條人影蜂擁而入。
但是那只是對於普通人而言——房間中的兩人在瞬間已經注意到破門而入的爲首的有四人,身上穿的都是法政署憲兵兵士的那種制式軍服和簡單的甲冑,各自手持一柄黑沉沉的長戟。
“就是他們!”有人喊了一聲,不過迎接這聲呵斥地是迎面而來的利器破空的尖銳鳴響;而聲音纔剛剛響起就被另一聲沉悶的聲響壓了下去,當頭地兩名士兵甚至還來不及表示什麼,就捂着喉嚨倒下。
“盾,圍上去!”門外傳來士官地聲音,兩面大盾立刻分開前面的衛兵頂上來,不過在它們來得及合攏之前,一柄旋轉着的東西帶着‘呼呼’風聲擦着兩面塔盾之間的縫隙飛了進去,頓時便將這個簡陋的防線破壞了,一聲淒厲地慘叫,然後大盾轟然倒下一面。
然後,有人發出了一個長嘯聲——那個坐在桌邊的領導者揮動了一下手臂,手中一柄黑幽幽的釘錘噗地一聲打在地上,聲音不大,可是上面貫注的力量成半個環狀擴散出去,炸飛了大片腐朽的木板,然後掀起的那轟雷般的爆鳴看起來就像施展了一個音鳴爆法術似的。原本狹窄的門口一下子寬闊起來——後退的士兵和塌陷下來的土木讓所有人都無法靠近那裡。
“衝進去,別讓他們跑了!不論死活,每個腦袋給五十……不,七十金幣!”士兵的長官聲嘶力竭的吼叫起來。
於是隨着吼叫聲,幾個士兵舉高盾牌向房間中衝鋒,可惜下一刻,他們就見識到了沒有人看見過的迅疾而又致命的劍術,幾點彷彿星光的閃爍一亮,幾個最先衝進的倒黴傢伙便橫飛了出去,屍體頭顱在空中已經和身體徹底分離,那堅實的盾牌卻似乎完全沒有任何的意義。
雖然明知道實力上的差距,但是騎士們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人數的優勢讓他們心中的僥倖心理大增,而黃金的承諾顯然也足夠打動很多人的心。
不過奇異的是,這一次的進擊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撓,甚至連預想中的交手都沒有發生,幾十人就全部衝了進去!
突然間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炸響,那幢破爛的,原本是倒閉的酒館的建築化作一團火焰朝著四面八方飛散出來。那些比較靠近的護衛隊成員立刻被火海所吞沒,那些僥倖逃脫的人還得躲避從大而降的散碎磚塊。到處是哭喊求救的聲音,到處是掙扎匍匐翻滾著的人,到處是一片地獄般的景象。這意外的變故令所有人都驚呆了。看著那熊熊燃燒著的大火,沒有人以爲陷身其中的人有存活的希望,那不是人力所能夠阻擋的。
“一羣廢物……”
遠在萬呎之外的,那棟巨大的建築羣中高高的塔樓上,一聲低沉的嘆息響起。
簡單的房間中央,此刻正矗立着一塊巨大的晶體……事實上如果仔細觀看,便會發現,那實際上是由流淌的水面組成的,只是顯然有着某種奧術的力量在約束着他們,而在那表面上,印着清晰的影像——火焰的爆發翻卷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影像變得越來越模糊,火焰的力量干擾著魔法的運行,隨着穿着華麗的中年人揮了揮手,水面開始不住的搖動起來,最終化作了一股水流注入到旁邊的一口容器之中。
“雖然本來就不指望着他們能夠起到太大的作用,不過,這還真是很出乎我想象的廢物……”雷夫爾七世冷笑了一聲:“希爾姆萊將那些地痞吸收進法政署的辦法是否能夠增加安定性還值得商榷,不過現在看起來,在需要的時候把他們當作炮灰倒是一個不錯的辦法,至少可以省下不少薪俸。”
“已經想要打禁衛軍的主意了。看來你的監視方式恐怕已經不能震懾他們太久,一旦禁衛軍鬧起來,城防系統還能夠維持很長時間嗎?”王座背後,那個籠罩在暗紅色罩袍中的身影發出一個嗤笑:“不過,他還真是那個小鬼的兒子啊,能夠使用的方式幾乎也是如出一轍的相似……只不過看起來他比他那個小鬼老爹強了不少,至少手下能夠跟隨他的有點能力的人可要比他的老爹多多了……”
“他很有才幹……也有幾個不錯的手下,不過可惜,他還是打錯了主意。或許就是因爲太急了吧……畢竟還是太過於年輕氣盛了……”
中年人沉默了一下,然後發出一個不知是讚許還是感嘆的低音,輕輕拈起了桌上的一張羊皮紙。
羊皮紙上緊排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如果有一個熟悉海頓城防佈置的人物看見這張紙,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爲那上面寫着的,是有關城衛軍的情報,事實上那已經不是簡單的情報二字可以形容的,它將幾天之前軍營之中的大概情況,還有所有重要人物的行動以及依照他們的立場地位性格等等條件可能出現的做法,都儘可能詳細地描述下來。
當然,這也許費盡了心血和機智判斷的描述在皇帝陛下看來並不比廢話強上太多。但是作爲一個情報人員,能夠以自己的判斷分析出這些機巧和關鍵的,頭腦和判斷已屬上上之流。更重要的是他並不在自己編寫的資料中有半句評論和推斷猜測,只是單純地描述。把自己認爲重要的東西描述清楚就行了,這個人沒有忘記自己的責任。
“不過真可憐呢,他似乎一點都沒有考慮到其中的意義……那麼,你是想要給他一個跟他的老爹一樣的下場?”紅色的身影發出一個嬌媚的冷笑。“當然,這對你來說還算不得什麼大事。殺死自己的血親,你早已經是輕車熟路了吧……”
“不能理解父母的總是子女,這並不奇怪……只是有些事,現在和那個時候已經大不相同了……”扔下手中的羊皮紙,至尊輕輕的將自己靠在寬大的椅背上,房間之中的燈火併不明亮,卻讓他臉上的皺紋變得深刻起來,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之中似乎帶上了深深地疲勞:“畢竟,我已經沒有選擇,不過,這也是個不錯的機會,經歷了這一次大起大落之後,他或者不會比我強,但是,也不會差的太多了吧……”
“傳令,一天後在宮中舉辦一次皇家晚宴……邀請所有的重臣參加,特別名單上的人全部要到……”將一隻手按上桌子上的一枚水晶球,國王下達了一個命令。
“他可真是幸運,幸運的接過了一個別人已經管累的爛攤子……他可真不幸,但願他不會在這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中被自己的野心嚇死……”紅袍的女士再次發出了一個嗤笑,不過隨即她又想起什麼似的嚴肅起來。
“我還是要提醒你,不管是什麼,都最好迅速一些,有些什麼事情正在發生,雖然我不能完全推斷出來,但是現在那種力量可還在城市中亂竄,一定要做好防禦的準備……”
雪又開始下了,這個夜晚似乎極爲漫長。
一輛馬車在雪中飛弛。車伕座位的兩旁掛着明晃晃的油燈,在雪夜中猶如兩盞地獄纔會點亮的鬼火。不得不說在這樣的天氣中趕路是個危險地差事,但是馬車的主人似乎並不在乎道路的危險,車伕不停的揮舞馬鞭,馬匹邊跑邊打着響鼻,目的地就快到了,它們認得這條路。
奧利爾莊園似乎被埋沒在積雪中,庭院剩下的幾株高禿的梧桐樹的樹枝被大雪壓得極低,一副隨時都會倒塌的樣子。
簡陋的馬車象所有的輸送物資的雜貨馬車一樣,從莊園的側門穿了進去,但在並沒有在任何貨場停下的打算。沿着莊園中的道路疾馳了一陣,最後掠過了莊園後面的一所舊房舍前時,稍微放慢了腳步……馬車上飄下了一個人影,他身上那白色的披風,隱沒在雪夜時像極了出門覓食的鬼魂。閃了一閃之後,便消失在房子側面,一個剛剛打開的黝黑的洞穴中。
黑沉沉的地道中帶着一種冷風也刮不散的黴味,穿白披風的人顯然對這條地道極不滿意,他一邊摸索一邊詛咒。終於,穿過了幾個彎道之後,地道的盡頭到了,一位侍從正站在那裡,在他過去後一言不發的搬動一個機關,於是低沉的啞啞聲中,一道厚實的牆壁便將通道引向了另外的方向。
“總算是回來了……不過如果我沒記錯,二十年前你就已經過了破壞門禁的年齡了……”地道後方是個完全不像是地底深處的寬敞房間,羅勃特·納扎里奧·達·奧利爾委頓的縮在一張寬大的軟椅裡咕噥道,老親王顯然剛剛從牀上爬起來,他穿戴着睡衣睡褲,儘管熊熊的爐火就在他的面前,但是他還在身上披了一件厚重的熊皮棉襖。到了見識過一切的這個歲數,老人早就對於死亡毫不在意,但死就死吧!幹嘛還要讓人衰老?
“遇上了一些麻煩……我不得不改變了部分不過總體上來說,還是在按照既定的程序處理……您知道,想要瞞過‘那一位’的耳目,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帝國伯爵從僞裝中脫離出來,對父親少有的玩笑報以迴應,繼而轉身行了一個規範的禮儀。
“不必多禮……”年輕的皇子搖了搖手。
雖然同樣處於緊張的狀態,傑拉爾丁·厄休拉·雷夫爾看起來就要比老人的精神好得多,雖然那秀美的眉毛緊緊蹙起,但細長的眼神中不時閃爍的光澤讓他看上去有着相當的精力。
“除了我們的謀劃,海頓的周邊剛剛發生了一些事情,本身不是很引人注目,不過對於我們的計劃似乎有所影響……”中年人報告道:“羅貝利子爵領地的一組稅務官在幾天前執行任務時失蹤,他們的屍體早些時候被發現了……城衛軍已經命令巡兵封鎖了通往海頓的交通道路,不過這並沒有引起特別的重視。”
老奧利爾揚起了眉毛,這自然不是那些所謂的八卦消息,自己的兒子還沒有無聊到在這個時候說些無聊的事情。
“據聞屍體上發現的痕跡並不像是強盜或者暴民之類的造成,雖然沒有使用特別的武器,但是那種力道和方式都是專業的騎士造成的。”
“有人想要渾水摸魚……還是有着其他的原因?”老公爵咕噥道,他的腦海裡已經閃過了幾個人名,可公爵馬上便對他們予與排除,這些人要麼就是太傻,要麼就是太精明,他們從來都不會做這種冒險的事。
“除此之外,法師塔正在召回所有的法師……似乎是尼古拉下達了封閉法師塔的命令!”
“什麼?這個消息確實嗎?”這個消息造成的衝擊顯然要比第一個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老人原本毫無生氣的身體已經彈簧一般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相對來說,王太子殿下就要沉穩得多,露出一個思索的表情,這位青年低聲自語道“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個好消息,不過,尼古拉大法師到底是想要幹什麼?”
……
“幹什麼?老子們只是不想再在營地待下去了,我們的假期三天前就已經批下來了,爲什麼不能讓我們休息?”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高喊道,他身上的肌肉隨着吼叫產生了一陣鼓動,似乎要將那件禁衛軍制服撐破。“呆在營地也就算了,居然連武器也給我們收上去,搞到天天都在跳青蛙,這算哪門子的訓練?是要我們用嘣的來對付敵人嗎?”
喊叫聲得到了他身後的一衆人的贊同,幾十名大漢扯着嗓子吼叫着,還煞有介事的喊了幾聲軍威。
“或者你們禁衛軍沒有違抗長官這條規矩,不過,我們近衛騎士是有的,我沒有打人的習慣,只是有人想要領教一下鞭子的滋味兒,我可以送他到軍法處報到……”就這樣慢慢的等着,直到嘈雜聲靜下來之後,站在拒馬前面的騎士纔不緊不慢的開口道:“你們大可以不滿,鬼吼鬼叫也隨你們,不過,我們得到的命令是,營地中任何人不得隨意外出。如果明白了,喊累了,就滾回營房去睡覺,天色不早,我可沒有興趣跟你們蘑菇。”
“啊啊,這位長官說的沒錯,不過您大概不知道,我們禁衛軍確實有不得違抗長官這條規矩的……只不過,我們的規矩是,誰的拳頭大,誰就是老大,想要下命令,就得贏得過我們才行”大漢冷笑了一聲。發出一個明顯無賴的挑釁。
“這規矩聽起來也不算胡鬧……”騎士的嘴角露出一個輕蔑的微笑,他輕輕伸出手,在一邊的拒馬上拍了幾下……
看上去輕鬆地動作,卻讓周圍寂靜了一瞬——隨着他那輕輕的幾下,碗口粗的圓木竟然矮了一半有餘!被他這看似不經意的幾下生生砸進了營房門口摻雜沙礫,被積雪凍結的土地兩呎多深!
“倒是有點本事……不過啊,我們還有句俗話,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兄弟們?”大漢的臉色變了變,不過隨即他便大笑出聲:“你想單挑還是羣毆?單挑,好,我們一羣挑你一個。羣毆?可以,我們一羣人毆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