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冥河無始無終,從永恆流向永恆,也有人說冥河是一個圍繞了天堂、地獄、以及其他所有世界的環狀帶,但是不管怎麼樣,沒人能瞭解冥河的全部,即使是神。
“噢,冥河水啊冥河水,噢,忘川河啊忘川河。喝上一口忘記煩惱,喝上一口忘記憂愁……”
一艘瘦骨嶙峋的渡船順着冥河緩緩飄來。白骨似的船舷劃開油濁的黑水,船伕全身都裹在灰暗的袍子裡,髒污兜帽下的陰影中跳躍着兩點橘黃色的火焰,隨着他操縱船隻的動作,那件破斗篷下面不時傳出不連貫的歌聲。
康斯坦丁半闔着眼睛,將自己的兜帽拉緊了一點,不過他隨即發現這沒有什麼用,那個歌聲的穿透力實在是太強了……如何形容呢?……總之少年甚至懷疑這個傢伙是不是真的喝過那水——至少他似乎把五音中的某些音調給忘記了。但是他卻唱的格外投入,彷彿他就是德華學友之類的明星。
不得已的少年只能將自己的視線轉向別的地方,用來分散被那歌聲引逗起來的乾渴感覺——他當然不可能真的去喝那些帶着腐臭屍體的河水……要知道,那可遠不如那個歌詞裡寫的那麼充滿縹緲的美感——腐臭的河水即使只是落入身體內一星半點,也會發生可怕的記憶丟失和紊亂,就算從魅惑狀態中恢復過來也活不了多久了。
潮溼的冷風從身後吹來,河面上不時因爲暗流而泛起一波黑紗上裝飾的小花似的白浪,聚成一堆的泡沫又很快破裂,遠方支流縱橫的灘塗上瀰漫着有毒的霧氣,那些荒蕪的陸地並不固定,在永不停歇的水流之間消失,顯露,改變形狀,沒有固定流向的風中傳來硫磺和血腥的氣味,煙波浩淼,灰濛濛的水面接着灰沉沉的天幕。沒有風,沒有太陽,偶爾會看見一兩個像人或者不像人的生物在遠方徘徊,但是下一瞬間就無影無蹤。
“要不要喝一點?”一個低沉而粗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奇異的,竟然是主物質位面的通用語。少年轉過視線,就注意到一隻漂亮的高腳杯,裡面盛放着清澈的水。
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乾淨的水在深淵中可是稀罕物,在這片焦黑的土地上一般人極難找到清潔的水源,以至於大部分乾渴的旅行者明明知道冥河的危害,但是乾渴到嗓子冒煙失去理智的他們卻不得不去喝一口那散發着惡臭的冥河水——就算他們知道能這水有着讓人忘記一切的魔力,而這一切就是因爲水源十分緊張。
水杯和水都清澈的幾乎透明,但是少年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他對於毒素並不能夠免疫,而其實即使是完全不怕毒的生物也有可能被一個詛咒撂倒。這裡可不是記憶中的長途列車上,而是深淵中的冥河渡船……誰知道那些看着清澈的水裡面有沒有參雜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尤其是這杯水還是握在一隻長滿沙棕色絨毛的大手之中。
手的主人是一個高大的傢伙,他同樣穿着一件寬大的罩袍,用長長的兜帽遮蓋住面孔——在下層位面中除了惡魔,似乎很多存在都習慣於這種打扮。只不過那個兜帽的陰影完全遮蔽不了康斯坦丁的視線——這是個渾身長毛的類人生物,不知道是否可以稱呼爲獸人,他有一顆長着一嘴獠牙的豺狼頭,一條寬寬的,像是綁匪面具一般的黑色毛皮條紋把他那金色的眼睛遮住了一部分。
“放心吧,我以我的商人身份保證,這裡面沒有任何可以對你造成威脅的東西……”對方露齒而笑,似乎想要顯示出他的友好,不過特別顯眼的尖牙讓這個笑容更加有力——不是他自己想要的親和力,而是威懾力。
“有何貴幹?”少年上下打量了這個不速之客一眼,沒有理會對方那很有誘惑力的示好物。
記起他應該是在自己之前上船的……冥河渡船並不寬敞,這個傢伙一直和另外幾個擠在船的另外一頭。
事實上,在這艘渡船上,即使是船伕,也沒有什麼興趣靠近康斯坦丁和他的同伴——此時一襲灰色的法師袍已經將銀龍從頭到腳覆蓋的嚴嚴實實,那些刺眼的光澤都被掩蓋於下……不過,這隻能算是個草草的修飾,畢竟惡魔們觀察世界的方式與人類不是非常一致,除了光線之外,他們還可以看到那些一般人不能觸及的魔法能量,以及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而銀龍身上那些象徵着秩序和善良的部分,可不是一件劣質的學徒法袍能夠遮掩的,更別說那些若有若無發散出的龍威了。
實際上在深淵,這幅外表帶有着相當的危險性……畢竟不管是惡魔,還是那些來到深淵的別的生物,他們大部分都是邪惡的,打劫弱小是讓他們感到快樂的事情之一。
但是到現在爲止沒有什麼再和之前岸邊那隻倒黴的迷誘魔一樣的傢伙前來觸黴頭,這也許是因爲,這船上的傢伙們看起來都還算是有些智力——看起來可怕的人,未必就是厲害的。而那些厲害的人也未可怕。強大和可怕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這是聰明的傢伙才知道的事實。
一直籠罩在黑灰罩袍之中的那個矮個子,看起來似乎很有威懾力,特別是那不經意一般從兜帽下面投射來的黑色視線——就像是某種飢餓的猛獸。
“可以叫我埃金,就如同你看到的,我是個商人。”豺狼腦袋的怪物笑了笑,將那杯水一飲而盡,連杯子也不知道到什麼地方去了,他抖了抖身上那件帶着藍綠色,金色和黑色斑點的袍子:“請不必如此緊張,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埃金是個誠實可靠的人,而且從來不咬人。”
然後這個傢伙伸出手,於是毫無徵兆地,他面前便多出一個四尺來高的長方形青銅箱子——好像只是眨了一下眼皮的工夫,它便趁機出現了。銅箱上鏤刻着精美的圖案,鑲角包邊和鎖釦等配件都是純銀製成的。在陰沉地天色下看起來都閃閃發光,絕對價值不菲。
術士有些吃驚。不全是因爲對方那個看起來很容易被人搶奪的寶箱,也是因爲這個法術——李歐蒙的秘藏箱,那是個五級法術,但是能夠召喚如此大的箱子,可足夠證明施法者的手腕。
這個時候對方已經掀開那個碩大的箱子,露出亂七八糟的內部——與外表不同,箱子裡裝滿了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即使是見過兩三個鍊金術師的試驗室的康斯坦丁也無法分辨出其中大部分的東西,但是就他認識的東西來說,似乎都是些諸如羽符,魔法骰子之類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而這個豺狼人一般的傢伙臉上的笑容更加和善,“這是你的了朋友,埃金送給你的……”他說道,同時用那兩隻大爪子從中抓出了幾個,推到康斯坦丁面前。
不得不說這樣的熱情做派實在讓人難以拒絕,康斯坦丁猶豫了一下,從中拿起了一個小盒子——沒有任何的魔法靈光,看起來最爲人畜無害。
“哦,朋友,你的眼力不錯,那是可以隱藏蹤跡的魔粉。只要將一小撮彈向空中,就可使面積三十幾坪以下的房間變得灰塵瀰漫且滿布蛛網,如同多年無人使用。如果灑向足跡,可使一打的人或座騎在一英里內留下的足跡完全消失。使用時立即見效,不會留下使用痕跡。如果你有需要,我這裡還有大包裝的,價格公道,每一品脫只要五十個災幣即可!”狼頭上露出一個商業化的驚訝,然後又扭曲成一個可怕的,不大好意思的笑容:“哦哦。抱歉,這是埃金的老毛病,你知道,推銷習慣了……”
“我想我還沒有跟你說過,就是這個壞毛病讓我來到這個鬼地方的,就因爲向那個什麼戴達羅領主推銷了一套夸爾羽符,結果他居然要我送貨上門,事後卻不提供返回的服務了……該詛咒的無底深淵,嗯?我在這地方轉悠了足足一年了,才終於走到冥河邊……不過幸好啊,再過一天,我們就可以到平原了……我想,你也應該是要到斷域鎮的吧?沒錯沒錯,只有那裡纔有通往地表的傳送門,啊啊,這樣真不錯,至少到斷域鎮之前,埃金現在可以有個同伴了。”
“抱歉,我也許不需要去那個斷域鎮。條條大路通羅馬……”
康斯坦丁晃了晃腦袋,心中卻又有一些驚訝對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目的地的。不過,他忽然發現,這個說法似乎也不錯——事實上,雖然說入目的滿眼都是奇形怪狀的惡魔,但是在深淵裡,至少你不用擔心猜忌誰會對你暗下毒手了——基本上每一個傢伙都會那麼做,而提防所有人還要比提防部分人輕鬆得多,更何況自己還可以不斷的吞噬那些前來找麻煩的倒黴蛋,提升自己的力量——現在的術士或者還是不夠強悍,也不能發動太高等的法術,不過如果再吸收那麼十幾個傢伙的話,恐怕就要另說了。
吸收了惡魔的靈魂或者會給人增添某種自信?總之他現在心中的某些部分似乎在躁動着,鼓勵他再找個什麼惡魔的靈魂來填補星空之中的空白。
“埃金不知道你說的羅馬是個什麼地方,總之,埃金斷域鎮是個首選……”少年的回答顯然讓狗頭的商人愣了愣,他好一會兒纔開口道:“認爲深淵之中的每個旅行者都會先去那兒。整個無底深淵沒有比斷域鎮更方便,更安全的地方了。我是說,要離開這個危險地國度。我們不能像被追得走投無路地人一樣隨便找個抓個通往另外層的裂縫就跳進去。我們應該有準備。有計劃……”
“你怎麼知道,我要離開深淵的?”少年皺了皺眉頭,打斷他的話,他隱約感覺到,對方似乎能夠窺視他的思想。可惜長着豺狼腦袋的商人只是露出一個狡猾的笑容,便繼續着自己的話:
“或者你喜歡這個地方……但是要知道,世界上的事情多半都是兩面性的,它有着好的一面,也一定會有壞的一面。就拿經商拉說吧,一條商業越來越偏僻的同時也意味這一條道路會越來越安全。至少那些搶劫的傢伙們是不會無聊的到偏僻的地方等着的。在這種混亂的年代裡,安全可是一個超級奢侈的詞語,不論你花費多少災幣都很難買到安全……”
康斯坦丁盯着這個傢伙,考慮着是否違反船伕之前說過的話,將這個神秘又有些危險的傢伙變成一顆星星時,一聲巨響打斷了這個喋喋不休的傢伙。
少年的眼神搜索了一下,他注意到這時候渡船似乎開到了一個狹窄的場所……而很不幸的,這河道旁邊,正在進行着一場血戰。
冥河很適合用來旅行,從冥河不論到下位面的哪一處,都只用花費一天的時間而已。這就是因爲它似乎總會在各個支流的地方穿過某些位面天然的傳送門……而現在,似乎正好有那麼一扇被狹窄的渡船所穿越了……於是劇烈的聲音便開始震撼所有人的耳膜!
血戰並不是形容戰鬥的慘烈,實際上,據康斯坦丁所知的,不論深淵之中什麼地方發生的什麼戰鬥,都被稱爲血戰。甚至不在深淵,只在下層位面進行的戰鬥,都可以算入這個範疇。而少年記憶中的世界上。即使最爲龐大的戰爭也不可能象血戰那樣,持續的那麼久,波及的那麼廣……沒有人知道它從何時開始,也無法預測它會在何時結束,它的戰場甚至遍佈在這個多元宇宙的各地——血戰的兩方主導,地獄與深淵,這兩方爲了消滅對方,竭盡所能的去拉攏一切他們能夠拉攏的力量,惡魔與魔鬼幾乎把所有的物種捲入到了血戰之中。
有人說,血戰是宇宙兩大原力的最直接衝突,那就是“秩序”與“混亂”的衝突。一方想把一切納入到體系規則之中,另一方卻想打破一切規則,不被任何規則束縛。這是最爲原始的觀念上的衝突,這衝突不可調和,所以血戰會無休止的延續下去。
但是還有些說法,那就是血戰是由神祗們推動的,上界面的神雖說不能直接參與血戰,但幾乎所有的神都和血戰有聯繫……用很小的力量製造幼蟲,再幼蟲長大後,讓那些魔鬼拼殺獲得力量,還專門製造拉一些讓那些魔鬼PK的場地,這可不是說神每天無所事事只好通過血戰來消磨時間,而是他們在用這個原始又複雜的體系來增強着自己的力量。
這裡應該還沒有到達無底深淵的頂部萬淵平原,更不是下層界的主戰場灰色荒野,實際上。眼前這一片荒蕪的河灘,可能沒有任何戰略價值——但是這沒有關係,也沒有人在乎,或許是因爲很久以前一個塔那釐惡魔在這裡碰到了一個巴特祖魔鬼偶然發生了衝突,也許是因爲某些更無聊的理由,就這麼的把這裡開闢爲戰場,反正血戰需要的僅僅是犧牲品和讓犧牲品互相廝殺的場地而已。
康斯坦丁站起身,注視着那個已經殺聲四起的戰場,他聽說過的關於血戰的情況就是如此……但是他還是頭一次置身於這場戰鬥之中……
河灘上至少有着幾千名惡魔以及魔鬼……康斯坦丁分不清楚其中的差別,總之都是怪模怪樣的一團,更何況兩面的人馬已經進入了混戰,雙方的部隊都談不上什麼陣形——惡魔這邊是由最低級的怯魔裹夾着或者自願或者被迫的非惡魔炮灰往前衝,魔鬼那邊則是由最低級的劣魔裹夾着或者自願或者被迫的非魔鬼炮灰往前衝,雙方好像兩股混濁的潮水,激烈的碰撞在一起。倒黴的失敗者只能在河灘旁邊留下灰燼,被下層位面淘汰的傢伙的最後下場通常都是如此,失敗者哪怕想留下骸骨都是一種奢侈,他們身上的任何一丁點點東西或者被地獄之火燒盡,或者化做那些低等的劣魔的排泄物。
當然,如果說僅僅只是這樣,那麼還只是讓少年感到震撼而已,可惜的是,這條河道顯然太過狹窄了……
“停下來,有人要上船!”
一個堪比炮火的聲音在河岸邊響起,兩個人影穿過了岸邊那一層霧靄,蹦跳着吼叫。
其中一個是個身材魁梧的牛頭怪,肌肉賁起,赤裸的上身上長滿了毛髮和疙疙瘩瘩的肉瘤——甚至能起到天然護甲的作用。而另外的一個,粗看像個鳥類,再仔細看卻是禿鷹和人類的混合體,有發達的肌肉和巨大地灰色翅膀,還有長長的脖頸,以及一顆禿鷹頭顱。
“真是抱歉,滿員了。如果你們不介意,等我把這一班送到地方後就會盡快回來接你們……當然,這需要一些合理的報酬。”船伕總算停滯了荒腔走板的歌聲,一對黃眼睛掃過兩個似乎是從戰場上逃下來的傢伙,冷冷開口道。
但就在這個時候,伴隨着巨大的呼嘯聲,一道黑色的光從後面飛過來,於是幾個盤踞在船的另一頭的傢伙們頓時在一連串的慘叫聲之中撲通撲通的掉進冥河!幾乎沒有見到一個漩渦,他們已經在那些血塊和殘肢捲起的白浪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現在。”一個高大的,隱藏在罩袍中的身影,揚了揚手算是正式打招呼。“我想您對他們的責任已經解除了。船長。現在可以載上我們了吧?”
船伕笑了。乾癟的嘴部皮膚卷皺,露出死灰色的牙牀和滿口骨質尖牙,“當然。只要比別人更強大……這是位面的真理。”
康斯坦丁掃視着這個傢伙,正要說些什麼,但是這個時候他身邊的商人卻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少年回過頭,就注意到後者正用眼神示意自己注意那個蠻橫的傢伙身上的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