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師閣下,我們無意與您進行戰鬥,我們的目標只是西娜菲·埃文赫特,請將她交給我們,我保證漢莎提倫城的評議會,會提供給您您所需要的一切……”
石筍周圍的聲音只能用嘈雜來形容,幾十名卓爾戰士舉着手中的重弩,刀劍和鍊甲隨着動作產生的細微撞擊聲戰士們沉重的呼吸,指揮着壓低了的口令,連成嘩嘩的一片低沉聲響。遠遠的,慘叫和兵器的撞擊聲連成一片,但是這個高大的卓爾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聲音卻壓制了這一切,清晰地印在每個人的耳邊。
對於一個沒有任何超自然能力輔助自己的戰士來說,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
康斯坦丁的下頜微微動了一下,這個熟悉的語聲讓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起來……一些細節一一浮現,跟心中的某些部分對上……聲音,體型,以及對方長刀握柄的末端,那個小小的,張牙舞爪雙翼盡展的圖案……
術士輕輕將頭頂的兜帽拉了拉,露出下面一縷白金色的頭髮,半張蒼白的面頰和一個嘴角扭曲的笑容。
在有的時候,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離奇的像是一本三流的小說……在時間,地點和人物之中,總會有一些奇異的錯位。
即使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那一身將全身遮蓋的精金鎧甲下真正的樣貌,但是這並不妨礙康斯坦丁推斷出對方的身份——獅鷲騎士思科瑞特,他曾經的護衛小隊的隊長。
這個確鑿的推斷讓康斯坦丁的精神緊繃起來,雖然這位騎士其實與他並無任何的仇怨,甚至可以算是有些交情的……但是望着他,康斯坦丁心中仍舊有一絲絲的暴戾在不斷升起,或者,與現在的環境無關,與對方的爲人無關,只是因爲對方的那個身份,會勾起他心中那一連串的回憶——絕不愉快的回憶。
“真有趣……在一二三四……五十三人使用重弩向我射擊兩輪,並由一名至少擁有正式法師資格的人物進行了兩個攻擊法術的吟唱之後,你告訴我說你沒有任何敵意?”放任思慮在心中流轉,康斯坦丁用一個戲法將他帶着戲謔笑意的聲音遠遠傳了出去。“我還以爲只有人類纔會使用這種官腔的橋段呢……那麼,接下來你是不是想說,這是一場誤會啊?”
“不不……請相信,我們確實並無與您戰鬥的意願,這只是漢莎提倫城,埃文赫特家族內部的一場小小的紛爭……只要……只要……您……”
一旁的法師這個時候插進了對話之中。他的聲音之中帶着惶急的顫抖——即使只是一個短暫的交鋒,他也已經能夠完全確定,對方的能力絕對不是他能夠比肩的……幾乎是彈指之間便反制自己最爲拿手的兩個法術,這樣的表現,足夠證明對方的眼力,對於魔力的操控以及法術的掌握程度。那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強者。
這樣一個強者的意圖,顯然是他無從揣度的……就憑自己這幾個人,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夠跟對方談判的資本,其實他現在還能夠活着,都可以算作是一件幸運的事情……恐懼啃噬着他的神經,讓他越發的緊張,連續重複了幾個“只要”,凌亂的思維卻讓他說不出,也想不出想要表達的意願。最終只能無力的開闔着嘴脣,像是一條離開了水的魚……
“出了什麼事?”
空間法術的光澤終於接二連三的在周圍亮起,三個同樣包裹在罩袍之中的法師踏出了任意門的光圈,但是空氣中凌亂的魔力流動立刻將他們臉上些許志得意滿的傲慢一掃而空,他們將驚訝的視線投向那個籠罩在灰色罩袍之中的身影,然後就在唯一的同伴的口中得到了一個足以讓他們張大嘴巴的事實。
“法師閣下……如果您能夠將西娜菲·埃文赫特交付給我們……”
良久之後,他們的目光掃過康斯坦丁兜帽陰影下露出的年輕的面龐,面孔上帶着不可置信的驚訝,但是法師們無疑都是明智的,他們的理性讓他們在與一位可能是欺詐者,也有可能是大法師的人物進行戰鬥,或者和談之間選擇了後者。讓咀嚼着同伴信誓旦旦的保證,他們不約而同的說出了一個自認爲對方不會拒絕的條件。
“您可以得到漢莎提倫評議會提供的一筆資金。”
“您可以獲得漢莎提倫城之中一半的魔法物品。”
“您可以在失敗的家族之中任意挑選合適的奴僕。”
“唔,這個條件聽起來似乎完全合理,而且很有誘惑力……”康斯坦丁眯起雙眼,嘴角向上慢慢翹着,似乎在表現着一種莫名的喜悅……他就這樣笑眯眯的開口,但是語氣卻在微微一頓之後轉了個彎子:“那麼,我這裡有個小小的問題……如果我要是不交呢?”
術士的話語很輕鬆,就像是一個坊間的孩童,在向他的同伴討論一件玩具的歸屬,但是他語聲發出,四個法師不約而同的後退!
周遭空間之中,點點的魔力開始向他們的身體匯聚——面對着一個深不可測的對手,他們能依靠的也只有人數上的優勢。地下洞窟天頂上的妖火跳躍不定,彩色的光澤在他們的額頭映起一層汗水的油光:與一名大法師這樣的強者對陣,即使是三五百人也沒有任何必勝的把握,更何況對方並不是只有那麼一個人而已……他們並不是初出茅廬的菜鳥,作爲至少可以觸摸到第五層魔網的高級法師,他們即使不動用任何魔法,也可以感知到,環繞在上面的那個房間之中,那種洶涌澎湃的魔力波動。
“當然,關於西娜菲·埃文赫特,我們也可以遵從您的意願。”高大的卓爾忽然開口道。
“什麼?”“你無權決定……”“那是我們……”
這個發言不出意外的引發了一陣喧譁,幾個法師的質疑聲嚴厲而短促,但卓爾一直沉默着,只是那殷紅的目光沒有離開過術士的面孔,幾息之後,他忽然動了……收起隨意的站勢,手中的戰刀平舉齊眉,空中旋轉,繼而刀刃向下,左手持右腕,左手臂與刀刃垂成一個十字,挺直的身體讓鞋跟發出一個小小的低沉撞擊聲。
他的動作很快,很穩,看得出已經做過了多次,不過在場的大部分人,並不明白他如此做的意義。
康斯坦丁輕輕搖了搖頭,他知道那是獅鷲騎士之中的戰場禮儀,通常用於下級對於上級的場合。顯然,這位獅鷲騎士已經洞悉了某些真相——或者那種畫的歪七扭八的通緝令不會讓大陸上更多的人物知道自己真正的容貌,但是對於一個曾經與自己相處一陣的人來說,想要去除掉時間加在自己臉上的干擾,並非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
“好久不見了……”術士低聲開口,聲音輕鬆地就像是家常的對話:“那麼,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沒有什麼……不過是公爵大人與德蘭王的一個契約罷了。”卓爾的聲音同樣帶着輕鬆地基調:“德蘭鐵騎阻擋住那些聞見腥氣就想要撲上來的蒼蠅,而我們則給他們適當的一點協助……比方說,佔領一些礦場的之類的地方。順便讓這附近的那些什麼商會組成的復國軍之類的不要太過於鬧騰,否則以後家族過來的時候,不管他們是統一了還是被統一了,都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看來,那老傢伙真是志高氣大,他是想要整個菲尼克斯全都變成獅鷲的東西嗎?”康斯坦丁微笑,但是黑色的火焰卻在他眼中一絲絲的凝聚,讓那目光反射出森冷的寒意,不帶有一絲感情:“他的進程應該很快吧?畢竟海頓已經亂了套了……”
“家族騎士加上蠻……蠻族戰士的陣容,想要統一整個大陸也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現在愛丁以南的六個行省,三十三個自治領已經完成了制壓,特爾斯城堡即將易手,保皇黨的那些抵抗造沒有實際上的意義。全面的進攻在我被派遣到幽暗地域的時候已經展開,哥頓河沿線應該已經完成制壓了吧……”獅鷲騎士言辭之中頓了頓,不過最終並沒有隱瞞什麼。
“哦,全無後顧之憂啊……沒想到他還是個民族大融合的促進者麼……也對,這是康納利維斯家幾百年的夢想,他想要將之實現,自然要有些手段,而今時不同往日,聯合蠻族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康斯坦丁微微點頭,輕聲自語。
帝國四百年的防衛者跟侵略者達成了契約,雖然對於任何一個人類來說都有些聳人聽聞,但卻是個最爲合適的理由,光是準備好自己這個最終的武器就可以用去十幾年的時光,那麼任何的其他的手段,都不足以讓人感到意外。而結果,也是顯而易見的——哥頓河曾經被稱爲菲尼克斯的南北分界,佔領了這裡,半個菲尼克斯帝國便已經易手了。
妖火的光澤在天頂上閃爍不休,漢莎提倫城的光照開始被到處閃耀着火光混淆,兵器的撞擊,喊殺聲和垂死的驚叫此起彼伏,但就在這個戰場的角落,卻呈現出出奇的靜謐……兩個人的對話似乎已經完全偏離了主題,但是自四個法師之下,所有的人都在靜靜地傾聽,甚至沒有人敢於做出任何形式的攪擾……即使是大聲的呼吸。
最終,是一個沉重的撞擊聲響打斷了術士的自語……吱嘎的摩擦聲音,重物的撞擊聲和更大的喧囂從下城區的遠處傳來,空氣之中似乎同時摻和進了一些火焰燃燒的焦糊氣息。
“灰矮人也是你們的聯軍?”康斯坦丁眯起眼睛。忽然想到了幾個法師的來源——那場灰矮人的攻城戰中,充當奇兵的人物。
“德蘭公國準備的小手段。灰矮人的鍛造師和漢莎提倫城附近的精金礦藏,是這一次他們進攻的主要目標,而對於我們來說,幽暗地域是個可以不受限制的輸送兵員的絕佳通道。在必要的時候。”卓爾回答的很快,完全沒有在意身邊幾個法師試圖制止他的目光。
談話至此,已經沒有了任何繼續的必要,康斯坦丁搖了搖頭,伸手拉住剛剛從震懾之中恢復起來,茫然不知所措的卓爾祭司,而他其餘的同伴,也開始向他周圍圍攏起來。
“……少爺,我並不知道您究竟做了什麼,也不知道公爵大人究竟是如何做的。但是,你們畢竟流着相同的血脈,現在,即使整個大陸都已經成爲了你的敵人,康納利維斯家也應該永遠是你的……”傳送法術的魔力波動即將牽動魔網的力量,所有的法師都下意識的將惶急的目光指向了現在唯一能夠與這位強者交流的人物,於是思科瑞特低沉的開口。只不過一番勸解的言辭不過說到一半,那個籠罩着會色罩袍之中的年輕人忽然在他的熱視野中變成了一片明亮而蒸騰的光斑,讓他接下來的話語被雙眼的刺痛打斷。
“血脈?呵呵呵呵……”光斑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而在幾個人類法師的眼中,那個灰色的身影身體似乎沉浸進了一片流竄的陰霾之中:“思科瑞特,不得不說,你在人類之中混跡的時間還是太短……誠然,人類的社會比黑暗精靈的好得多,有許多美好的東西。但是人類是很奇怪的……”
“他有多大的志向,我沒興趣去了解,爭霸大陸之類的瘋子理想,我也沒有興趣去過問,我喜歡當個小人物,自由自在,不受束縛。”微微的停頓之後,術士的聲音有些低沉,有些尖銳,有些混亂:“既然是個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想法……爲了一個理想的實現,就要無數的生面作爲積澱,這是個常態。他把我當成一件工具,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問題,在統一的大前提之下思考,這或許不過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事。不過呢……我從來也不是個什麼顧全大局的完人……完人都已經完了,我還活着,既然我還沒死,那麼自然也就需要擰下他的腦袋當作回禮,其餘的什麼事情,並不在我的考慮之中。”
“你可以把我的話帶給他……讓他在實現自己目標的閒暇,稍微多一點樂趣吧……”傳送的光澤驟然消散,只留下嫋嫋的語音。
……
舞光術的照耀下,四周的石壁灰色單調,泛着死亡的氣息。黑暗的隧道在視野的盡頭無盡的延伸,彷彿永遠也沒有盡頭,沉重或者輕微的腳步,在隧道之中層層迴響,於細微的滴水音和空氣流過石筍的尖銳鳴叫混爲一體,像是黑暗之中猙獰野獸的喘息。舔舐着每個人的神經,讓他們從心中升起對於黑暗的恐懼。
但是此刻,所有人都選擇了在沉默,即使是最爲聒噪的亡靈巫妖也不例外。
空氣之中沉鬱的泥土氣息在逐漸的被流動的清新空氣取代,腳下逐漸向上延伸的道路,都在預示着這段長長的旅途已經抵達了盡頭。
每一處轉彎時都期待頭頂上豁然開朗,而當轉過最後一個彎道,這份期待終於換來了現實……狹窄的洞穴變得寬敞,灰藍色的光暈從一個不規則的洞口揮灑下來,康斯坦丁擡起頭,注視着那顆映在天幕上暗淡的銀色星光,呼吸也變得急促。
一年多身處異界的旅程在此成爲記憶,就像是一個虛幻的、不真實的、不需要爲之思索和負責的夢境。雖然實際上在他的感覺之中,其間的間隔,不過是區區一個月左右的時間罷了。但是此時,術士眼中的星光似乎也有些模糊。
他加快自己的腳步,像是在奔跑一般迎向那帶着一絲蒼白的深藍。越過洞窟的開口,進入到一座小小的山坡上。
地表的世界正在迎來一個清新的清晨,空氣裡瀰漫着破曉時的寒氣,地面上的草上也已掩蓋了灰色的露水,早起的雲雀在那半明半暗的雲空高囀着歌喉,夜空開始發亮了。康斯坦丁眯起眼睛,他可以看見遠處的山巒之中升起的一道亮光。
在習慣了黑暗的視野裡,那光澤上面呈現着奇異的綠,而下邊卻是豔麗的粉紅,這一切最後成爲一道金紅色的光,越來越擴大。亮光愈來愈呈現出粉紅色,愈來愈明亮了。露溼的、獲得了一夜休息的、快樂的世界甦醒過來了。
但是術士的眉頭卻在這個時候跳動了一下,山谷中微風轉向時,林間若有若無地瀰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視線的遠端,豔紅的朝陽之下,煙霧在慢慢的升騰……並非象徵着活力的清晨的炊煙,而是一股彌撒的死亡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