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矇蔽……好吧,確實是有些東西蒙蔽了……不過,看來不是人的心靈,而是三神的眼睛?”術士稍微低頭,露出兜帽下的下巴,然後從嘴角拉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羅倫河上的風鼓動着巨大的船帆,讓平船以十哩以上的速度迅疾的前進着,船體絞開河水,翻涌的浪花在河面上拉出白色的航跡,水聲嘩嘩,彷彿沉鬱的戰歌。
之所以被稱之爲平船,是因爲平整的底面讓這種巨大的船隻即使是在湍急的河水中也能夠平穩的前進。不過此刻這艘船卻在不住的微微晃動着——即使是最大型的內河船,也無法將三五十人在它的甲板上打鬥而產生的重量波動視爲無物。
此刻那寬闊的甲板之上,十幾名紅龍的傭兵圍成了一個圈子,他們平舉着手中的長戟,閃爍着烏光的尖端組成了一道稀疏,但充滿威懾的包圍,而另外的十幾名傭兵,則是分散在船隻的各個角落之中,張開的長弓上,鋒銳的箭矢斜指,讓人毫不懷疑,即使有人想要跳水逃生,也會在那躍起的一瞬間被箭矢洞穿!
被他們圍在正中的,正是那位帶着妻子與幾個傭兵打扮騎士的小貴族。
幾個傭兵打扮的騎士此刻正用手中的鷲盾與身上的盔甲支撐起一個小小的防禦,長劍舞動着,不時將攢刺而來的長戟挑開,丁丁當當的撞擊聲不絕於耳,但這些人顯然是經歷豐富,力量強大的戰士,即使是面對着多於他們幾倍的敵人,他們依舊沒有露出任何懼色,而他們手中的長劍和鷲盾上不時會有一道光澤閃耀,竟然還是些有價無市的魔法武器!
可是紅龍傭兵們畢竟佔據了太多的優勢,他們制式的長戟可不只是在馬上的利器,這些經歷過大量戰爭考驗的武器設計,在地面上的使用上也同樣有傑出的攻擊能力……勾砍刺戳,遠比一般長槍的戰鬥方式更加多樣,雖然這些傭兵們使用未久,又受到鷲盾和長劍的阻攔,不過藉助着人數的優勢,七八支長戟很快就在幾個騎士的大腿和手臂上拉開了兩道傷痕——那些全身鎧甲雖然有着良好的防護性,但在精金武器下還是顯得稍微脆弱了一點。
“閣下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是菲尼克斯帝國蘭陵郡,科布爾城的卡科尼恩男爵,奉米雅莉·嘉蘭諾德·雷夫爾女皇陛下的命令,巡視領地,剛剛返回!你作爲一介傭兵,居然膽敢對一位貴族刀劍相向,難道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位身材健壯的貴族撥打開伸到身邊的一柄長戟,嘶吼着的聲音真的有些類似於發怒的公熊……他實在是沒想到,就在船隻離開港口之後不久,這船上的那一羣傭兵們居然會明目張膽的對他刀刃相向!而且他們的實力也確實不凡——他顯然並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的貴族,事實上就從他此刻手中擎着一把巨大的長劍,卻能在狹窄的空間之中點閃騰挪這一點來看,戰鬥力在這一羣人之中也應該是位居前列。但是那些傭兵們有些嘻嘻哈哈的結成的槍陣,竟然將他和六個手下困在其中,而且這圈子居然還有越鎖越緊的跡象。
“如果各位的目的是希望得到財物,那麼也並不爲難,只要保證我們平安下船,我們立刻可以提供給你們價值不少於一千金幣的物品,限價的寶石和……”一柄長戟在他的面頰旁邊掠過,鋒銳的冷風讓他的話頭一沚,他不得不向後縮了一下頭才躲開了那長戟上彎鉤接下來的回溯,而似乎是因爲這個刺激,他的語風立刻緩和了下來。
可惜,他的對手似乎並沒有興趣聽他提出的這些條件。
“遲緩術!”“困惑術!”站立在船尾舵臺上的灰袍人伸出手,蒼白的手指在空氣中輕輕揮動,劃出兩個相類的符文。於是柔和的紅光開始閃耀,被這光芒照耀到的幾個騎士頓時覺得原本那種充溢在全身的力量,在不斷的快速流逝,身體變得格外沉重起來。而眼前的敵人的每一個攻擊,都會讓他們的腦中不由自主的發愣。
然後,那個施法者開口道。
“我們對於財貨之類的東西並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人……事實上,我認爲你們應該感謝我的大度,在後面那條船上,我的一個大朋友正在憋着滿肚子火兒不知如何發泄,我卻沒有讓你們的存在被她察覺……如果你們落到了他的手中,那個後果……嘖嘖,說不定都不是開膛破肚就能夠了結的事情……”灰袍人的聲音之中帶着令人氣憤的慢條斯理。他似乎是想要闡明形式上某些對於這幾個人的不利之處,但是說出來的言辭又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
不過此刻可沒有人將他那些顛三倒四的話當做是什麼兒戲,那位男爵身邊所有的人都已經着實領教過了,這個話語中還帶着一絲少年般清亮語音的年輕人的力量……這是一位恐怖的施法者,那些將他們的實力完全封鎖的法術,只不過讓他稍微滑動了幾下手指……
或者現在他還沒有必要展露出他的實力,但是沒有人懷疑,他會在剎那之間使用出可怕的力量,將自己這些人全部屠戮,甚至是虐殺殆盡——就像是他剛纔輕易地捏死的那個倒黴的潛行者一樣。
“我的故鄉有一句俗語,大概的意思是在三神的牧師面前不說盜賊暗語……好吧,簡單的說,我只需要你們解答我的一點兒疑問,而這疑問也跟剛纔的那些聖武士大人們差不太多……不過視乎各位的回答和態度,我會決定你們的去留……”他自顧自的說着,然後忽然將話題轉換到了一個令那位男爵大人,以及他幾個手下都大吃一驚的方向。
“那麼你的意思如何?那位或許是僞裝成爲男爵夫人的牧師小姐?”
“閣下,您似乎並不習慣給別人留下什麼選擇的餘地哪……”
被衆人圍在中間的女士繼續沉默了一下,只後才從那長長的罩袍下發出一個黃鶯一般清脆悅耳的輕笑。而隨着這聲音,一隻纖纖素手從罩袍中伸出,一道魔法的光澤明滅了一下,於是原本籠罩在那幾個騎士傭兵身上的不適感覺便就此消失了……
“好吧,我想,我可以回答你想聽到的問題……不過,我需要一個相對封閉一點的空間。”
“迪莉婭,你……”女士的表現讓熊男爵發出了一個不滿的哼聲……不過在這位女士露出的一個嚴厲的目光之後,他只能悻悻的轉過頭……其實他也很清楚,此刻如果不接受對方的條件,那麼他們恐怕沒有什麼活下去的保證。即使是看起來實力比較高深的女牧師。
在另一邊,這位女士剛剛的表現卻讓灰袍之中的術士微微一頓,他罩袍兜帽下隱藏的目光環環收縮,露出只有在思索時纔有的點點的閃光。
……
“閣下和您的傭兵團確實技藝不凡,讓人印象深刻,如果可能的話,我倒是非常想謀求一個合作的機會……作爲一位相當出色的法師,讓我驚訝的是,您竟然如此的年輕……歷史上那些天才的法師在您的這個年紀上,能夠得到的成就恐怕也不過如此……”
面對着坐在船長室之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的康斯坦丁,這位女士的聲音平靜的並不像是在談論條件……
“您客氣了……不過,我並不是很喜歡接受,那些隨時會犧牲自己部下來保全自己的人的合作邀請……”康斯坦丁垂下眼皮,用一個嘲諷的口氣迴應對方的恭維。
“如果您是指那幾個用來吸引注意力的煉獄僕魔……那麼我只能爲您的同情心感到遺憾,當然,小唐尼……我爲他忽然攻擊您屬下的瘋狂想法感到遺憾,不過他應該已經用自己的生命償還了自己的過失。”擁有着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年輕女士迴應道,聲音中充滿不卑不亢的沉穩。
天使面孔魔鬼身材……是的,這位女士確實當得起這個稱呼。
她輕輕解開身上那件樣式簡單的罩袍,將之推到肩膀後面,露出一頭如同波浪般的捲曲的金髮。以及一雙顧盼流轉,彷彿能說話的漂亮眸子,還有雪白俊俏、而又青春氣息十足的精緻臉蛋,有若凝脂的肌膚。不得不說,這又是諸神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她的一切都和那個聲音融合成爲完美無暇。無懈可擊的淑女儀態。
這位年輕的女士穿着一件胸部大開口的幽深的紫色長袍,豐潤的柔軟在胸口擠出一道驚心動魄的溝壑,那種毫無垂墜感的堅挺讓所有人都感到驚訝……袖口以及寬大的領口邊沿佈滿了一圈圈鮮血般的紋理,宛若燃燒的紫羅蘭;凹凸不平的褶皺割碎了光影,使天鵝絨質地特有的反光和布紋之間的深邃的黑暗奇妙的融合在一起,散發出一種神秘的氣息。
而隨着她的動作,那件看上去平淡無奇的斗篷也同樣變化了,隨安然披肩和領口既沒有那些充滿貴族習氣的寶石、花哨的彩色羽毛或者是精緻的蕾絲邊,也沒有漂亮的花紋和圖案,甚至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但只是內襯之中那純粹的黑色,如同綢緞一般光華的流轉,就已經足夠再給她添上三分神秘的氣息……
術士的視線只是在這些誘人的所在一掃而過,最終停留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纖細修長,蒼白得近乎透明,幾乎可以看到血脈流動的熒熒光澤。而另一隻手,同樣的蒼白如紙,不過手背上紋着古怪的黑色花紋——這花紋向手臂方向蔓延,直到視線被長袖所阻隔。中指和無名指上還戴着兩個戒指,戒套由銀色的貴金屬所鑄,頂上兩枚祖母綠寶石不斷地散發出幽幽綠芒。
不過此刻最爲吸引康斯坦丁目光的,無疑是那纖纖素手之中握着的一柄手杖。
康斯坦丁的呼吸忽然有些沉重,因爲他注意到,這個人竟然似乎在自己的記憶中留下了痕跡……事實上應該說,是她手中的那柄法杖先開啓了術士的某些記憶的閥門——閃耀着大理石般的光澤,平滑自然的曲線下,卻有着木質的紋理。頂頭鑲嵌的也不是珠寶,而是一枚銀灰色的石塊,六邊形,中央刻着一個漂亮的符記。
記憶中的幾個月之前,術士曾經見到過這柄法杖,雖然說那個時候上面還沒有這種沛然流動的,法師塔的學徒進階選拔之中,作爲獎勵的東西。所以眼前的人也是一個算得上熟人的人物,記憶的絲線一根根的接駁起來,眼前的豐潤美人兒就漸漸的與那對參與學徒晉級迷宮大賽的,姊妹花之中的姐姐……迪莉婭·布萊克赫斯特慢慢的重合起來。
如果記憶以及繪畫的功力沒有出現衰退的話,再聯繫到之前那位熊男爵的稱呼……康斯坦丁現在可以完全肯定,兩者就是一個人。
“這到底算不算是一個命運女神的善意玩笑呢?”
心中暗自感慨之餘,康斯坦丁不由得有些讚歎於自然地偉力,不過是短短的十幾個月的功夫,竟然就將那個記憶之中有點青澀的小姑娘變成了一位浮凸有致的美女,其中的過程卻沒能欣賞到,術士心中未免感到有點點可惜。
對於康斯坦丁肆無忌憚,又帶着一絲促狹的目光,這位女法師愣了愣,然後她的臉上恰到好處地泛起了一抹紅暈,她用纖細的手指梳理了一下發絲作爲掩飾……只不過,康斯坦丁已經捕捉到了她眸子裡一閃而逝的慍怒眼神。
“好了,這位小姐,無聊的對話就到此爲止吧,我說過了,我只是對於您這樣一位如此年輕的女士成爲了三神神殿的追捕目標感到有些好奇……”術士並不理會她的反應,只是開始提問:“準確的說,是您那個異端的名頭吸引了我,作爲一個施法者,我對於您背後的強大力量感到好奇。”
“我倒是更好奇您是如何僅憑判斷便能夠知道我是一名牧師,而並非是一名法師或是別的什麼?”年輕的女士對於這個問題明顯有些反感,她微笑着迴應。卻並不觸及對方真正的目的。
“能量的控制,如此而已。”
雖然知道她帶着一個魔法學徒的身份,但是康斯坦丁可以肯定從見到她之後,無論是防護聖武士的聖光,還是剛剛使用出的解除法術的力量都並非是一般的奧術,而是神術……而且嚴格的說,也並非是一般的神術……儘管兩次起到的效果似乎都不過是驅逐了不良的狀態,但康斯坦丁敏銳的觀察到了那力量的運作模式——宏大卻粗糙,只是在使用而並非完全掌控的能力……否則在第一次使用時,瞬間她便可以將施法對象嚴格控制在自己以及周邊的幾個人身上,而不是幾乎籠罩了船上所有的人。
“能夠被三神神殿真正定義爲異端的少之又少,死亡之神奈落,暴虐之王海克斯託,或者殺戮之神厄瑞斯努?他們雖然邪惡,但似乎都不能完全稱之爲異端……當然,如果考慮到信仰這個詞彙的延展性,那麼也並非一定就是一位神祗……”提問沒有得到任何的回答,但康斯坦丁臉上的笑容不減,繼續猜測:“是哪一位大君?烏黯主君格拉茲特,亡靈主君奧喀斯?還是雙頭狒狒迪摩高根?都不像……又或者是地獄君王,抑或是八魔將之一?”
“這個問題即使得到了回答,對於您又有些什麼好處呢?”
術士一一的向下數着這些異端之王,但是女士的微笑表情依舊絲毫不變,“好吧,我可以透露的是,我所信仰的那位存在,力量非常強大,但是卻並沒有在歷史的塵埃中留下太多的痕跡,應該說,他並不是一位傳統意義上的強大存在……不過,他擁有着比大多數現存的神祗都強大的力量。更遑論那些瑟縮於下層界的傢伙們了……”
“既然您是一位法師,那麼您會拘泥與某種信仰嗎?比方說法師之神博卡布?”眼眸微微一轉,這位女士盈盈向前,若有若無的擦過術士的身邊,從船長室簡陋的舷窗向外觀看,只是她領口那兩團柔膩的豐潤,卻有意無意的吸引着術士的眼球,在隨着船隻搖動不住的波動着。
“當然不,我這個人一向對於信仰的要求並不那麼嚴格……我認爲信仰應該是自由的,神也好,惡魔也罷,不管是什麼,只要它能夠帶來切實的力量就足夠了……”術士的回答輕鬆而決絕。
“那麼,如果我請您現在更換一個信仰,來得到確實的力量,您會同意嗎?”迪莉婭·布萊克赫斯特輕笑着,但是在康斯坦丁的目光之中,她手中那件法杖上,卻正在散發着絲絲縷縷蒸騰的黑色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