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一種特別的感受,周圍似乎掀起了一股輕微的亂流——並非是空氣之中的微風,那是空間之中的……一種微妙的震顫。於是康斯坦丁放開依附在懷中的女牧師,伸手拉起自己的兜帽……地面上那支戰槌被一隻法師之手挑起,飛向了薇拉妮卡。
後者微微怔了怔,然後注意到,在兜帽的陰影中,術士雙瞳之中的閃光已然變得黯淡而深邃。
有人通過了傳送的屏障。很多個。
康斯坦丁將一根手指豎在口脣邊上,做出了一個噤聲的姿態,同時將信息送進對方頭腦之中,制止住對方再次發飆的衝動。
事實上開始的那一瞬間,康斯坦丁對於這個變動也並沒有多做留意——雖然反傳送法陣能夠擾亂周遭所有空間之中的傳送法術的運作,但是設置它們的法師們通常都會留下一些可以通過的鑰匙——用作自己人進行必要的移動,而事實上造成自己這回的烏龍境遇的,似乎就是基於這種密匙混亂而造成的失誤。
但是幾乎在下一個呼吸之間,他就本能的察覺了一些問題……次元的震盪太過凌亂而分散——至少是十五六個單體的目標接二連三的撕裂了壁障。一時間簡直整個空間都在不住的微微顫抖。這種程度顯然已經超過了密鑰的範疇。
大量的傳送,通常代表的都不是什麼好事。
視線向外延伸,深幽的虛無與銀色的線條組成整個宅邸的空間,各個方向上的建築便不再成爲他的阻礙……於是他很快便注意到了至少三個開始向着這個房間前進的身影,他們從一層深邃的扭曲之中顯露出來,而那些位置距離自己所在的地方不過十數呎的距離。
術士的眉頭跳動了一下。
顯然自己的這一次空間傳送的問題並非偶然,而且看起來還有着一些‘有趣’的後續……但是顯然這些人與自己的遭遇並不相同,而更像是與那一場破壞了傳送陣的事件的後續攪合在了一起。
“你到底在打些什麼主意!”從地上扯起一件罩袍覆蓋住自己的薇拉妮卡無視了術士的警告,她後退了幾步,擺出了一個警惕的姿態,手中的戰槌光澤閃爍,慢慢延伸到自己的身體之上,將褐色的髮絲也渲染出成爲一片豔麗的金黃……雖然不自覺的放輕了聲調,但女牧師似乎永遠都在貫徹着‘理直則氣壯’這個原則——或者說,完全不瞭解隱秘行動的重要。
老老實實的閉上嘴,仔細感覺,你這笨蛋丫頭,你好歹也算是個施法者吧?難道你就沒有感知過次元震麼?
康斯坦丁頭也不回的在她心中教訓道,但大部分注意力還是集中在距離之外——對方已經開始動作了,就這一眨眼的功夫,已經有至少三名倒黴的傢伙——可能是服侍皇家的僕人遭殃,對方几乎毫不猶豫的就開始了殺戮,而顯然,他們是這個方面的行家。
“我就是在問這個!”牧師怔了怔,對方蒼白的面孔上,那一對深幽的目光帶着一種特別的壓迫感,與之對視的時候,總是會讓人會在內心的最深處迸發出壓抑的戰慄,但是這種無形的壓迫似乎反而會激發她心中強烈的反抗,她咬了咬牙,:“我感受到了強烈的邪惡!那遠遠超出了人類能夠到達的程度,即使掩藏了身體,那種不潔的黑色還是讓人作嘔,他們到底是怎麼穿過了反傳送法陣,進入這個被重重保護住的宅邸的?”
“你還在懷疑是我帶他們來的?說句不客氣的話,想要抓住你們兩個的話,我都已經成功了,還需要助力來做什麼?”術士冷笑了一聲,眼神在她寬大的白袍領口露出的一大截白膩上掃了一眼,讓後者不慌亂的遮掩起來:“不過,這裡就沒有佈置一些聖武士和近衛騎士嗎?魔法師呢?剛纔的次元震怎麼會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這裡是我的……一個私人場所,並沒有邀請太多的聖武士的防護,他們駐守在正門附近,應該有兩名宮廷法師和二十名皇家騎士就在附近的房間之中待命……我剛剛已經通知他們趕到這裡來了。”在身上匆匆套上了一件襯裙之後來遮掩自己之後,米雅莉顯然終於回覆了幾分冷靜:“侵入者是什麼人?數量有多少?”
“四名宮廷法師和二十名皇家騎士?不得不說我的陛下,你還真是膽大包天,帶着這點人也敢離開城堡?”康斯坦丁忍不住嘆息了一聲,這位女皇陛下的那種膽大包天的天性似乎一點也沒有變化——記憶中第一次的見面,就是她帶着實力不怎麼樣的四個宮廷騎士偷跑出去而引起,讓無故捲入的自己也遭遇了一場危險。
當然,四個法師和二十個騎士,這個程度的武力真的不可以用‘這麼一點兒’來形容,如果佔據了地形的優勢,他們通常已經足夠用來對付半個大隊訓練有素的士兵,尤其是在這種被反傳送法陣包圍的宅邸之中,至不濟他們也足夠守護一個人——不過顯然,在女皇與她的密友私會的時候,他們沒有辦法離得太過接近。而這一點似乎也被侵入者計算的一清二楚——康斯坦丁已經注意到那個方向上傳來的轟鳴和劇烈的魔法動盪了。
“不用擔心太多,羅弗寇侯爵應該會在第一時間來到這裡,他的能力足夠應對任何糟糕的情況。”
“侯爵恐怕跟我一樣,不知道自己傳送到了啥地方,不然兩個沙漏刻度之前他就應該出現在這裡了,也許打斷了你們的本來應該是他纔對。”
“有你在的話不就更不用擔心了嗎?”
“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會跟他們一樣抓住你?一個白日接受一大羣貴族膜拜的女人在自己手裡發出的宛轉嬌啼,似乎是最容易激起一個男人成就感的。”
“如果是那樣,你剛纔何不就動手呢?”
“唔,或者現在也不晚?”
“試試看吧……”
與情人恨不得將術士生吞活剝的表情相對的,女皇的笑容甜美得彷彿香氣濃郁的玫瑰花,她隨手從身邊的櫃子裡抽出了一柄細劍。卻似乎在藉助這個動作展示着自己被那件輕薄的襯裙遮掩,卻越發顯得魅惑的無限美好的曲線……
術士皺了皺眉頭,不得不承認自己反而最對方抓住了一個小小的把柄,他只好冷笑了一聲,然後低聲呢喃出打開法師塔大門的暗語——對方顯然是很專業的刺客,所以在外圍被肅清之前,他們暫時似乎並不會對於這個房間發動攻擊,這樣一來想要離開包圍便容易得多了。不出意外的話,只需要幾分鐘他就可以出現在對方的包圍之外。
只不過意外的情況似乎最喜歡在這個時候光顧到人們頭上。
那扇門扉的幻影雖然凝聚了起來,但外型上卻與自己記憶中並不相同……康斯坦丁的眉間擠出一道深深地的豎紋——事實上那影像已經不像是自己熟悉的門扉,而更接近一道鍘刀或者斷頭工具之類的玩意兒,青黑的表面上突浮出不知所謂的花紋,其中不住變換的藍紫色光讓術士猶豫了一下,隨即放棄了之前的打算——周圍的空間顯然已經變得異常古怪,連帶所有的空間法術都已經進入了不穩定的狀態,因此還是不要冒險動用爲好。
隨即,一個小小的陰影散發出的魔法波動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枚剛剛從壁爐的煙道之中慢悠悠的探出來的,小小的眼球……事實上,如果仔細觀察便可以注意到那並非是真正的眼球,而是水晶鑄成的小球,但是他們中間卻又確實有一隻閃爍的瞳孔,在空中飛行的樣子跟一個翻滾的眼珠子也一無二致。
康斯坦丁心中暗罵一聲,新得到的視野或者非常有效,不過在他的注意力過於集中的時候,似乎會忽略身邊的一些問題——那個東西是一個監視之眼,一個範圍非常廣的監視魔法,顯然對方的隊伍之中看來有一個能力不錯,而且很有經驗的法師。
看來一定得帶着這兩個累贅離開了……
女皇陛下發出了一個短促的驚叫——空氣中無形的魔法之手匯聚起來,七手八腳的將女皇陛下抓起,動作迅捷,但是絕不溫柔。它們幾乎是像在托住一件貨物一般將她舉在空中,跟隨着它們主人的腳步……而康斯坦丁已經先一步推開了房門,直接竄了出去!
“放開她,你這個……”薇拉妮卡也在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叫……在她看來那個可惡的惡魔顯然是在趁着她心神微分的時候開始了邪惡的計劃,因此鏡湖中她一個箭步已經攔阻在了女皇陛下飛離的路上……可是康斯坦丁操縱的魔法之手的力量之大簡直超出了她的想象——雖然她抱住了自己的愛人,卻只能與之一起飛了出去。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巨響打斷了女牧師的怒吼——像是什麼東西轟然炸開衝擊波席捲而來。破碎的木片。雜物和傢俱的殘骸,甚至是小飾品和錢幣被卷在一道可怕的火舌之中,從身後的門扉裡一股腦兒的傾瀉出來,幾乎是擦着的她的臉頰飛出去!
當魔法的動作終於減緩下來,兩位衣衫不整的女士不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們原本的愛巢——那裡已經成爲了一個火焰和濃煙的地獄,從兩扇吱嘎作響着轟然倒下的大門裡面,焦灼的氣流伴隨着火舌不時吞吐,讓一陣陣炎熱氣浪環繞着每一個人的臉龐。撲來空氣中也瀰漫起刺鼻的硫磺氣味。
“對方有高階法師……不想死的話,跟緊我!”康斯坦丁沒有興趣理會她們的驚訝與否——視野中已經又幾個人影放棄了慢慢合圍的計劃,開始向着這個方向奔來了。而他們的法師處在自己的上方,天空從來都是喜歡控制局面的法師的選擇之一。而對方的人數更是有着四名之多。在這個空間法術不宜使用的時候,跳出窗子無疑就會成爲對方施法者的目標。不過幸好宅邸也造成了對方觀察上的一些不便,康斯坦丁毫不猶豫的穿過走廊,奔向對方尚未合攏的包圍上的一塊空隙。
實際上那個也算不得是什麼空隙,對方顯然對於這個建築的通路相當熟悉,每個可能的方向上都有人圍攏,只是這個方向上的敵人比較少一些而已。
他們應該能夠感知到魔法波動,因此如果碰到了並不棘手敵人,最好不要使用大規模的法術,尤其是那位喜歡發光發熱的女士。遇到什麼的時候,你只要保證你們自己的安全,剩下的我來應付……
術士儘量在移動中給這兩個不擅長應付危險的菜鳥灌輸一些合適的經驗,直到一個淒厲的呼號聲打斷了他。
——走廊盡頭的房間之中,一位年輕侍女剛剛軟倒在地上,空洞無神的眼睛中映射出剛剛跑進這個小小的廳堂的三個人的身影。
隨着兩位女士抑制不住的驚叫,康斯坦丁也忍不住微微吸了一口氣。
倒在地上的女子有着一副頗爲清麗的面孔,只是此刻她瓷器一般蒼白的面頰已經被口中噴出的血漿染得一片鮮紅,禮服式樣的服飾被扯碎了一半,露出白皙柔軟,散發着青春氣息的胸膛——但那已經無法辨認出原本美好的模樣,一道猙獰巨大的裂口讓其中帶着一絲慘白的胸骨碎片,與兀自在微微抽搐的模糊血肉隱約可見,涔涔的鮮血泉水一般的從那外翻的皮肉下面奔涌,轉眼已經在她周圍華麗的地毯上匯聚出一大片粘稠的水窪。
侍女最後的氣息讓她伸出一隻手,彷彿徒勞的想要抓住些什麼,來維持她已經註定無法繼續的生命……而在她的身邊,此時正蹲踞着的一個人影,卻似乎正饒有興味的注視着她最後的掙扎。
那是個赤裸着上身,露出詭異的暗紅色皮膚的人類,而他的褲子只到膝蓋,結構明顯不同於人類地小腿上長滿了深棕色的毛,雙腳沒穿鞋。也穿不進去,因爲那是一對類似羊腳的蹄子。而他的存在似乎使空氣中瀰漫着一種古怪而濃烈的焦灼味道,那是一種像是什麼東西日夜不息的燃燒,叫人討厭的硫磺臭氣。
一個提夫林人……一望便知。這些位面的棄兒不計其數,孤僻、古怪、暴躁,以他們身上不屬於人類的那部分血統爲恥或者爲榮,但是記憶中他們通常都只是混跡於下層界面,但眼下這一個卻跑到了主物質位面之中。
更加引人注意的是,一條暗紫色舌頭從他的口腔中伸出來……事實上如果那長達三尺有餘,帶着倒鉤的東西不是從口腔中伸出來,簡直不會讓人聯想到‘舌頭’這個詞彙,而更容易用觸手來形容它——帶着倒鉤的尖端甩動着,在空中畫出一片血色的弧線,然後刺溜的一聲縮了回去,在他遍佈獠牙的巨口邊緣停頓了一下,讓人注意到勾連在尖端的那塊不斷的蠕動着的血肉——隨即被黃褐色的牙齒擠壓出一連串嘎吱的聲響,最終消失在其中。
康斯坦丁微微嘆息一聲,他能夠看到那個迷茫的靈魂從被挖去了心臟的身體之中升起,帶着對於生命的不甘,凝聚成爲斑駁的綠光,然後就此消失不見……
“艾麗!”
女皇的尖叫悲憤而淒厲,尖叫中她與自己手中細劍已經化作了一抹電光,向着那個可怕的食人惡魔的咽喉激射而去!
不得不說,女王陛下的這一擊已經深得了細劍武技的精髓,人隨劍走,快而且準……但是用於對付異位面的生物還是有些力不從心——劍勢不過一半,她已經看到了那怪物通紅的眼中那一抹嘲諷……山羊一般的後腳在地上敲出一個悶響,對方的身影已經轉向了她的身側!他獰笑着伸出帶着勾爪的手,便準備向女王陛下的後頸抓過去。
不過這個時候一柄戰錘已經憑空而至,閃耀的光澤讓他不得不再次向後暴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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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運氣看來不錯……”身影閃動了幾下,醜陋的惡魔在房間的一角顯露出來,他發出了一個刺耳的嘶啞笑聲,用煉獄語嘎嘎的開口道。
可惜還沒等到這聲音落下,空氣中已經迸發出了無數黑暗的閃電——無數紛飛的刀刃帶着紫黑的華光盛開,一瞬間就將惡魔包裹在一朵深暗的巨大花朵中。錚錚的金屬聲響伴隨着一種沉鬱噗噗怪響,而當這隻持續了一瞬的刀光落下。原本怪笑着的惡魔已經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了一大灘從空中如雨般灑落,暗紅色血肉泥漿。
這可怕的場景讓兩位女士不由得再次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奔涌的憤怒也被暫時平息。
一時間她們不由得同時轉過頭,注視着那個正俯下身體,緩緩撫過可憐女僕屍體面頰,幫助她閉上眼睛的人——驚訝於他突然爆發的,不惜於破壞了不久之前由他自己定下的戰術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