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堂堂的黑騎士之神,就這樣上了那個小鬼的當?你以爲他真的會選擇爲了世界,和你同歸於盡?真有趣……”
陰沉尖刻的聲調打破沉默,彷彿鏽蝕的鋼鐵刮過琴絃,唯有其中的一點兒抖動才能表現出聲音主人的某種喜悅,無數凌厲的低沉語調組成頌唱一般的和聲,重重疊疊的迴響撞擊在光滑如鏡的巨大巖塊上,與上面足以凍結一切的寒氣一起向着周圍擴散。
冰冷的靈魂之火驟然高漲,躍動不休,慘綠與淡藍在暗紅的光影之中織造出明亮一點兒的光源,然而也僅僅只能在紅色之中稍微的開闢出一些異色的通路,躍動的投影在黑色的牆壁上閃爍,勾勒出人類難以想象的宏偉大廳的面貌,也從每一寸冰一樣堅硬的固體上刻蝕出各種詭異恐怖的形體,那光滑如鏡的岩石表面之下,隨時都有可能浮現出青色線條勾勒出的扭曲面孔,他們大張着遍佈獠牙的口腔,用僅能夠存在於精神之中的無聲嚎叫混成一波充滿惡意的狂風,捲過巨大的廳堂,給所有正在肆意爬行的污濁軀體帶去奇妙的享受……
“我不認爲這有什麼有趣!”淒厲的咆哮響起時,所有的雜音一瞬間便被驅逐……數以百計的瑪瑙石神壇之中迸發出高昂的青色火焰,無數的軀體在火焰中糾纏扭曲!然後被那爆裂一般的颶風吹散……將守護於其下的高大惡魔們吞噬其中,而當那颶風通過,堅硬如鐵的地面也爲之震顫與崩裂,細密的痕跡像是鏡面上蒙上的灰塵。
“陰鬱之王,你最好不要再玩弄你的把戲,也別用什麼計劃與關鍵來敷衍我!我對於無限接近成功的計劃同樣沒有任何的興趣,我已經付出了我承諾的東西,因此,你也應該,必須遵守你的承諾!”
“不必擔心,我的老朋友……你很快就會得到你想要的東西。至於說你所認爲的小小的失敗,也同樣不必放在心上。”廳堂中央高聳的寶座的寶座上,鏽紅色的身影微微閃爍着光芒,他伸出乾瘦纖長的手指,浸泡過毒液一般的指甲閃爍生光:“到目前爲止,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小小的插曲,而你很快便會發現,當終曲落幕,所有人只能選擇沉溺其中……”
“我想聽的可不是你這些不符合身份的廢話!陰鬱之王。你最好明白,自己現在需要做些什麼?”兇狠的聲音依舊如故,唯有力量已經消弭無蹤。
大殿之中響起某種奇異的鳴唱,傳自於無數影影綽綽的出現在殿堂角落之中的漆黑頌者……如同抽泣的嗚咽,又像是摩擦的噪響,從蟲鳴一般的細微,須臾之間已經變爲合頌一般的宏大。暗紅的光澤在旋轉,彷彿幻化成爲了實質的雲霧,雲霧匯聚成氣團,再幻化成漩渦,旋風一般的猛烈席捲!
然而奇異的景色只持續了些許的時間,當那頌唱聲變得輕盈……光澤也開始消退,大殿之中的光線,似乎產生了些許的變動——那濃稠的彷彿雲霧一般的光輝依舊,黑暗之中蘊藏着的扭曲依舊,堅冰一般寒冷與光潔的巖壁依舊,或者唯一的不同,只是變得渾濁。殿堂的外圍,一重慘白和瑩綠組成的熒光取代了暗紅,但僅僅只是這些許的變化,整個殿堂便已經產生了微妙的區別。
由沉重的冷酷,幻化出一種粘稠的惡毒。
雷聲隆隆……
……
雷聲隆隆,在漆黑的天幕之中翻滾成細密的斑紋,炫耀着轉瞬即逝的輝煌,然而那並不依存於雲霧,瞬間崩裂的火花消失之後,閃爍的星光卻又清晰地在夜幕之中布展,只在東方的天際,暗沉的幽藍被逐漸暈染開的橘紅暈染成爲青白到絳紫的過度……莽莽羣山在無垠的雲海中翻騰魚躍,它們彷彿是浩瀚海洋中的龐大巨獸,以披蓋着冰雪的頂峰剖開洋麪,而把巍峨的身軀隱藏在雲海之下。近處這些與白雲兩成一體的山峰凸現出淡金色的輪廓,而更遙遠的天邊,山脈則和蔚藍色的晴空融合在一起,共同描繪出模糊而飄渺的地平。
這樣奇異的景緻顯然已經超越了自然能夠構造的程度,而電芒每一次的閃光與沉寂,都成爲一種令人忍不住俯首膜拜的宏大,又是普通人永遠也無法企及的壯麗與恢弘……如斯的美景似乎讓人已經忘記了即將到來的一切,只有耳邊不斷響起的言語的聲音,才能些許昭示出那些不祥的陰影。
“艾羅娜,歐拜,亥,法蘭恩,寇德,渥利達馬拉……所有降下化身的神祗都已經失去了與他們神力的聯繫……而博卡布陛下也贊同你的判斷,現在試圖熄滅這些構築於地面的法陣已經毫無意義……他們對於神力的吸納和干擾,已經是非常完備的……近乎完美的程度,試圖強行破壞只能是浪費時間與力量,但是對於你的建議,諸位陛下仍舊保留他們的看法……”
維捷絲低沉的聲音毫無情緒的波動,從諸神的領域帶來消息已經可以算作是驚人的噩耗,然而對於康斯坦丁來說則似乎理所當然——綏靖政策之後的崩潰總是難以避免,這已經是受到歷史多次證實的事情。
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平靜的接受這種結果:“維捷絲陛下,時間已經並不充裕……”溫迪諾拉蹙起細長的眉頭,慣常清冷的聲音之中也帶着一些急促,事實上如果不是面對着一位真正的神祗,她恐怕都已經無法保持應有的禮貌,而不僅僅是打斷對方的言辭而已:“既然不能夠夠破壞地面上的法陣,那麼進攻英凱布居羅斯的……”
“卡瑟利異界的情況異常的複雜,況且那裡是奈落成神之後便已經在不斷的構築,改造和強化的巢穴,即使傾盡全部的天使和神族,想要將之突破也是一件無法在短期之內完成的任務……對於污沼獄層的攻擊早已展開,但至今爲止仍舊沒有絲毫的進展。”死亡女神的目光掃過對方金色瞳孔之中火熱的期盼,她提高了音量,以及同樣用打斷的方式作爲對於對方忤逆的回擊,說出的答案更彷彿是將對方熱情熄滅的冰水:“至於說你提到的,直接連接其他層面的方法……並非不能進行,但在我看來,想要攻破存在着近乎無數的惡魔與遺棄者,甚至包容了諸如被流放的異界神明和泰坦一類的遺棄者的卡瑟利異界,在沒有穩固的可以據守的前線基地的情況下,進攻也不過是徒然的消耗罷了。”
“但是至少……”
“我們還在進行考量,但最終的結論並不會拖延太久。”女神再一次打斷對方的建議,她依舊平和的聲音之中透露出奇異的死寂,似乎在宣告着自己的情緒:“結果很快就會出現,而你也會得到巴哈姆特的昭示。”然後不由分說地,她將對話的對象變換爲康斯坦丁:“那麼,康斯坦丁閣下,雖然並沒有如願的產生結果,但是您對於我的幫助,我會銘記於心,在將來的某一刻,您的善意會得到擁有的報償。”
“如果以後能夠有那個時候的話吧……”康斯坦丁扯了扯嘴角,對消失的神祗化身細微的嘲諷道。
然而現在嘲諷諸神的愚蠢無疑沒有任何的作用。毫無疑問,現階段最簡單的解決事情的辦法,就是幹掉英凱布居羅斯的本體,既然他已經將大部分的神力降諸與主物質位面之中,現在正是最佳的機會——只要有一點兒戰略眼光的存在,哪怕只是個人類的百人隊長,都能夠做出如此的判斷,然而神祗們似乎還在猶豫,他們或者已經瞭解事情根本的解決之道,然而貪婪的本性卻讓他們根本沒法抓住那本就已經在不斷萎縮的希望。
“那是他們的存在性,或者說是本性決定的東西……你應該在一開始就將之納入考量。”輕輕的嘆息一聲,術士轉向沉默不語的銀龍,攬住她纖細的肩頭,他細聲的調笑道:“奢望原本就得不到的東西,可是貪婪的最佳表現……哦,我倒是忘了,你們的本性就是貪婪呢。要不,我再給你的房間裡多放些金幣怎麼樣?”
“……胡說,與你相比,龍族對於財富的喜好也能算作是貪婪?”反應過來對方不過是想要放鬆自己的心情,女孩黯然的神色鬆動成爲一個略帶感激的笑意,然後,她順着他的言辭做出一個低聲但鋒利的迴應:“先想想該如何安置身邊的女孩子再說吧,大色狼。一個兩個的不斷增加,最終你的法師塔也沒有那麼多的空間來讓你藏起她們的,而且不要忘記,我可也是貪婪的……不會管你究竟擁有多少,該屬於我那一份兒,我是絕不會讓步的呦,而且說不定還會越來越想要得到的更多,所以,你最好做好心理上的準備……”
這無疑是個有效地反擊,康斯坦丁甚至能夠感受到後背上因此升起的惡寒,於是他只好輕咳一聲,選擇轉變話題:“嗯……總之,這幫傢伙們最終還是會動手的,因爲他們別無選擇。失去了主物質位面,對於他們意味着失去信仰的基座,他們並不是能夠像奈落那樣在邪魔和異族之中也擁有廣泛信徒的存在。而且你也不必過於擔心,只要他們有所行動,我還會再適當的給他們增加一點火種。”
“喔噢,聽起來很有幕後黑手的意思呢。”耳語的音律也沒有防止住惡意的調侃,艾瓦梅爾恩的聲音遠遠的傳來,聽起來這位前熾天神侍的心情似乎相當愉快:“沒想到,當初那個在我面前一副毛骨悚然模樣的小鬼頭,也已經成長成爲這樣的存在了啊……”
她邁開步子,彷彿自己不是在空中一般的輕巧接近,黑色的羽翼收攏,甚至眼睛也回覆了蔚藍的顏色:“只是你所謂的火種……是地獄那邊的力量嗎?但拜爾那個傢伙,應該不會輕易地參與進這種亂局之中吧?卡瑟利那種鬼地方除了冰就是酸,只有死人和惡魔纔會甘之如飴。魔鬼恐怕不會有興趣的。還是說,你打算……打算用神力來作爲引誘?你確定他們會就此上當嗎?”
“如果只是他們,或者不會,但是有的時候,除了物品本身的價值,競爭也是個不錯的催化劑……就像我家鄉的俗語,兩個男人爭奪的一定是眼中的佳麗,哪怕她原本只是頭豬。”術士的聲音中帶着不滿的成分,不過也並沒有努力要讓這個攪亂了氣氛的存在離開的意圖——後者顯然已經打定了要在今後的一段時間之內與自己共同進退的主意,驅趕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了吧。
“不過目前需要解決的,還是主物質位面之內的事情……”
康斯坦丁擡起目光,在那視線的遠端,金色的陽光已經在地平上露出了一顆璀璨寶石般的痕跡,然而大地之上,原本應該被陽光籠罩的部分,卻有深沉如墨的暗影,潮水一般的向前涌動。
……
涌動的並不是真正的潮水,但與其中迸發的陰寒與冷漠,狂暴和毀滅的力量相比,能夠吞噬堤壩的潮水不過是溫和的波浪。
扭曲的肢體和枯黃的鈣質組成這黑色浪潮的主體,翻滾的吞噬一切光芒的黑暗便是它的浪花,金屬與骨骸匯聚成爲滔滔的浪頭,翻涌,噴流,掀起數十呎高的身體,用陰寒的死亡摧毀一切前進方向上的阻礙。
但是,再高再猛烈的巨浪也無法威脅到矗立的礁石一分一毫。而那以深灰爲底,間雜黑色的城堡,便是亡靈大潮前面堅實的巖磐,淡淡的光澤在灰黑的城牆頂端勾勒出光芒的線條,在即將迎來黎明的暗夜中顯得格外醒目。
如果說連綿不絕的亡靈如同的大海,那此刻這片海水正在沸騰——天空之中暗紅的雲朵正在掀起漩渦,隕石便一顆接着一顆從其中降下,摩擦空氣的蜂鳴聲尖得刺耳。接着,當這些赤紅的隕石撞上地面時,則會激起更大的漣漪,簡直就好象石子入水時濺出的波紋一般。只不過,每一道漣漪實際上都是寬達數百尺的火焰與岩漿的壁壘,每一道波紋都吞噬去了無法計算的黑暗。即使從高空中俯瞰,依然可以察覺到地脈的顫抖以及羣山的動搖。
但是拍打着城牆的大潮卻因此而激化,它揚起高高的浪頭,讓幾十上百頭黑色的巨人一躍而上附近比較高的地方,這些用虯結的肌肉和野獸的頭顱武裝起來的人影擡起脖頸,發出長長的嚎叫,高昂與低沉。而無數黑影伴隨着它們的號叫從它們兩側一涌而上,像是無數道洪流涌向人類。後黑色的魔物與穿着白色鎧甲的人類撞在了一起。
十二呎的長矛刺穿一頭黑影,兩頭黑影,數頭沉重的肌肉被金屬和木頭攢刺在一起,烏黑的血液順着長矛的矛杆滑下,巨大的衝擊力讓矛杆發出吱吱嘎嘎不堪重負的聲音,即使是高大的健壯的士兵也被這重量所壓迫而,連連後退。然後在如同爆豆的悶響之中,長矛紛紛折斷。
“換長劍!”隊長們的吼叫此起彼伏,但換來的並不只是紛紛出鞘的長劍而已。
恍如太陽一般迸發的光澤是長劍出鞘之後的附贈,他們粉碎了鋪天蓋地的潮頭,在光芒中亡靈化爲蒼白的粉末,而獸人則只能哀號着遮掩被劈開的身軀!
然而潮水並未因此退卻。
一道粗大的閃電突然從黑暗中噴薄,瞬間將一輪太陽包裹進藍白的光暈。銀亮的鎧甲在藍紫色的電芒中逐漸化爲焦臭的灰黑,然而那充溢着死亡的魔法並沒有就此消逝,而是接着分成八束,呈扇面射出,每一束都在密集的防守軍隊之中貫出一條血肉焦糊、鋪滿漆黑殘肢的道路。
眼前的慘狀讓訓練有素的士兵們也無法抑制地動搖了——因爲暗紅的火光也在此刻在黑暗的大潮之中迸發!
那是火焰,暗紅的火焰,在漆黑的頭盔之中延燒,在面甲的遮罩之下化爲令人驚悚的冷豔光澤,那是火焰,暗紅的火焰,在漆黑的馬蹄之下延燒,在主人的催動下,黑色的如同枯骨般的夢魘長嘶着,分割開黑暗的潮水,在瞬間加速,跟着領頭者毫不猶豫地衝上高高的城牆,鋼鐵如同純黑的激流,毫無迷茫地衝向隱藏着未知與溫暖的白。
無數的火焰衝下來了,無數的箭矢衝下來了,但那些無謂凡物似乎根本無法對亡靈造成傷害,它們帶來的唯一結果就是引燃往生者眼中更加熾烈的火焰。下一瞬間,死亡騎士們已攜裹着冰冷的劍風躍上城頭,普通的戰士甚至來不及反抗就已經變成了夢魘蹄下飛濺的血泥,慘叫此起彼伏,將三四百尺長的一段城牆被染成了象徵着死亡的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