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緩緩從貼着地面沒睡醒的雲的裂縫裡,從那橙黃色的、襯着太陽的邊緣上,陽光成爲一種寬闊的扇子一樣的光線,斜斜的投射下來。在遼闊的天空時是細細的、象槍鋒一樣的這些光線,到臨近地面的時候,象奔流一樣的擴大起來。照耀在那棟哥特式建築物高聳的外表上。
“晨曦給全城帶來了歡樂,在夜間表現得醜惡和可疑的地方現在也泛起了笑容,閃爍的陽光在臥室的窗子上跳舞,透過簾幕和帳幔直射到睡眠人的眼睛上,甚至射入他們的夢裡,把夜的黑影驅散。”
康斯坦丁注視着晨曦之中那高高的,巨大的巖塊組成的建築物,低聲喃喃自語着一段記不清作者的描述……不過顯然,他眼前的景色並不能讓人感到清晨的歡愉——發肯色宮在這豔紅的晨曦中彷彿一隻無名的巨大猛獸,青灰色的外牆也被這光柱染上了一種奇怪的赤紅的顏色,平靜而恐怖地注視着面前的廣場。康斯坦丁的視線掃過牆下方深深不知終境的門洞,忽然覺着這黑洞洞的地方像極了怪獸的嘴,無法控制地產生了一絲緊張。
與這個世界上其他的人一樣,面對着眼前莊嚴的帝權象徵,康斯坦丁仍然會感到敬畏。但是敬畏並不代表無條件的服從,這或許是他與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一樣的地方。
康斯坦丁今天進入這座城堡的目的很簡單。那位至尊的陛下,在迫不及待的宣佈他成爲自己的孫女婿之後的第三週,才終於想起,還需要看看這個成爲皇親國戚的少年究竟是什麼模樣——當然這只是個形式上的流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除非康斯坦丁的長相與華沙魚人之類亞人種一樣怪異,否則很難撼動那個旨意的可行性。
雖然是個簡單的目的,但卻有個複雜的過程,在太陽光剛剛離開地平線的時候,少年便已經被從溫暖的夢鄉中拖出來,迷迷糊糊的完成了梳洗的過程,再用馬車將最後的睡意顛簸掉,老老實實的等候在這座古老的城堡之外。最糟糕的無疑是這一切都必須他自己完成——
雖然理論上說,這種名爲單獨會見的要求。可以有個長輩或者隨從跟着,但你當然不能指望對於這種公式化晉見嗤之以鼻的喬治公爵會跟着一起來,而一貫提供指引的老管家,這一次據說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隨行,雖然安吉麗娜很熱心的提出讓一個手下的僕人跟隨,但是這種程度的傢伙自然不可能提供什麼諮詢服務,少年只能無奈的遵循着記憶中那個擬定好的流程,一步步的走下去。
穿過那古老而沉重的城門,越過來源於兩條大河的支流的護城河,宮門的侍衛一番詳細而不失禮儀檢驗過後,略帶一絲自傲地點點頭,康斯坦丁回以微笑,然後穿過彷彿迷宮一般的花園,花園門口的侍衛檢驗過後,略帶一絲自傲地點點頭,然後康斯坦丁回以微笑……就這樣,類似的程序經過了六道。
發肯色宮的歷史甚至要長於菲尼克斯帝國,古老的地圖集中,標註“發肯色”的地方是一個小鎮。它究竟是如何在層層的修繕過程中成爲眼前幾乎與海頓分割開來,佔地三十三公頃的巨大城堡圈子,這個過程已無法考證,現在的發肯色宮是六世皇帝最後一次擴建時的老樣子。也完全承襲了那個時代的特色。
青石組成的主體極爲堅厚,連同四周的城牆,碉樓,發肯色宮完全可以稱之爲一個獨立的城,雖然經歷了幾百年的不斷改建,但仍舊保持着些許要塞的風貌:四圍用堅固的白石鑿砌成足有八十餘尺高的城牆。整個堡壘面西背東,有些地方,堅固厚實的牆基甚至超過了海頓的城桓,十幾組高塔聳立在城牆周圍。高大寬敞的堡門兩旁聳立着兩座完全對稱的敵樓。控制堡壘鐵門的機關就在這兩處敵樓中。
城牆投下的大片陰影讓人有種詭異的感覺,即使現在朝陽漫天,仍有種陰寒的氣息在陰影中飄蕩……
衆所周知,任何一個王國的宮廷都是最爲危險的地方,不知是否是陰謀論的東西看的太多,康斯坦丁總是感覺在這座王宮之中隱藏在不知道哪個角落裡面的匕首,以及同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在自己食物之中的毒藥。這一切對於一座宮廷來說,早已經司空見慣,每一個王國的宮廷之中總是能夠找到無數因此而死亡的冤魂。
康斯坦丁扭動了一下脖子,實際上他最不習慣的還是不能夠帶着靈魂護符。皇宮之中的檢查太過嚴格,他連袖弩腰帶甚至敏捷手套都放在了家裡,那枚時刻飄散着一縷亡靈法術氣息的護符自然更是不能帶着走了。事實上少年在踏入那深邃的城門之後,便感覺到了某種空氣的凝滯,這顯然是某種大型法術的守護。雖然是意料中事,不過也康斯坦丁讓他感覺似乎缺了一些什麼東西一樣,異常的不舒服。
最終在一個內侍的引領下,少年才進入到了城堡的一間會客室中。在被畢恭畢敬的告知國王陛下另有要事之後,便有人奉上玫瑰茶。接着,便沒有任何人來打攪少年……哦,也可以說,是沒有人搭理他了。
當然,內侍就在門外,還是可以隨傳隨到,只不過這個位面的宮廷禮儀裡並沒有讓他們可以陪着客人聊天這一項。
不過這也正好讓讓康斯坦丁輕鬆一下。
實際上少年現在感覺自己已經到了一個極限了,他那釘着光輝閃耀的鈕子的淺藍色上衣、黑褲子和一雙皮子極薄的擦得雪亮的靴子緊緊地套在身上,似乎爲了達到最佳外觀而造就的線條,這服飾用上了一種少年不瞭解的堅實材質,對人體造成的妨礙足夠媲美一套金屬鎧甲,而襯衣無疑是最白的、最好的……也是漿得最硬的——每一次的移動都會產生砂紙一樣的摩擦感;半長的頭髮梳理出爲了達到那種最光亮的白金色,被厚厚的塗上了一層不知名的油膏……完全隔絕了熱量,即使是初冬的天氣也足夠讓人感到悶熱。而那種藥物的刺激更是讓頭上彷彿扣了個頭盔,裡面又被放了一窩螞蟻。
而最讓人的神經受到考驗的,無疑還是那個永遠保持的微笑表情。微笑着面每個見到的人……這似乎對於溫習貴族禮儀規範也有一定的好處:只不過在十幾分鐘的時間經過之後,康斯坦丁已經感覺自己的面部表情已經定格在了那個微笑上面,只是不知道在別人眼中這表情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可憐的少年感覺臉部神經已經有些麻痹,表情肌肉早就不在控制範圍之內了。
甜的發膩的飲料讓少年感到腦子有些發僵,他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哈欠……看看桌上那個精緻的沙漏,時間不過剛剛經過了不到半個小時……顯然,自己到來的有些太早了,即使那位至尊的作息時間也屬於嚴格保密的範疇,但是康斯坦丁即使用膝蓋也可以猜得到,這位太平王朝的皇帝不可能會比記憶中的大明崇禎帝還要勤勉,每天兩點睡覺,也能保持五點起牀……坊間的傳聞早就證實了,這位國王陛下對於女性,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魅力與激情的。
話雖如此,康斯坦丁還是沒有異議的服從了沃爾特規定的流程……被召見的人可以等,但是沒聽說過哪位國王陛下是樂意等人的——那些還沒有登上皇位的“求賢若渴”者或許算是例外,但康斯坦丁又不是賢人,只能算是個閒人。
於是爲了不至於睡着,康斯坦丁開始左右觀望試圖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但就在這時,那扇門再一次的打開了,內侍畢恭畢敬的帶着一個人走了進來。
這是一個五十左右的人,頗高的身材略顯肥胖,兩個肩膀又高又寬,使他看來好象總是有點躬腰似的。但是身上一套禮服卻是高雅而舒適的,海頓貴族中最爲時髦的款式,帶着乾乾淨淨的精緻手套的手中,竟然還拿着一根漂亮手杖,隨着他走過來的動作,每走一步就在地面上搗一下,發出清楚的咚咚聲。
他那寬寬的面孔很有親和力,頰骨高高的,藍色的眼睛似乎總是含着一種冷靜的有所思慮的神色,硃紅色的嘴脣不但讓他看起來氣色很好,也向人們展示着他健康的內臟情況,只是他那淡黃色的頭髮雖然還很豐盛,不過已經可以看見其中夾雜着絲絲白髮,而他的稠密齊整的鬍鬚甚至比他的頭髮顏色還淡。
康斯坦丁注意到他的同時,他也正看着少年,隨即露出一個笑容……那笑容是那樣的和藹,甚至帶着一絲孩子式的天真,好像縱使他做出了一些可惡的事情,這笑容也會讓人無法對他發出什麼責難。但是目光相對時,康斯坦丁驟然感覺心中微微一顫——對方一對因爲笑容而眯起的瞳孔中,似乎透着一股涼意的目光直透入心底,少年全身上下象被剝光了衣服一樣的難受,似乎自己的某些秘密在這兩道目光下已經被攝取了出去,於是他慌忙將頭又低下去。
“阿爾貝·梅里侯爵閣下……這位康斯坦丁·迪·弗里德里希·康納裡維斯閣下。”領路的人妖不慌不忙的施禮,同時也給康斯坦丁做出了一個提醒,讓他知道一下面對的究竟是什麼人。於是少年連忙誠摯的彎了彎腰。
“日安,侯爵閣下,我是康斯坦丁·迪·弗里德里希·康納裡維斯……”
“哦,哦,我知道,我知道,康納利維斯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得到了法師塔認可的新任術士嘛,無須多禮,無須多禮。”沒有等到少年的自我介紹完畢,梅里侯爵已經做出一個恍然的表情,打斷了他的問候,老貴族慈祥的呵呵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就像很多同屬一個家族長輩與晚輩見面時一樣:“唉唉,我最近的記憶力也有些衰退了,雖然早就聽說你跟着你的父親到了海頓,但是一直也沒有騰出時間去拜訪……”
“侯爵閣下實在太過客氣了……”康斯坦丁隨着那個拍動微微顫抖,心中卻暗自警惕……眼前這個擁有和藹笑容的人物,不僅僅是那個侯爵的頭銜形容的那麼簡單,他同時也是菲尼克斯帝國中,掌握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政治權利的大人物。
阿爾貝·梅里,帝國宰相,還有個不那麼動聽的外號,金撥鼠。
這位宰相大人的出身並不十分高貴,雖然說是個傳了十幾代的貴族,但是在他的這一輩,除了那裝飾着紫荊花的徽章,幾乎已經沒有什麼支撐起他的貴族門面了,甚至如果不是有幾個父輩的熟人的幫助,他都無法保住那個三等男爵的頭銜,因此他少年時一直都是輾轉於各個親族之間,名義上是借住,實際上都是在給別人做一些打下手或者類似幾章採買之類的工作,一般這個工作都是由小廝來乾的。
但是也就是這個無人知曉的破落貴族末裔,從一個書記官做起,到海頓長老院書記處的處長,法政署副長,再入西南軍後勤處長,軍務處長,然後在宰相秘書長這個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最終在前任宰相被喬治公爵毆打事件之中請辭後,他在十三個比他高階的候選人之中出奇的脫穎而出,升到如今的文官之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大人。
實際上如果仔細觀察這位宰相大人之前曾經擔任過的官職,就會發現他不但擔任過文職,軍職,甚至還在司法處擔任過職務,雖然位置上上下下變動不休,幾乎經歷過所有的職能部門,但是他的職位卻總是緩慢而又堅定地向上走着。
這樣的一個人,從一個落魄貴族起家,而在最終成爲王國之中掌握最高行政權的官僚,官場之中沉沉浮浮,卻始終沒有隕落——事實上這一點讓許多人都感到很詫異……更不要說這位宰相大人擁有着一個貴族所有的陰險毒辣,收受的賄賂至少可以養活半個東南軍區。而且在政治系統系統與貴族的搏弈中得罪了不少人,所以無論是權貴,抑或是平民之中的名聲,都並不理想。
但不管怎麼說,他依舊坐穩了這個位置。
這幾十年的功夫,他已經在各個官僚體系之中營造出了非常好的人際網絡,雖然他站在國王陛下的一邊,不過長老院中和他私交密切的人物多得很,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元老級的人物和他是密友。雖然秘密情報之中有無數人試圖彈劾他,甚至有無數人私下裡一提起他的名字都會不約而同的破口大罵,但在官面之上,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維持着作爲貴族的體面。
總而言之,這傢伙無疑就是康斯坦丁最最不願意單獨面對的人物的典型。
“我正要去晉見陛下……康斯坦丁……哦,我希望這個稱呼不會令你感到介意。”幾句不鹹不淡的交談之後,宰相看着拘謹的少年,呵呵笑着:“你如果已經厭煩了等待,不如和我一起去吧。”
這是他的權利,作爲掌握着政治大權的宰相,他擁有隨時見到那位至尊的權利,不管那位是否是在接見客人,還是用餐睡眠,甚至是在與王后顛鸞倒鳳……當然那也需要有個充分的理由時。
“這……那麼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少年稍微猶豫了一下,思量着這個邀請後面的問題,來之前並沒有得到關於這位宰相大人與自己的家族特別親厚的情報,對方這番示好來的有些古怪,不過顯然,對於這個政治環境並不瞭解的他無法從中判斷出正確的信息,少年最終咬了咬牙,答應了這個邀請。
然後便是穿過一條走廊,開始沿着幾乎望不到盡頭的樓梯開始了一輪令人絕望的攀登。
他們的最終目的是北城牆上的塔樓,那位陛下最喜歡的一個書房和辦公場所就被設置在這個地方。而這也是整座城市的制高點。比古堡的尖頂還要高,在建築應用上,這裡等於守衛古堡的炮臺——而當攻城戰進行到這個時候,進攻者就會發現光是拿下古堡還控制不了這些高塔,而致命的箭矢和某些法術則會從這些塔周圍的窗口中給予他們致命的麻煩。
康斯坦丁曾經聽過一個笑話,說一位過氣的女明星就喜歡住在高高的樓上,每個去拜訪的朋友都會被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當有人問她爲什麼住得如此高時,得到的回答是,她現在只有靠這種方法纔會讓人心動。
難道這位國王陛下也有同樣的嗜好不成?攀登中的少年惡意的猜測道。
這個過程中,引路的侍從已經更換過幾次了,但無一例外的,他們的存在只會讓少年感到更加煩悶,不僅是那種彷彿奶油蛋糕一般的聲音,還有那些一模一樣的蘭花指——雖然知道在西大陸並沒有對人體使用殘忍刑罰以確保宮闈安全的習慣,但是少年也同樣確定這些傢伙絕對缺少雄性荷爾蒙的支持……尤其是現在這個,康斯坦丁不得不用力的低着頭,恐怕自己無法剋制住自己的怒火,把面前晃來晃去的,那個被上好衣料包裹的緊緊繃繃的屁股用魔法飛彈砸爛。
而保持着優雅笑容面對着那名宰相大人,更是一個辛苦的差事,康斯坦丁甚至有些懷疑這老頭是不是擁有着正經的騎士身份,如此長的階梯,他攀登起來居然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完全沒有任何的異樣。
轉過了令人頭腦發暈的無數個圈子之後,那冗長的螺旋樓梯終於到了盡頭,一扇毫不起眼的木門出現在那裡。
出乎意料的,門口並沒有用於傳唱旨意的侍衛之類的設置,只有帶路的人妖王敲了敲門,然後用那種令人發暈的粘膩聲音喊到:“國王陛下,阿爾貝·梅里侯爵閣下已經來了。同行的還有康斯坦丁·迪·弗里德里希·康納裡維斯閣下。”
“進來。”房間裡傳出了一個溫和的聲音,然後那扇門便自動向一旁劃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