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光從東窗進來,被鏤空細花的紗窗簾篩成了斑駁的淡黃和灰黑的混合品,落在窗前的地面上,就好象是些神秘的魔法文字。靠在柔軟的駝毛墊子上,康斯坦丁看着那一團逐漸變換的光影,微微有些出神。
國王陛下的宴會已經成爲了昨晚的舊聞,但是它帶來的衝擊多少還是讓少年有些難以消化……當然這並不是說那些精緻的美食和美酒。
“皇家第一軍團,特種騎士團空騎士備隊千人長?”少年低聲喃喃自語出一個軍職,長長的詞彙的尾音凝結成一個笑容,只是其中殊無欣喜之意——這就是菲尼克斯的皇帝陛下給予自己的最新封賞,名義是爲了獎勵他發明出飛空艇的貢獻,據他的說法,這個以曠古爍今的絕妙智慧而製作成的魔導器,必將爲菲尼克斯開創出一個前所未有的新局面……因此,國王陛下慷慨的爲之成立了一個新的軍團,而康斯坦丁,現在就成爲了這支軍團的領導者。
雖然引起了海潮般的驚歎,但這個決定其實並不過分,即使製作規模並不大,但現在還在製作中的,這西大陸上第一艘的熱氣飛艇的載重量卻並不小,據預估,純載重量已經一萬磅出頭——光憑熱氣球的升力當然並不能達到這個程度,但是加上數量不超過閾值的懸浮法陣之後,產生的效果就要比純物理的產品好上許多了。
這個重量足夠運送十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或者是相應的一些貴重物資,而可想而知,在試驗完全結束之後,其後續產品的實用性必然進一步得到提升。
這個時代的人或者在某些思考模式上沒有得到突破,但是畢竟聰明人總是很多的。法師們對於飛行魔導器能夠產生的功用早就已經有了充分的想象,擁有這樣的一種裝備,無論對於那個國家來說,都是一種力量大幅度的提升。
只不過,現在這件大陸上的第一艘飛行魔導器還沒有從生產線上爬下來,就已經跟康斯坦丁這個發明人已經沒有了多少的關係……雖然說名義上,他是空中騎士團的千人長,專門負責這一支裝備了飛空艇的新建部隊,但是現在,他能夠管束的,不管是人手還是士兵都是一毛沒有。而且,這個千人長的位置,還必須等到他從帝國軍事學院取得了畢業證書之後,才能夠正式任職。
也就是說,這最少也是三年之後的事情了。
“恐怕三年之後,也未必會真的交到我手裡,根本就是變相的收歸國有……暴力機關的一貫手段罷了!”少年搖了搖頭,冷笑道。
“暴力機……那是什麼東西?新式的弩箭麼?”
“妮爾。”突然在身邊響起的聲音讓康斯坦丁一愣,然後少年皺起了眉頭。“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不要玩無聲無息的出現這一套嗎?”
不知什麼時候,妮兒溫小姐已經站在他身邊了——作爲一名合格的遊蕩者,無聲行走這種基本的功夫她鍛鍊的顯然還是十分到位的。即使手中端着擺着早餐的托盤,她在開口之前,仍舊沒有引起康斯坦丁任何的注意。
“你現在的表情很有趣啊,所以我就沒有驚動你……我原本以爲像你這樣陰損卑鄙的混蛋貴族,不會有這種愁眉苦臉的表情呢!”血精靈小姐無所謂的將早餐放在桌邊、完全忽略了主人的不滿。
“廢話,貴族也是人,而且你難道不知道,貴族們總是與陰謀和黑暗距離最近的一羣麼,這其中當然會有無窮的麻煩……”心情鬱悶的少年沒好氣的迴應道,即使早就習慣了妮兒溫那種帶着嘲諷的說話方式,也清楚即使說教也不能改變什麼的事實。但是現在的心情卻讓他有點難以抑制教訓對方的想法。
“無窮的麻煩……能有我的大麼?”血精靈發出了一個不滿的冷哼。
於是康斯坦丁愣了愣——事實上,這位小姐現在的處境確實很悽慘,不喜歡某個人,卻不得不跟隨着他,還要滿足他的一些特殊要求——無論對於哪個女孩子來說,這都是一種無法忍受的折磨吧,更何況血精靈擁有着漫長的壽命,又極爲崇尚自由。束縛在一個地方對他們來說無疑已經是比死還難受的。
可是,貌似造成這一切的幕後黑手就是自己,難道要自己放手麼?康斯坦丁搖了搖頭,他是絕對不會同意的。至少也要等到她離不開自己的身邊之後,再告訴她事實。畢竟自己的目標,隨心所欲的生活之中,身邊至少也要有幾個美女伴隨纔算像話。
“似乎在不知不覺之間,對於某些無聊而又愚蠢的事情過於執着了……嗎?”少年輕聲自語道。
他表情稍微舒展了一些,嘴角稍微揚起笑容,只是這一次其中的意味換成了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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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要飛空艇來做什麼?代步?行商?還是自行生產?可是從一開始,自己就應該清楚,這種發明不可能是一個人能夠壟斷的東西,一個公爵的兒子跑去組織商團,那簡直就是一個讓人笑掉大牙的舉動……而那支部隊自己難道就真的需要那一支部隊的權利麼?自己的追求可是自由自在的活下去,又不是爭霸大陸!
飛空艇什麼的,本來也沒有讓自己投注太多的精力——從最開始的時候,他做出熱氣球的目的就不過是爲了搏美人一笑,連帶自己占上些便宜,而如今看來,自己從中得到的收益可是不少的。不管是那一枚名爲巫術的魔戒,還是各種各樣從克里斯汀手中得到的小玩意兒,都已經足夠抵償飛空艇的發明思路,更何況,刨除了飛空艇製作的必要費用之外,自己的手中至少還剩下了沉甸甸的一摞帝國金券,那可是幾萬枚閃光的金幣,即使是眼前的美女,也能夠買上好幾個!
而現在,錢幣到手了,能夠實行的計劃無疑也多了不少。
心思活泛起來的康斯坦丁立刻就想到了不少之前曾經計劃過的事情——比方說,自己現在至少是一位子爵,一個軍團的千人長,那麼自己的隨從隊伍,似乎也應該增加一點了。雖然巫妖的判斷中,那個基佬吸血鬼是使用了生命力來推動最終的詛咒,現在八成已經是一命嗚呼,而且最近沒有再出現任何反常的情況似乎也證實了這一點,但康斯坦丁還是希望能夠更加保險一些。
其實如果從廣泛的意義上來講,作爲公爵的嫡長子,公爵府之中的幾十名傭人,還有幾名騎士都可以隨他調配,但是由於家中派系的重重原因,所有現在康斯坦丁身邊能夠稱得上隨從的,也就只有兩個人——血精靈妮兒溫小姐和大個子戈多。充其量再加上沃爾特和獅鷲騎士斯科瑞特。可是後兩者都是公爵的部下,不知何時就會被調派到別的什麼任務,這無論是對於眼前還是以後的發展,都是非常不利的……既然公爵已經將用人的權利下放,那麼自己不妨去再找一些僕人來。
至少在幾天之後,自己到帝國軍事學院報道的時候,身後能夠跟上幾個使用得上的手下。至少也可以震懾一下場面——似乎記憶中那些故事的豬腳,在進入到一所學校的時候總是會碰上幾個不開眼的搗亂分子。
“那麼要到什麼地方去找呢?高明的傭兵可不多見啊……”
康斯坦丁兩道銀灰色的眉毛再次皺起,他並不擔心那些即將招來的人物的忠誠度,這個魔法的世界中有着名爲契約的枷鎖,神力的存在足夠保證一些人的生命安全,但是這裡同樣也並不是那些花裡胡哨的網絡遊戲的世界,高手不可能通過頭頂上光環或者身上的華麗的鎧甲來鑑別。更何況,他需要的還是沒有被大家族招攬的人物。
與殺手一樣,傭兵也算是一種相當古老的職業。
在這個魔獸與超自然存在遍地的位面,儘管人類能力有了本質的提高,可是廣闊的深山、連綿的原始密林甚至是寬廣的大海或者湖泊這類地型,反而更加成爲人類活動的禁地,甚至一些廢棄的都市也是如此。因爲誰也不知道這種地方會潛伏着什麼樣的可怕的魔獸,即使是曾探索過的地方,幾個月後再去,裡面的生物都有可能變得面目全非。
普通民衆的力量顯得格外弱小,於是擁有神秘能力,高級武器或者單憑強健肉體就能成爲力量的人物就成了一種相當搶手的存在,他們可以嘗試接受任何任務,從中換取酬金……而民衆們有的時候對於他們的依靠,要遠遠高於那些頂着船型頭盔的法政署衛隊。
可這個世界的傭兵也並非像是康斯坦丁記憶中那些小說裡寫的,整天扛着自己的武器到處亂走,或者在街邊租賃個門市,光明正大的掛上傭兵行會的牌子,躲在裡面等着有人來僱傭,事實上,整個菲尼克斯的僱傭兵數量雖然不少,但是大多數都是隻能應付些地精的粗淺人物,或者擅長打悶棍勒索的地痞流氓,那些真正擁有實力,能夠接受狩獵或者保護一類工作的傭兵,往往很快便被大貴族大商會僱傭,散兵遊勇卻擁有實力者,比禿子頭上找蝨子還要困難些。
不過很快的,少年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覆。
“我不知道你所指的高明是要到達一個什麼樣的程度,不過如果是對付一兩個如同上一次那個等級的傢伙,這樣的人物我還是能找到的,不過前提是,你需要準備好足夠的金幣。”聽見了少年喃喃自語的血精靈小姐忽然開口道。
……
無論在任何地方、任何時代,金飾金淋的高樓大廈,五光十色的幻彩霓虹都不過是污暗混濁事物上面的一層僞裝。
呈現在康斯坦丁面前的,應該算是海頓的裡面……這是一條入口很狹窄的巷子,僅僅能夠容得下兩個人並排行走,但是卻很深,一直向着黑暗延伸出去,雖然他的入口就連接著一條算是繁華的街道,不過這條小巷本身絕對不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行走了一段時間之後,狹窄的小巷開始變得開闊了一些,牆壁牆壁和地面同樣烏黑,骯髒的灰垢結在上面遮蓋了本來的底色,而且沒人願意去想裡面還混了什麼東西。很難想象如此荒僻的一條深巷卻佈滿了店鋪,不過和其他地方的店鋪完全不同,那些牆壁和門扉上,缺口和破洞觸目皆是,陰森森地好像野狗嘴裡的豁牙。似乎還有居心叵測的目光不時從牆裡漏出來,冷冰冰掃在行人身上,混合着散發着腐臭氣息的垃圾和橫溢的污水的氣味兒,讓人感覺彷彿時刻都被籠罩在一層粘膩之中。
如果說普羅大道周邊,是海頓城歌舞昇平的天堂,那麼眼前的街區,就會展現給你一幅人間地獄的場景,當然,這景色很多貴族一輩子都看不到,因爲九成以上的貴族一生都未曾踏入過這裡。
只是血精靈卻在這個地獄之中輕快地前行着,彷彿閒庭信步——自從進入了這條街巷,妮爾溫似乎就處於一種很放鬆的狀態,這或許是因爲她又穿上了她那套緊身皮甲,全身的裝備也與康斯坦丁除此見她時沒有任何區別的原因。
當然,面孔是除外的,除非想要引來一大堆無所事事的而又包含禍心的觀衆,否則血精靈的臉不適合出現在任何公衆的場合——一層面粉和不知名的油脂混合物現在被敷在她的臉上,將精緻的面孔完全遮蓋成類似角質的暗黃,漂亮的眸子也只露出了一線,臉的整體形狀都因此改變了不少,再加上一襲黑大的罩袍,以及露在深深兜帽外的,不知用什麼東西染成暗紅的一縷頭髮,即使是見過她變裝的人,也很難將之與那個精緻的女精靈聯繫在一起。
於是與之相對應的,在這樣一種粗鄙地沉悶的環境中,他身後的那個貴族少年便顯得是那麼地突兀,格格不入。即使他已經用一襲灰色的罩袍將自己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但已經成爲習慣的行動方式還是引起了幾個眼力不錯的傢伙的注意。
比方說現在,他就頗爲不自然的停下了腳步——在他面前正坐着一個又瘦又小的姑娘,最多隻有七,八歲。穿着骯髒的破衣爛衫,一雙小腳套在一雙破爛的鞋子裡。身上那件破爛衣服早就小得不稱身了,可她還是竭力拿它來裹住自己冷得發抖的身軀。她把消瘦、蒼白、帶着病容的小臉蛋轉過來瞧着康斯坦丁,怯生生地默然無語,一隻哆哆嗦嗉的黑紅小手伸了過來,帶着一種低聲下氣的、唯恐遭到拒絕的神情。
康斯坦丁正皺着眉頭,從腰畔掏出了幾枚銅幣,然後微微蹲下身體,將之遞到她手中。
“慈善還是在施捨?根本沒有什麼價值的……你們人類的想法真的很奇怪,你知不知道那幾個綠角子改變不了她的命運,甚至都不能讓她吃上一頓飽飯?……你其實不過是在做些無用的工作罷了。”
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從少年身後傳來,只有那習慣性的嘲諷音律才暴露了一點點原本主人的身份。
“而且讓他們變成這副樣子的,不就是你們這些所謂的貴族訂立的稅務嗎?……現在又何必做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架勢?”看着避開了女孩叩頭的少年,血精靈繼續用那種聲音哼了一聲。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但又像是有點別的意味。
康斯坦丁當然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在她視線的終點有個男人,縮在陰影之中的矮小身材簡直就是惡徒的代名詞,背部傴僂,肩頭高聳,胸脯低凹,腳板又大又扁,通紅的手上凸着青筋,佈滿皺紋的面頰陷落,緊閉的嘴脣老在牽動,好象常在咀嚼什麼,只是這一切和他白多黃少的眼睛結合起來,就使他產生出來一種近於狠毒的印象,透過一束一束地掛在低促的額上的灰白頭髮,他小而凝注的眼睛發着豺狼一一樣的幽光,緊緊地盯着女孩捏在手中的那幾枚銅幣。
“不是慈善也不是施捨,只是求個心情的安定罷了”少年當然知道這些可憐的孩子不可能真正擁有自己的憐憫,他只是微微搖頭,然後站起身:“貴族之間的某句箴言就是,一個懂得憐憫的人,纔有資格作爲一個真正的貴族……”
“你很古怪,比我所見過的所有的人類都還要古怪……”少年的話讓血精靈默然,繼而拋出了一句評論,轉身離去。
“那是或者是因爲,我來到了一個瘋狂的時代?嗯,歡迎來到這瘋狂的時代,歡迎來到這混亂的時代,堅韌的男孩……”摸了摸鼻子,康斯坦丁微微加緊了腳步,以跟上血精靈輕盈的身形。卻忽然想起了記憶中某動畫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