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燈是對的。
看着被圍攻的銀燈,伊古拉無比清楚這一點。
但他不能說出來,至少銀燈還活着的時候,他不能說。
銀燈的正確,並不是說她的世界觀是正確,「現實是一瞬的錯覺,虛境是永恆的未來」這種事無論真假,都不能成爲銀燈肆虐衆生的合法理由。
那麼銀燈這樣肆虐衆生,難道會有合情合理的理由?
有……
這就是第三道「真理鏈接」的真相,森羅湛主頻臨死亡所造成的結局。
森羅湛主雖然是‘唯心森羅’這個泡影的夢主,但祂的死亡並不會摧毀‘唯心森羅’。因爲除了袖以外,廢土裡還有幾千萬預備夢主,他們可以繼續運營這個夢幻泡影。
這本應該是好事,卻反而成爲絕望的根源。
因爲森羅湛主死亡所爆發的絕望,會毫無保留污染整個森羅國度。他的意志可以帶來森羅的神代,他的絕望自然也能決定森羅的結局。
被絕望浸染的森羅,絞綠會暴漲到沒有人能承受的程度,結果只有一個一一所有人被綠化成綠獸。
但綠獸這玩意,是不死不滅的。就算它們互相廝殺,互相吞噬,身體被碾成粉末,它們的靈魂仍然會繼續流離。
在過去,只有進入神代就能消滅所有綠獸,伊古拉懷疑是神代的最大意義就是統一所有人的意志,令所有人都心向光明,在‘唯心森羅’的機制裡,這份正能量足以摧毀所有負能量事物。
但如果所有人都變成綠獸,森羅湛主也死了,那就意味着不會有神代,綠獸不會被摧毀。更糟糕的是,幾千萬流離的怪物靈魂,它們會變成下一代夢主,仍能繼續供養唯心森羅’這個夢幻泡影,讓這個國度繼續存在下去。
除非有外力制止,否則森羅國度將會走向……永恆。
不死不滅,永世流離。
無法死亡,無法活着,無法說話,無法行動,無法睡眠,無法吶喊伊古拉他們只是想到自己要被關押在時間囚籠裡三萬年都無法承受,但他們起碼還有死亡這個選項,
終止自己的苦難。那些變成綠獸的靈魂,連選擇權都沒有,而它們的刑期,是無限大。
簡直是令人想想都頭皮發麻的絕望。
而這,也足以讓銀燈的所作所爲變得無比正確—一她每殺一個人,就代表有一個人能逃離這種絕望。
她如果要毀滅森羅,那森羅所有人都能安息。
相比起永世流離,死亡確實是最大的憐憫。
殺人爲救人,救世非滅世。
推導到這裡,伊古拉都沒有任何意見。他不在乎森羅國度的存滅,他甚至不在乎銀燈是不是好人,只要亞修能接受就行了。
шшш✿ T Tκan✿ C〇
所以,這裡就產生一個問題萬一亞修真接受了這個真相,他會怎麼做?
伊古拉很明白亞修的爲人,他這人跟莉絲一樣,都是會因爲別人高興而高興,因爲別人悲傷而悲傷的那種類型。但他又很有自知之明,從不會給自己增加過多的負擔。
所以,如果亞修有能力,但不知道有壞事發生,他會哀悼但不會自責;如果亞修知道有壞事發生,但他沒能力,他會嘆息也不會強求。
但,如果亞修既有能力,又知道將要發生的痛苦呢?
伊古拉的擔心絕非毫無來由亞修跟銀燈的配置幾乎一摸一樣!
銀燈有鳴奏弦的公民身份,亞修也有超越獄的公民身份;銀燈是神火種子,亞修也是神火種子;銀燈是半觸覺,亞修也是半觸覺…伊古拉並不知道銀燈的具體計劃,但如果銀燈能滅世,亞修肯定也能做到!
更重要是,銀燈的意圖,毫無疑問就是想讓亞修支持她。
但亞修要怎麼支持?
支持銀燈屠殺幾千萬人?
支持銀燈毀滅世界?
甚至跟她一起犯下足以銘刻虛境無數年的滅世罪孽?途中還有多少困難?還會遇到多少危險?而且世界毀滅的時候,他們還能逃跑嗎?
亞修能揹負這種責任嗎?能承受這種痛苦嗎?他有這個能力嗎?
伊古拉不知道,但就像他所說的,沒必要讓亞修爲難。
他們只是森羅的過客,沒必要將這個陌生國度付出,他們不是來當救世主的一一亞修也不是。
銀燈沒有自欺欺人,也沒有一廂情願,亞修真的會理解她,甚至會支持她。
這就是她自私的地方,她會將亞修拖入絕望的兩難抉擇裡一一是親手殺掉所有人恩賜解脫,還是坐視所有人步入永世絕望?
但只要銀燈不在,那亞修就算知道有救世的任務,也不會知道救世的方法。只要銀燈不在,森羅會走向自己既定的結局,但在那之前他們會想辦法逃離森羅。
所以….…
該畫上休止符了。
伊古拉忽然盯着奇卡拉,嘴脣微動遠距離傳音,然後指向銀燈的後方,格溫立刻射出一道刺眼星光。
此時正在暴打哈維的薇瑟,剛好要轉身迎接亞修的劍鋒,但一轉過頭,就被刺眼星光奪取了視野。
下一秒,奇卡拉猛地在後面發出撕裂咆哮,同時打出一道黑炎重拳!
獸人的完全吼聲,就算沒有術靈也足以震暈人類!
視覺聽覺雙重受阻的薇瑟根本沒法躲避,身體直接被遠遠擊飛。
等她好不容易恢復視野,卻看見駭人的告死黑鴉再次降臨。
咚!
黑鴉蓄力已久的竭力一踢,直接踢出了音爆衝擊波,將薇瑟踢進高樓廢墟內部!
那是最能限制飛行的區域!
哪怕沒有伊古拉的指揮,哈維也抓住這個機會,衝進去打了一套屍山血海五連斬!薇瑟無法閃避,只來得及反手打飛哈維,用聖域硬吃了所有傷害!
亞修緊隨其後,長劍如雨猛擊銀燈,直接打穿了破舊不堪的地板,一層一層地打下去,彷彿要將銀燈打入地獄!
沒錯,就是這樣。
伊古拉看着高樓裡凝固在半空中的瓦礫,忍不住長長呼出一口氣。
格溫注意到這一點,問道:“她死了嗎?“
“還沒。”伊古拉:“但快了。“
銀燈的術力消耗太大了,「避難所」裡術力又不能自動回覆,她現在術力肯定見底了。
其實銀燈早就該逃跑的,不過伊古拉也隱約能理解她爲什麼不逃。她將這個秘密藏在心裡這麼久,好不容易能掏出來給喜歡的人看看,她爲什麼要逃?就像是本來想送出禮物的小女孩,卻被冤枉到滿肚子委屈,換做是誰都肯定氣得燒穿肚皮。
她就是要理直氣壯地站在這裡看着他後悔。
某種意義上,銀燈跟黑鴉其實頗爲相似。都揹負着一個人無法承受的命運,都執行着別人無法接受的任務……那麼,銀燈心裡或許也在期待着…期待着忽然出現什麼人,來解脫她的痛苦吧。
所以,拜託了。
伊古拉看着不斷爆出聲響的高樓,心裡默默祈禱着。
不要洗白,不要澄清,不要理解。
你就以邪惡銀燈的姿態,在這裡徹底死去吧。
高樓廢墟的底層,在空中飄浮的瓦礫裡,亞修與薇瑟對視。
亞修的身體在撞下來的時候被劃出無數傷痕,周圍滿是漂浮的鮮血。不過他早就給自己打了一道「樂劍」,傷勢正在急速治癒。
他不是唯一受傷的人。
薇瑟此時也傷痕累累,漂亮的衣服被劃爛,潔白的皮膚被割開,血跡斑斑又髒兮兮,周圍滿是凝滯在空中的銀血。但就算是這樣,她仍然昂起下巴看着亞修,妖冶風姿裡帶着倔強與高傲。
伊古拉算得沒錯,她的術力快要見底了,已經無法繼續維持聖域。
但就算是這樣,薇瑟也沒有求饒,更沒有向亞修主動坦白真相。她本來以爲自己不在乎錯覺裡的一切,包括尊嚴和榮耀這種無聊的東西,所以她會反叛,會倒戈,會陰謀詭計,會不擇手段。
但她發現,她其實是在乎的,只是過去沒人有資格讓她付出尊嚴,她一直都高傲地俯視塵世。
薇瑟也無法理解自己現在的想法,w 她只知道,如果非要在這裡向亞修低頭才能活下去,那她寧願去死
—哪怕只差一點點,亞修就能理解她。
那就只差一點點吧。
轟!
看着劍鋒來襲,薇瑟下意識撥開劍身,然後側身肘擊!
亞修擡起手掌接住肘擊,後退閃避的同時長劍右下切。薇瑟微微側頭避開這一劍,進一步欺身入懷猛攻他的軀千,然而亞修彷彿預料到薇瑟的動作,直接往上拋出長劍,然後轉而跟薇瑟近身搏殺!
薇瑟芳心一顫,但雙手卻沒有絲毫動搖,極其嫺熟地瓦解亞修的攻勢,然後搶先接住長劍反過來斬擊亞修。
但在一個回合後,亞修就找機會封住薇瑟的攻擊,將長劍搶回來。
一切都那麼地行雲流水,
一切都那麼地自然而然。
因爲,這就是他們在神火試煉裡進行過無數次的廝殺,演練過無數次的對弈。
在薇瑟移動的時候,她才忽然發現,這裡到處都漂浮着她和亞修的血。
空氣裡,瀰漫着鐵鏽、檸檬和甜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