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知林洎的身份,可淳歌豈能不知,這會兒他真是被嚇到了,林洎竟是個這樣的想法。世人皆知他林洎的功與名,殊不知這位當世大才子早已將世間看透,但卻終究逃不開紅塵,於是只能墮入悲苦。
“兄臺此言差矣,今日不知明日事,你怎知他日的你是毫無牽掛的呢?”淳歌這時說得極爲隨意,卻不知來日的某一天,這話當真是一語成讖,害苦了某人。
“也許吧。”林洎苦澀一笑,他倒是期望生命中能出現一個變故,他也想留戀人間,只是他已經無力繼續了。
“兄臺這樣想也算個轉變。”淳歌淡淡一笑,竟透出幾分淡雅的味道,只可惜林洎眼中仍是一片漆黑。
“兄臺此次是暫短性失明,只因兄臺常年積勞,鬱結難舒,這次纔會血上天靈,堵住穴道,但也不是十分嚴重,好好休息十來日便可康復,可若要根治必要好生休養,不可過於勞累,否則難保此症不會復發。”淳歌最終還是將林洎的病情如是相告,倒不是別有所圖,只是覺着林洎瞧着十分順眼。
“官大人這話像極了,在下的一個朋友。”林洎想起曾經的秋歌,那位謎一樣的女子,似乎也曾說過這般語氣的話,正想着,忽的覺得眼中有些乾澀,便隨手揉了幾下,哪知片刻之間眼角便通紅一處。
“莫要用手。”淳歌靠近林洎,握住了他的手,從腰間的荷包裡拿出了一葉曬乾的桑葉,遞到林洎手中說道:“這是桑葉,你含於口中,便可舒服一些。”
淳歌不是什麼神仙自是不能立刻拿出良藥,倒是想起荷包中的桑葉是季乾那兒的錢老送給自個兒的,在這個季節,也算是稀罕東西了,所以一直戴着身上,剛巧桑葉有去火明目的功效,他便讓林洎嚼上一葉,希望能減輕林洎的痛苦吧。
淳歌許是被關心林洎不曾注意到林洎對自己的稱呼,但阿奴幾人可是聽到了,阿奴立刻將淳歌拉離林洎,十三幾人做出護衛的模樣將淳歌圍在中間,防備就此展開。
淳歌還未想到是發生了什麼事兒,一邊的阿奴便冷冷說道:“兄臺,眼瞎心不瞎,還未請教是怎麼認出了我家大人。”
阿奴說得沒錯,林洎是何人,確是眼盲心不盲,即便是這般場景也是他早早就預料到的,故而他不用慌張,甚至是隨意的淡然。
“在下不才先前聽了官大人的一席話,頗有感觸,尋思着這世間能說出這樣話的人物也是屈指可數,如此年輕的,怕是隻有名盛一時的解元公了。”林洎幾乎坦然的話,半點也找不着欺騙的意思。
淳歌被護在衆人之後,看着林洎口中含着桑葉,神態自若,絲毫沒有言明自己身份的意思,那麼他也不多此一舉,倆人沒有商量竟都打起啞謎。
“兄臺擡舉了,官某也是有感而發,不知兄臺又是哪位大才。”即便林洎瞧不見淳歌還是行了一個虛禮,以表好意,而且讓阿奴幾人退後,示意林洎並無危險。
林洎似是知道淳歌會行虛禮一樣,同樣報以一禮,說道:“倒是希望身在山野,今兒也不知自個是誰了。”
“名也好,姓也好,也不是那般重要,但總歸是要個稱呼的,你給個稱呼就行。”淳歌這話可說是膽大,他這是赤裸裸的跟人家說,你就是給個假名字他也不在意,隨你的便。
“那煩請大人傷神,給個稱呼吧。”林洎也是懶,懶得想,也不屑於欺騙,因而將這事兒丟給淳歌。
“也罷,官某便也不推脫了。”淳歌本就把打算拆穿林洎,不過是取個名,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他見林洎口中含着半截桑葉,手中又留着半截,打趣似的問道:“兄臺手口均有桑葉,官某便取一個桑字,桑葉者,青綠也,便再添一個青字,你看如何。”
“桑青,雖有些女氣,但也是淡雅的。”林洎一笑,算是承了這個名,作揖說道:“桑青謝過大人。”
“我既喚你桑青,你也不必叫得這般生疏,喊我子謹也是可行的。”淳歌不準備與林洎爲敵,這是他與蘇見豫很早以前就商量好的,今日也算是照計劃行事了。
“大人既不想生疏,那桑青可否喚大人,淳歌呢。”林洎不是什麼得寸進尺的人,但不知爲何他就是覺得淳歌其實也不怎麼喜歡子謹這個表字,故纔有此一說。
也不知怎的,淳歌竟也不排斥林洎的說法,他倒是沒說什麼,可週遭的統衛卻是怒氣勃發,尤其是陽子,沒什麼好氣地說道:“你這小子,大人溫和,你倒還蹬鼻子上臉了,大人的名諱豈是你一個連真實姓名都不可透露的小子能叫的。”
“桑青只問大人願不願意?”林洎怎會被陽子這樣的粗人嚇到,他依舊是溫文爾雅的樣兒。
“有何不可呢?”淳歌瀟灑的揮了揮手,補充問道:“但我不明白,桑青爲何有此一說。”
“人總是不喜歡被人強加的。”林洎將口中的桑葉咀嚼了幾下,沒有吐出倒是嚥了下去,喉嚨頓時一股苦味蔓延開來。
“你倒是明白。”淳歌知道林洎的口中幹苦,便從阿奴的腰間拿下水袋,朝着林洎走去,別人不懂林洎這突如其來的話,但是淳歌是懂得。他因摘得解元,被官老太爺賜字子謹一事兒在東南是人盡皆知,衆人知道他們祖孫好感情,卻不知淳歌這字是不要也得要的,果真是誰人會喜歡被別人強加的。
賜字一事淳歌從未跟別人說過,就算是慕容與官家兄弟也是因熟知淳歌本性,而猜出大概的,這個林洎卻能如此準確的把握住淳歌,真不知是知己知彼呢,還是一見如故呢。
林洎摸索地接過淳歌手中的水袋,灌了幾口水後仍舊是口中澀澀,也只得將水袋還於淳歌,回答道:“只是平日裡對大人好奇了些罷了。”
“也罷,我便給你一個機會。”連淳歌自己都未曾發覺此時他的語氣是多麼的輕鬆,只見他半掩着笑意說道:“我此次要前往杭城辦些瑣事兒,你可願同行。”
“大人!”林洎還未回答,統衛幾人就按耐不住直直叫道。
“看來,在淳歌這一行人中,桑青並不受歡迎啊。”林洎的眉頭微微一皺,卻也是笑意十足。
“我只問桑青,是願意。”淳歌噗嗤笑道:“還是願意呢。”
“淳歌之求,桑青自是願意的。”剎那間,林洎淺淺斂眉,竟是羞煞了一路的寒氣,化開了一時的春色。
這位天之驕子還真真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轉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