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歌沒有說話,只是愣愣地瞧着那張紙,極爲普通的一張紙,思索了好一會兒,這才笑道:“那,也未可知。”
“還未可知啊?”慕容夜聳了聳肩,換了隻手拿着那張紙,說道:“這詩可是陶淵明的詩,詩名飲酒,整首詩無不在表達,田園之樂,樂得其所,南川先生人不出來,反而拿了這首詩,他的意思不言而喻啊。”
“不言而喻,不一定吧。”淳歌奪過慕容手中的紙張,又看了幾眼,說道:“這詩雖是經典的田園詩,可不代表南川先生準備效仿陶淵明啊。”
“我倒想聽聽你能掰出怎麼樣的花。”此話一出,慕容也不避諱,就近在南川先生門前坐了下來。
“不是我掰。”淳歌也做到了慕容身旁,說道:“你想陶淵明爲何要寄情于山水,因爲他不被重用,南川先生拿出這首詩意味着他是自比古人,你再想,五柳先生好歹是做過官的,只不過沒有實現抱負罷了。但縱觀南川先生的大半輩子,他可不曾做過一官半職,連幕僚都只是當過幾次,他又何曾有過一展抱負的機會,我倒覺得。”淳歌忽然起身,加大了音量,說道:“南川先生送來此詩並不是說他不願意,而是告訴子謹,要讓他出山須得應允讓他一展抱負,否則還不如在此處飲酒度日呢。”
“啪啪”伴隨着掌聲,南川先生的大門終是開了,那位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南川先生終於在淳歌二人面前出現。
“多少自認睿智的大人被這一首詩擱在這一門之外,今日,反而是你這個黃毛小子懂得老夫的心思,知音,知音啊。”南川先生頗爲激動地握住了淳歌的手,他也曾爲人幕僚,只可惜依舊是鬱郁不得志,於是他便隱居,靜候着有緣之人,這麼些年以來,不知道有多少當世才俊前來求他出山,然而只要他扔出這首詩,那些所謂的才子便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喪氣而歸,久而久之南川先生都快不抱希望了,哪知淳歌在這時出現了,正好挽救了一位老人家的玻璃心啊。
“小子不才竟被先生引爲知音,那請問。”淳歌話音一斷,打趣說道:“您爲何還不讓知音進門啊。”
“哎呀”南川先生一拍腦袋瓜子,說道:“你瞧我,光顧着偷聽,忘了。”南川先生放開淳歌的手,將自家的兩扇門開得大大的,說道:“趕緊進來,趕緊進來。”
淳歌與慕容夜相互對視一眼,皆是眨了眨眼,其中默契自是不用言語形容的,倆人幾乎是同時隨着南川先生進門的,不同的是淳歌進門後,很是淡定得跟着南川先生,而慕容夜卻是苦哈哈的成了跟班的小廝,關了門後纔有了一席之地可坐。
三人很快地坐定,這次南川先生出乎意料地拿出的是好茶,而不是美酒,這倒叫淳歌許久沒來的茶癮,好生的展示了一把,連南川先生自己都驚歎在淳歌嫺熟且毫無凡塵氣息的茶道中。
“茶道可是門精深的功夫,你有如此本事,可見你是個極爲愛茶之人啊。”南川先生品着淳歌泡得茶,格外地驚訝,他實在是想不到一個這麼年輕的少年竟有如斯的火候,可見淳歌真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啊。
“這算什麼,若是淳歌自己的那套茶具,那才叫一個享受。”慕容夜這廝與淳歌相識數年,對淳歌的茶藝早就由其最初的嚇呆了變成了見怪不怪了,他也是有段日子沒喝到淳歌泡得好茶,故而十分想念淳歌的精品茶藝啊。
“真的啊。”南川先生似是不信,這樣逆天的手藝還不是最好啊。
“老頭,我騙你好玩啊。”慕容夜可不像淳歌有求於這位南川先生,他自然是不用禮貌十足,畢恭畢敬,他是本着他一貫的作風,因此他對南川先生的問話,很是不齒呀。
南川先生近幾日聽慣了淳歌的軟言軟語的,一時間倒還不能接受老頭這個稱呼,指了指自個,反問道:“老頭?”
“先生聽他胡說,他那張嘴您就別指望他能吐出什麼好話。”淳歌轉了個頭,一副疾言厲色的樣子,又衝着慕容眨了眨眼,算是警告了。
當然,一般人看來,淳歌這是教訓了慕容,可只有慕容自個知道,淳歌那是叫他在等會兒,等到南川先生和他們同在一條船上再叫不遲,好吧,其實淳歌老早就想叫那位南川先生爲老頭了。
“好了,你也別打圓場了,如果老夫沒看錯,這小子應該就是剛被你擠掉的前東南第一才子,慕容夜吧。”南川先生也是出了名的老頑童,淳歌是因爲入了他的眼,他才以禮相待,像慕容這樣的,南川先生說起話來向來是從不留嘴的。
慕容夜白眼一翻,張了張嘴,對那終是沒說出一個字來,最後很是不情願地,應了一聲:“嗯”
“撲哧”淳歌鮮少見到慕容夜能被人說得這般的啞口無言,所以他很沒良心的笑了,一點都沒有考慮到慕容夜是爲了誰才嚥下這口氣的。
“你還給我笑。”慕容朝着淳歌怒目一瞪,像是無聲地控訴淳歌沒道義。
淳歌眼神一轉,對着南川先生說道:“還真別說先生您看人可真準啊。”
“那是自然。”小老頭,聽着有人誇自然是開心地翹尾巴。
淳歌見南川先生應了,他的嘴角弧度一現,淡淡說道:“那敢問先生可知小子爲何來此。”
“找老夫的,不都是爲了請我老人家出山。”說到這個南川先生很是得意,畢竟淳歌再聰明也是來請自己的。
“老先生說的不錯。”淳歌笑着起身,接着說道:“那老先生是否答應。”
“這的看你怎麼表現了。”南川先生像個討糖的小屁孩一樣,一副‘你說呢’的樣子。
“子謹已是兩次來到先生這兒了。”淳歌嚥了口吐沫,說道:“第一次與先生飲酒,十分的盡興,覺着先生是個難得的人物,此乃第二次造訪爲的是請先生出山。”淳歌看着南川先生似是要說些什麼,他搶在南川的前頭補充道:“可我官子謹也不是什麼廉價的人,要我學劉備的三顧茅廬,小子做不到。”
淳歌邪氣一笑,冷眼道:“我官子謹是欣賞先生,但不是非先生不可,因此先生答應那是極好的,若是不答應,小子也不強求,可子謹提醒先生一句話。”淳歌再次的笑了,笑得格外燦爛,笑伴着他清冷的嗓音,響在這不大不小的院落:“子謹自認是匹好馬,故而從來不吃回頭草,還望先生仔細思度。”
淳歌說完給慕容使了個眼色便頭也不回的出了南川先生的宅子。
“老頭,我那兄弟也是自負的很,你可要好生把握啊。”慕容快速起身,在追上淳歌之前,調侃道:“你可要知道,過了這村可就未必有這個店了。”話音剛落,慕容夜也急急追着淳歌出了南川的院落。
前幾日的桃花依舊開在南川先生的院子裡,南川先生似乎沒有因爲淳歌與慕容的相繼離去而惱火,他仍舊品着淳歌所泡得茶,那壺隱隱冰了的茶,目光顯得十分深邃,他一直覺得淳歌不過是個有幾分才智的少年,他若肯相助,那那麼淳歌理應恭恭敬敬地對待,可他終歸還是低估了淳歌。
顯然淳歌是極明智的,他是先禮後兵,他是需要南川先生這樣的人才,但人才總歸是下屬,若是南川先生一直有強烈的優越感,那麼淳歌就是找了個祖宗回家,非但不能成事還會壞事,所以淳歌纔會擺出他強硬的一面,給心動要出山的南川先生一個大大地下馬威。
南川先生活了這麼些年,怎麼可能不知道淳歌的意思,但他還是吃驚了,一般人在得知了他會出山的消息後,誰人不是行喜若狂,哪裡會有人記得壓壓自己的傲氣,這個官淳歌果然是極爲謹慎,心思甚深的人物,南川先生一杯一杯的喝着茶心中自有定奪,而淳歌與慕容在路上同樣是左思右想着。
“淳歌,你先前都是客客氣氣的,怎麼到了最後關頭沉不住氣了。”慕容夜自是知道淳歌的用意,可淳歌這樣做,還是有極大的冒險意味,若是按部就班的,或許更加保險。
淳歌眉毛一挑,笑道:“我找的是幕僚說好聽點是找個合作伙伴,說難聽點是找個聰明的下屬,而我會禮賢下士的前提,必須是那個下屬要有自是之名。”淳歌吧唧吧唧嘴說道:“所以我必須要在他加入我之前讓他明白這個道理。”
“你這樣萬一嚇走了他呢。”慕容看出了淳歌的胸有成竹,但仍舊不死心地問道。
“不會的,他捨不得的。”淳歌隨手摘了一根雜草叼到了嘴裡。
“你怎麼知道,他捨不得。”慕容夜也學着淳歌叼起了雜草,忽然又想到了什麼,趕忙問道:“還有,你是怎麼知道那首飲酒的意思的,如實招來啊。”
“這兩問題是一件事兒。”淳歌晃了晃腦袋,滿不在意地說到:“這位南川先生的名氣極大,可是卻是在他隱居後纔有瞭如今的聲名鵲起,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兒?”
“顯然南川先生的名氣都是他自個搗鼓出來的。”慕容夜撇嘴一笑,一副原來如此的樣子。
“你說這樣的人,說他淡泊名利,心繫山水能信嗎?”淳歌嫌棄般問道,而自己也快速答道:“反正我不信,沒個什麼心思,可能會弄出這樣大的動靜,讓所有人都請他做幕僚?”
慕容夜點了點頭說道:“所以你就抓住這點,看準了南川那老頭,纔敢這麼解釋,纔敢率性而爲的。”
“難到不行嗎?”淳歌盯着慕容,漫不經心地反問道。
“行。”慕容夜神秘一笑:“只是那老頭到了咱這,可有的受嘍。”
“哈哈哈哈哈”慕容的話一說完,笑聲便傳遍了整條小路,這也預示着淳歌最初的目的在千迴百轉之後,仍然是順利地達成了,至於南川先生日後的生活,就留待着那位老頭子自己體會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