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未免尷尬淳歌咳了幾句便恢復了正常,看上去還是冷冷淡淡的,說道:“好些了嗎?”
季乾前一秒還是黑茫茫一片,後一秒便能重見光明,不得不說淳歌的血液真的是難得的珍寶,他也更加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明亮。
“好些了。”季乾的臉色不似方纔毒發時的慘白,倒是恢復了幾分紅潤,不過季乾的身體裡頭就是說不定了。
“把手給我。”淳歌也留了個心眼,他可不信季乾會老老實實的說出自己的病情。
這回季乾倒也是極乖,二話不說就把手遞上去,安安靜靜地等着淳歌診脈,真像個聽話的孩子。
淳歌也被季乾的乖巧給逗笑了,不過他還是很仔細地號脈,如今是孟夏萬物盛長,脈氣來勢盛而去勢衰,故《皇帝內經》稱之爲鉤脈,以形容盛去衰之勢,鉤脈乃是夏日正常之脈,而季乾此時的脈象於此頗爲相近。照理說季乾應該是沒什麼大事兒了,毒素也被淳歌的血液控制住了,脈象也恢復正常,可偏偏幫着診脈的是淳歌,是東南醫藥世家秋家的外孫淳歌,他的醫術也當得起大成兩字。他可不信一個大病初癒的人能有這般穩定的脈象,唯一的理由就是季乾在干擾淳歌看脈。
“脈象平穩,倒是好預兆。”淳歌淺笑着望着季乾,便不再多說一句。
季乾與錢老關係甚好,對於醫理也是多多少少知道些的。他更是知道哪個穴道可以改變脈象,他現在就是按着穴位阻擋淳歌正確的診脈。可淳歌看他的那一眼,就讓他覺得無處可藏了,莫非淳歌發現了。事實正是如此。淳歌不僅僅發現了,還生氣了,他從不知道季乾竟是這般的聽不懂人話。
“我未曾想過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竟是這般有趣的事兒。”淳歌眼角的餘光瞥到季乾身上,說道:“不夠我奉勸你一句,在我面前玩這種把戲,無異於班門弄斧。沒什麼意思。”
季乾只得苦笑着,因爲他的把戲被淳歌揭穿了。
“下次要改變脈象不可憑書而論。”淳歌不知按了季乾身上的哪個穴位,季乾人一顫,便恢復了脈象,淳歌一臉我就知道的的樣子說道:“夏日的平脈雖是鉤脈,但你卻忘了如今正是春轉夏的季節,人的脈象不可能完全的變成鉤脈。”
淳歌狠狠的等了季乾一眼,才補充道:“春令雖陽氣初升,但寒未盡除,氣機有約束之象。故脈象見端直而長狀如琴絃,《內經》稱爲弦脈。初夏雖是夏但卻仍然留有暮春的寒氣,大部分人的脈象不會做鉤脈之狀,體寒者大抵是弦脈,而體弱者或是傷者,應是介於兩脈之間。”淳歌換了隻手接着爲季乾診着。繼續說着:“更何況你先前的脈象乃是大凶之勢,怎會因爲得了我一兩滴的血液便恢復平穩,你若是把我吸乾了倒還有可能令你眨眼便好。”
淳歌這一番話可不是白說的,他發現季乾這傢伙總是在暗地裡使着小絆子,拿這半死不活的命做遊戲,他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陪着玩,索性便拿出藥理知識,絕了季乾班門弄斧的心思,以便自個診斷。
“到底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我不鬧了。”季乾老老實實地盯着淳歌的臉,倒是真的沒有再做什麼小動作,他就是安分地與淳歌說話。
“你說,若我在尋常人家長大,會是個頑劣的人嗎?”季乾看淳歌無心理他。便開始自言自語地回答:“我覺得會是,小時候我爹和我娘總說我是闖禍的頭子,師傅也覺着我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
季乾沒有一直看着淳歌,而是靠着枕頭看着帳篷的頂端,自個嘮嘮叨叨的沒個完,有時說的是小時候,有時說的又是現在,總之是零零總總沒個邏輯。
“夠了。”淳歌傳來一聲壓抑的低吼,倒不是他聽煩了,而是他察覺到了季乾說的這些話,都沒有什麼中心,只是一味的說着,恰恰正是神智不清的現象。而季乾的脈象,卻是中醫裡最爲出名的七絕脈。
什麼又是七絕脈,顧名思義一個絕字便道出了這脈象的歸屬。所謂七絕脈便是中醫中情況即爲釜沸、蝦遊、屋漏、雀啄、解索、魚翔、彈石的脈象,也被稱作是真髒脈。先不說這種脈象有多麼複雜,但在醫書上對這種脈象卻只有一句話——凡七絕之脈,必死無疑。
“你是誰啊,你怎麼在這裡?”季乾忽然被淳歌吼了一句,倒是轉過頭來看着淳歌,只是現在的他已經認不得眼前的這個努力挽救他性命的人是誰。
“阿乾,阿乾,你醒醒,醒醒。”淳歌固定住季乾的腦袋,只是季乾的雙眼,果然季乾的雙眼失去了以往的清明。
“你認識官淳歌嗎?”季乾猛地抓住淳歌的手,將淳歌拉近自己,兩隻眼睛往四周打量,小聲地說道:“我跟你說一個秘密。”他靠近淳歌的耳朵,眨着眼,像個孩子般說道:“她和我有娃娃親,我能娶她爲妻,我很幸運吧。”
“你說什麼?”淳歌可不信季乾這是平白掰出來,即便此時的季乾神志不清,但此時的季乾卻是最爲天真的季乾,既然他這樣說,那就表明確實有這麼一件事兒的存在,而淳歌自己卻從來不知。
“歌兒,歌兒,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季乾忽的推開淳歌,雙手不住地在空中晃動,直到淳歌將手夠到了季乾的手中,他才稍稍安靜了下來。
淳歌跌坐在地上,望着這樣的季乾,一股悲慼油然而生,這人可是李天王手下第一大將,十年磨一劍藏不住他的鋒芒,如今卻是一副癡兒姿態,與當初那雪地的男子,竟是半點也不相像,怎能令淳歌不覺世事無常呢。
“阿乾,我在身邊,你能感覺到嗎?”淳歌握了握自己手中的那隻偌大的手掌,另一隻手撐着身子坐回了牀邊。
但是季乾並沒有回答淳歌的話,他在枕上的腦袋小範圍地向四周轉動,眼神也沒了光彩,但手卻是緊緊握着淳歌,大有死都不放的意思。淳歌將空在一旁的左手往季乾的眼前擺了擺,別說季乾沒有看見,就連因受擺動產生的風聲季乾都沒聽見,這意味,季乾瞎了聾了,毒素滲入了心脈,淳歌的血液剋制不了這樣的毒素。
“滴答,滴答”淳歌低着頭看着季乾,他從未想過眼淚會這般順暢的流下,滴在季乾的兩頰,顯得是那樣的悽苦。
“歌兒,你,你哭了嗎?”彼時兩眼無光的季乾,卻像是看到了淳歌一樣。
淳歌沒有點頭,沒有搖頭只是將季乾的手撫上了自己的臉頰,他哭了嗎,他不知道,他曾發誓不會再流淚的,他會哭嗎?
季乾的手指尖觸到了一絲溼潤,季乾知道那是淳歌的淚,他先前昏昏沉沉的,等到他回過神來,他已是個眼盲耳聾的人了,好在他還有張嘴,嘴裡還能說出些話來。
“歌兒不哭,不哭。”季乾試探着拭去淳歌的淚,卻令他顯得那樣的無力。
“是我做的,我哭什麼,我不是巴不得他死嗎,我哭什麼?”淳歌啞着嗓子,神情有些奇怪,又有些猙獰,只可惜季乾看不見。
季乾又咳了兩聲,從嘴角溢出幾滴鮮血,空洞的眼中終是出現了一抹恐懼,拉着淳歌的手便坐了起來。順着淳歌的手,季乾將淳歌擁進了懷裡,一隻手撫摸着淳歌的髮絲,一隻手搭着淳歌背。
“歌兒,我從未後悔我做過的事,只是遺憾,遇上你那樣的遲,不能再多看你一眼,不能再多聽你說一句話,你知道嗎?”季乾的淚滑落進淳歌的髮絲,像是怕極了來不及說些什麼,又哽咽着語氣故作開心,說道:“但你的一顰一笑,我都記得,或許會記到來生,到那時候,你能多看我一眼嗎,多和我說說話。讓,讓我的遺憾少一些,少一些就夠了,我要求的不多,你一定會答應的,是的你會答應的。季乾聽不見淳歌的聲音,只能自己回答就像淳歌答應了一樣。
“我聽得見你的聲音,看得見你的臉,我答應你,你能知道嗎。”淳歌在季乾的肩頭,輕輕得點着頭,他知道季乾會懂的,一定會。
季乾感受到了淳歌的回答,可他的腦中卻只剩下心臟強烈跳動的聲音,彷彿心臟是長在他的腦海裡一樣,他明白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歌兒,你,你用最美好的相遇給了我救贖,我想,想用我僅有的生命還你一個清明。”大口的血自季乾口中淌出,他開始渾身抽搐,但卻堅持說了一句話。
“別再恨了。”說罷季乾便失去了意識,顫抖着依靠着淳歌。
淳歌放下季乾深深地看着這個男子在死前的模樣,想來是方宗伍的毒藥太過厲害,而淳歌的血液也是良藥,故而季乾就這麼兩廂折磨着,真真是求生不得求又死不能。
而此時此刻,淳歌卻噙着淚笑了,用極淺極淡的聲音說道:
“也許,你,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