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加身的淳歌顯出了不同於他年紀的威嚴,慕容曾沉兩人偷偷在門外看着,差點就將這背影看成是林相那些老一輩的當權者了,光說淳歌與官服的貼合度,想來這個朝中能與之相較的,也是屈指可數。
淳歌並沒有去照鏡子,只是轉身淡淡地問了朱叔一句:“朱叔,你說這件官服如何。”淳歌擡起雙手,轉了一圈,自己上下打量着。
夜色似乎沒有讓淳歌的官服變的黯淡,朱叔反倒是在燈火的映襯下,將淳歌的模樣收入眼底,這個孩子,他很早就認識了。那年淳歌還是一個無名小卒,朱叔便被這娃子的靈氣所吸引,直到後來的那場瘟疫讓他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轉眼,歲月不留情面的逝去,朱叔在摸爬滾打中越發沉穩,而淳歌卻失去了太多,收穫的只有這一身榮耀無限的紫袍。
“好看,很好看。”朱叔幫着淳歌撫平了一些褶皺,拍了拍淳歌的瘦弱的肩膀說道。
“我也這麼覺得呢。”淳歌脫下了這件官服,遞給朱叔,自己則是看着窗外難得的圓月,他似乎想到了當年他剛穿上緋袍的那個夜晚。那時樂山就像是自己成了個四品官一樣,一直幫着淳歌撫平褶皺,衣服和月光襯出了樂山紅潤的面色,還有喜氣的樣子。淳歌知道自己那件緋紅的官服後頭的是季乾的血,而如今這件紫色的朝袍後頭的卻是樂山的性命。
“若是樂山看見了,一定會爲我高興的。”淳歌望向,門邊兩個和他冷戰的摯友,問道:“是吧?”
“嗯”慕容明白,樂山永遠是淳歌心中的硬傷,無論時間過去多久。這個傷痛都不會消失,而這個字也是他這幾天與淳歌說的第一個字。
朱叔收好了淳歌明日上早朝的官袍,自動退出了房間,將空間留給這三個鬧變扭的年輕人,或許他們早就該好好談談了。
“坐吧。”淳歌指了指桌邊的椅子,自己則是換了一壺新茶。
慕容與曾沉對望了一眼,便坐到了一旁。他們也不多說。就是看着淳歌,眼中炙熱的眼光,分明就是要淳歌給一個合理的解釋,爲什麼。淳歌總是一個人單幹,即便遍體鱗傷,也不願意接受他們的幫助。
“你們好奇我爲什麼不願意接受你們。”淳歌倒了兩杯茶擱到慕容曾沉前方,補充道:“或者說是自打我到了京城便不再與東南的士子交往,甚至不要你們的任何幫助?”
“是,到了京城的你,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曾沉握緊眼前的茶杯,沉聲說道:“我承認你到了京城,收斂了謹慎了很多很多。但是一到關鍵時刻你總是一個人冒出了頭。”
“方宗禕的事兒。當年殿試的事兒,每一件事你都不曾與我們商量。”慕容直接將茶盞推開,握着拳頭,高聲道:“我知道你一個人頂得上我們無數人,可你好歹讓我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兒。至少證明,我們是有資格站在你身邊的人。”
“我以爲你會變的,都過了兩年你也該知道我們的苦心,我和這個書呆子,每天每天都想着努力一點,總有一天我們能幫上你的忙。”慕容手一推,茶盞應聲而落,這倔強的男人偏過了頭,驕傲如他,狂傲如他,怎麼能夠忍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能爲力。
曾沉從懷中拿出了一份奏摺,攤在桌子上,上面寫着許多人的名字,就像一本萬言書,他撫着這奏摺上幹了很久的墨跡說道:“我們早就爲你寫了一份奏摺,大傢伙都願意聯名擔保,懇求皇上讓你官復原職。”
曾沉凝視着淳歌的臉,他做夢都不曾想到,淳歌會踩着趙賢的肩膀,用示弱的方式,讓自己回到官場,若是從前的淳歌,是斷然不屑用這種方法的,更何況淳歌利用的還是林相的人,他們不敢想,也許是淳歌變了。
“我不是不識好歹的人。”淳歌接過曾沉的那本奏摺,看着上面那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字眼,說道:“你們可還記得,徐光啓,劉志新兩人嗎?”
淳歌風馬牛不相及地提到了這兩人,要說這兩傢伙,當年也是科舉的熱門人物,只是那會子考完科舉便到外地做官了,已經有許多年不曾與淳歌他們這一屆人聯絡了。
“記得。”慕容曾沉異口同聲的回答,卻又同時疑惑地看了淳歌一眼。
“你們可知,他倆現在是什麼官職?”淳歌嘴角含笑,不急不緩地端起了茶杯,小酌一口。
“什麼官職?”當年慕容與這兩人的關係也不好,等開之後,更是不會主動去打探他倆的消息,他們自是不知道的。
淳歌微微垂下的眼眸,猛地一擡,說道:“一個是杭城知府,另一個則是馬邊城的知府。”
“怎麼可能?”曾沉愣了愣,知府那就相當於是四品官員,是鎮守一方的職位,徐光啓與劉志新才離開京城幾年,又沒有什麼傲人的功績怎麼可能官至四品呢。
“杭城,馬邊城?”慕容就像是聽到了什麼驚天大笑話,杭城是什麼地方,東南的政治中心啊,而馬邊城則是北方數一數二的大城,最爲重要的是北方氏族王家的根基就在那兒,以他們這樣的年紀還有資歷,怎麼可能當得起這兩個地方的知府呢。
“連你們這兩個同科進士都不止他倆升官的迅猛,看來他們還真是隱藏的極好。”淳歌不由得爲自己當年的一步棋感到興奮,那時他在暗中收服這倆人,更是花了大價錢才培養這兩人到達今天的一個地位,一切都在暗中進行的分外順利,但是今天,在這個夜晚,他終於要和慕容曾沉交底了
。
“二伯是東南統帥,是你將劉志新安排到杭城的?”慕容自幼與淳歌交好,一些稱呼也是直接跟着淳歌叫,說到東南那邊很難令人不將淳歌與劉志新的升官想到一塊。
“你與王家交好,徐光啓本就是王家培養的,莫不成是你託了關係,扶植徐光啓的?”曾沉雖是問話,但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不知不覺間南北的兩處大城竟是他們的同科所掌管。
“除了我,還能有誰。”淳歌眼中的目光閃了閃,似乎是回想到了早年間自己所不下的那幾步吃力的棋,今日如他所料的成長得很好,他真真是該欣慰了。
“你不讓我們幫忙是爲了這兩個人。”曾沉恍然大悟,朝中極爲講究同窗關係,倘使他們真的在淳歌的事件中起了作用,那便是將他們這一屆的學子擺在人家前頭,那麼淳歌悉心培養的徐光啓與劉志新也會曝露在衆人眼中。
“我說那些七品的小子,怎麼會都升到了六品五品,該不會是你暗中操作吧。”慕容的思維顯然比曾沉跳躍,他想到的是很久以前發現的一個奇怪現象。有一次他們的同窗聚會,他驀然發現,除了劉志新徐光啓等三四個人之外,他們安南十八年那屆的進士,都在京城爲官。雖說都是些七品八品的小官,但是短短的三四年間,基本上都到了六品的層次,還有一些甚至做到了五品的官位。
要說慕容的奇怪也不無道理,通常情況下,當一屆科舉完成後,所取得的進士大多是分配到外邊做官,有的人甚至一輩子也就是這麼小的官了,然而淳歌這一屆就格外稀奇,不僅人員沒有散,這官也是一點一點的做大起來,等到有人發現的時候早就解釋不清楚這個現象的原因了,於是乎大家也就得過且過了。只是有一點,因爲常年的互幫互助,他們這一屆的進士特別的團結,並且在慕容與曾沉的帶領下,潛移默化地以淳歌爲首。
“否則這些年我爲什麼要花這麼大的代價,把自己弄成個靶子呢。”淳歌苦澀一笑,說來也是他自己太賤了,硬是要做那些驚天動地的事兒,於是乎,在所有人眼裡他們這一屆的進士就像是隻有淳歌一人,其他的同窗都被華麗麗地忽視了,但這樣一來,那些人的發展也就沒有那麼的引人注意了。
“爲什麼要拿自己做擋箭牌,爲我們保駕護航?”曾沉很奇怪,淳歌是他們中雖有潛力問鼎高官的人,這樣的人本該是他們這些無名小卒做他的犧牲品,可現如今卻是本末倒置了。
“棄車保帥,確實不失爲一個好法子,然車棄完了,帥不成了光桿司令了嗎?”淳歌深諳一個好漢三個幫的道理,他還年輕不急着登上高位,他要做的並不是讓他一個人走在前面,而是帶着一羣人一起走在前面,否則他一個人早晚都會被黨派林立的朝廷給淹沒的。
“差點,差一點我就做了錯事。”曾沉驚訝地捂住自己的胸口,那一日這份奏摺就在他的手裡,他差一點就要開口了,若是那時真的開口了,那麼淳歌苦心安排的一切都將化爲泡沫。
“這便是我不讓你們捲進任何事件的原因。”淳歌這一招還是從陸卿士那兒學來的,陸卿士對週中正的態度可不就是這樣。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等到那一天,朝野會震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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