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王過獎了,下官不過是後生晚輩,有豈敢在南王跟前稱才子呢。”淳歌客客氣氣地搖頭,他這副樣子倒叫蘇祐仁既親切,又陌生。
記得蘇祐仁第二次重見淳歌時,淳歌就是這樣的客套,當然今天的淳歌比之從前更多了一份淡然,彷彿世間的所有事兒都不能打動他一般。
南王不曾說話,不過是眉毛一挑,端起淳歌所倒之茶,細細品味。
蘇祐仁心下一急,難道南王看出了什麼破綻,但他卻不能開口,他如今扮演的是一個與淳歌鬧了彆扭的北王世子,自然是不能爲淳歌說好話的。
淳歌見南王悠哉,他更是悠哉,拿了一塊糕點細細品嚐,看看落花,瞧瞧天空,就像是一個來遊玩的年輕人一樣,絲毫不講南王放在眼中。
這個年輕高官果然是沉穩,南王的心中慢慢地得出這樣的一個評論,往常他總聽人提起淳歌,就連南川那隻老狐狸也覺得淳歌這人是個可造之材,奈何淳歌在京城與皇室走得太近,所以南王也不曾想過要去招攬。但是幾個月前,淳歌的迴歸以及京中大臣的反對,似乎在無形中給了南王一個可乘之機,如此人才倘使不將其收入麾下,南王可就真是寢食難安了。
“王爺嚐嚐這糕點,是早晨採了梨花做的。”淳歌打出一個請的手勢。
“那本王也附庸風雅一番。”南王點了一塊糕點,倒是真真吃出了幾分味道,笑道:“屈子有言: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本王今日倒也體會到了。”
“看來王爺十分欣賞屈子啊。”淳歌淺淺一笑,卻有幾分皮笑肉不笑之感。
“屈子乃是忠義之人,本王自是欣賞的。”屈子是何人呢。乃是屈原,這傢伙可是古今名士,南王向來喜歡忠心自己的人,素來將屈原掛在嘴邊,也就算是提醒手下的人,若沒有屈原的忠心,便走向屈原最後的歸宿,當然了屈原後來自盡了。
“不知官大人是如何看待屈子的?”南王輕描淡寫地問道。
淳歌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稍稍停了一會,平淡道:“下官十分敬佩屈子的人格,但卻不提倡屈子的行徑。”
“哦”南王眼前一亮,說道:“倒是頭一次聽這樣的話,願聞其詳。”
“屈子爲人,至忠至孝。世間少有人及,奈何忠乃愚忠,孝乃愚孝。”淳歌略帶哂笑說道:“那時的楚王。是個什麼樣的王,扶不起的阿斗罷了,不值得屈子爲其放棄性命。”
“官大人此言可謂是離經叛道啊。”南王捋了捋自己的鬍子,眼中神色不明。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人世至理也,可若君不是君,那臣也不必是臣,所謂的君要臣死成不得不死,也不過是可笑之極的笑話。”淳歌的眉間皺起一座小山,暗自也可說是偷偷地嘆了一口氣。
淳歌的異樣。南王捕捉到了,他心中一喜。說道:“官大人,雖年少,這道理卻是看得極爲通透,真乃世間的妙人也。”
“妙人又如何,還不是不招人待見。”淳歌神色黯淡,露出些許的哀傷。
“這又是怎麼回事?”南王心想。像淳歌這樣的人物,擔着禮部尚書的名,實際上卻被蘇見豫剝奪了權利,經歷人生低潮的淳歌,怎麼可能沒有怨言呢。
“我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不說也罷,不說也罷。”淳歌地下了頭,渾身散發着一衆不可言喻的悲傷。
“大好男兒,何故做此姿態。”南王一掌拍在淳歌的肩上,大聲道:“走跟着本王,到酒樓去,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說着南王就要拉着淳歌出去。
淳歌那個鬱悶啊,好歹你是個王爺,怎麼就這麼不矜持呢,這一掌打得呀,淳歌半個骨架都散了,可淳歌卻是一擡眼,眼中閃爍這未知名的光彩,望着南王。
蘇祐仁在一旁見淳歌心情不好,也拉扯着淳歌往外走,一口一個,你不過纔多少歲,成天待在這驛館,人都待老了。
“也罷,王爺盛情相邀,子謹便不客氣了。”淳歌抖抖衣袖,帥氣地起身。
酒樓便設在文擂臺的擂臺的附近,蘇祐仁特地給弄了一個幽靜的雅間,說是店家給自己備着的,南王可不管什麼雅不雅間,剛一坐下,便點了幾罈好酒,似乎將那個溫文爾雅的印象給打破了,或許這纔是真正的南王,一個豪爽的漢子。
“來,子謹你倒是喝啊。”小二哥拿了一個小杯子,南王見着覺着小氣了些,便換了大杯,這可將淳歌給嚇着了,連連擺手硬是不肯喝一杯。
“王爺,您是酒中豪傑,子謹乃是文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這一杯下肚,定是要醉的。”淳歌的臉上少了初見是的淡然,多了分無奈,卻也更加生動了。
“這怎麼成,到了酒館,不喝酒,沒這道理,賢侄你說呢?”南王看淳歌不肯喝,便想讓蘇祐仁也幫着勸酒。
“王叔,有所不知,淳歌這酒量極差,酒品也是馬馬虎虎,委實不能喝的。”蘇祐仁對淳歌的酒量還是瞭解的,只怕三杯五杯下了肚,什麼話都給招了。
“是嗎。”南王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算計,要的就是這效果,但嘴上還是客氣道:“那就喝一杯,一杯。”
淳歌沒了法子,只好將這一大杯,一飲而盡,但是這頭都開了自然沒有退後的理由了,一杯兩杯,三杯,淳歌剛開始還是紅着笑臉,不言不語,到了後頭,那可是有揮斥方遒的架勢了。
“皇上。”淳歌猛地站了起來,嚇了南王與蘇祐仁一跳。
“臣,十五歲爲官,到此十二餘年,不曾有一日懈怠,您爲何不信我,爲何。”淳歌朝着餐桌上的魚頭,那是一陣咆哮。
那會兒蘇祐仁正在喝水,他連水都來不及嚥下,便捂着淳歌的嘴,笑嘻嘻地朝着南王鞠躬,說道:“王叔見諒,淳歌這是酒後胡言。”
蘇祐仁這廂還準備着將淳歌拉走,哪知淳歌自己掙開蘇祐仁的禁錮,依舊是高聲說道:“誰胡言,誰胡言,給本官站出來,站出來,本官告知聖上法辦你,法辦你。”
“淳歌,淳歌。”蘇祐仁沒法子制住亂動的淳歌,無奈道:“王叔淳歌醉了,我先送他回去。”
“我不回去,不回去。”淳歌推開蘇祐仁,半坐半跪在地上,悲憤道:“我回哪兒去,我乃是禮部尚書,您怎能將我調離京師呢,您這是拿刀子捅臣的心啊,皇上。”
“王叔,要不您先離開,淳歌他醉了,醉了。”蘇祐仁萬分的緊張,真不知淳歌還會說出什麼話來,索性他便捂住淳歌的嘴。
“你放開,讓他說。”南王聽着聽着,也面露悲色,坐到了地上。
淳歌趁着蘇祐仁不注意,閃到了一邊,低聲含淚道:“皇上,您是天子,您的知遇之恩,臣一日不敢忘,臣不求聞達於諸侯,可您爲何聽信小人讒言呢,皇上。”
淳歌瞧見南王,誤將南王認成了蘇見豫,拉着南王的衣角,說道:“臣,剿匪滅夷,不曾有過半句怨言,即便是戰死沙場,又何妨。只是如今,皇恩不再,您要臣在這官場,如何生存啊,皇上,皇上。”嗷了兩聲,淳歌便倒在了南王腳邊上。
“你將他帶回去吧。”南王嘆了一口氣,無力地朝着蘇祐仁說道,似乎他正在爲淳歌的遭遇而惋惜。
“王叔,今日之事?”蘇祐仁是擔心,淳歌這醉酒之事會傳到京城去。
“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絕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放心去吧。”南王揮了揮手,便不再說什麼了。
“多謝王叔。”蘇祐仁作揖說完後,便攙扶着淳歌,出了酒樓。
“淳歌,淳歌”蘇祐仁見離酒樓挺遠了,便想叫醒淳歌。
“皇上,臣委屈啊,委屈。”淳歌也不知朝着那個空地,大聲一叫,再度不省人事。
蘇祐仁又是一番手忙腳亂。在離淳歌他倆不遠處有一個黑影,跟了半天,見淳歌是真的醉了,這才轉身回去,回到的卻是淳歌與南王喝酒的酒樓。
“回王爺,那官淳歌是真的醉了。”說完那人便退了下去。
南王此時的眼中哪有半分的醉意,他望着門口方向呢喃說道:“多好的人才,你既不要,本王,便收了。”說完,南王也結了賬,往自己在此處的院落走去。
而淳歌這邊,回到了驛館,林洎幫着蘇祐仁將搖晃不定的淳歌扶進房間去,三人久久不曾出來。進了房間的淳歌,可不再是一個醉酒的人了,自個兒順手倒了杯茶,眨了眨眼睛,終是清明瞭。
“你學醉酒的人,可真真是像極了。”蘇祐仁不由得感嘆了,若不是他事先知道淳歌吃了醒酒丸,他當真以爲淳歌是醉了。
“那是自然。”淳歌伸了個懶腰,說道:“當年我住在慕容夜的家中,那傢伙早年仕途不順,常借酒消,醉了便做瘋狂之態,我與他住了兩年多,怎會不熟悉醉酒之人呢。”
“那你說南王信了幾分?”蘇祐仁是覺得淳歌的演技天衣無縫,但畢竟是演給南王看的,他覺得像沒用。
“自然不會是全信,但也又有半信,再演幾場,那就是真信了。”淳歌抿嘴一笑,這天下平靜得太久了,就讓他應蘇見豫之求來將這份平靜打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