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下馬威,下馬威。”蘇見豫一手拿着從北方傳來的戰報,一手拍打着桌子,自詡賢君的蘇見豫很少在大臣面前做出拍打桌子這一類的動作,由此可見,這一回蘇見豫是真的動怒了。
“皇上息怒。”天子一怒,伏屍萬里,淳歌這些做臣子的,也只有低頭的份兒了。
“息怒。”蘇見豫顯然是怒極反笑,說道:“都欺負到朕的頭上了,你們還要朕平息怒火,是不是等北王坐到朕的頭上,你們才滿意啊。”
蘇見豫生氣是極其合理的事情,北王大戰胡人,本就是必勝的局面,可北王偏偏來了一個三百五十度的大轉折。原先北王退守鬆城,讓許多百姓對這個北方的守護神感到失望,然而,北王漂亮的反擊,告訴所有人,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在百姓們的認識裡,人家北王是爲了阻止胡人入京,強撐着阻擋胡人,即便是到了防京山也不曾放棄,當然在百姓的杜撰下,北王與胡人在路上不知發生了多少次生死大戰。北王最後更是以少勝多再一次創造傳奇。如斯人物,怎能不教百姓津津樂道,毫無疑問,這一戰北王收盡人心。
“皇上百姓最是善忘,北王不過是在風頭上,等過一陣,他們就忘了。”蘇見豫無非是嫉妒北王佔到了一個大便宜,還將他們耍得團團轉罷了。
“但願如此吧。”蘇見豫冷冷地瞥了一眼淳歌,很是明顯,淳歌借糧給北王的事兒,東窗事發了。
“父皇莫要再氣了,這些日子都不曾好好休息,您還是先歇息吧。”蘇祐君輕手輕腳地接過蘇見豫手中的奏摺,誠懇說道。
蘇見豫深吸一口氣,靜靜地揮了揮手,便不再看衆人。
林相帶着所有人躡手躡腳地退出了房間。大傢伙默契地散去,別說皇上沒睡好,就是他們也是心驚膽戰了好久,現在總算是能睡一場好覺了。
“淳歌。留步。”蘇祐君帶着阿奴,擋住了淳歌的去路。
“殿下。”淳歌點頭作揖,示意林洎先走。
“可否借一步說話。”蘇祐君指着不遠處的涼亭說道。
“恭敬不如從命。”淳歌很聽話地跟着蘇祐君的步伐。
蘇家兄弟很是驚訝淳歌的不反抗,更何況淳歌連一個不滿的表情都沒有,真是彷彿回到了他們關係破裂之前一樣。
涼亭中已然備好酒菜,只差蘇祐君帶人來了。三人話不多說,便入席就做,看來蘇祐君是有備而來啊。
“今日一聚,我想問淳歌一個問題。”蘇祐君親自爲淳歌添上一盞酒。
淳歌先是點頭道謝,接着便說道:“殿下
。請說。”
“若我們與北王對上,可勝?”蘇祐君向來不喜歡做那種拐彎抹角的人。
“我們。”淳歌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地笑容說道:“殿下是指殿下與皇上,還是皇上殿下與下官?”
“淳歌,明人不說暗話,你一定要分得這麼清楚嗎?”蘇祐君有些惱火。淳歌這一句將自己與他們分得乾乾淨淨,似乎那些過往都已經被抹去了。
“這並不是下官所願。”淳歌眼中一暗,從來都不是他遺棄了誰,不過是他們遺棄了他罷了。
“若是殿下與皇上同北王相抗衡,勝負該是對半開。”淳歌沉吟片刻,補充道:“不過我更看好北王。”
“爲何?”蘇見豫的厲害之處,淳歌額可是見識過的。但淳歌會將勝利壓在北王身上卻是出乎蘇祐君的意料的。
“北王這些年看似潛心修道,但從與胡人一戰便可看出,北王豈止是寶刀未老。”淳歌倒是萬分佩服北王能蟄伏這麼多年的耐力,感概道:“像北王這樣的軍人,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換而言之。一擊必中。”
“再看看朝廷,朝堂上黨派分明,不乏與北王交好者,若只是北王與皇上相爭帝位,與朝臣何干。那是皇家的家事。”淳歌這句話道盡了世態炎涼,別看蘇見豫是掌着生死權利的帝王,碰上了謀反這檔子的事兒,絕對沒有大臣願意爲其當刀子。假如蘇見豫拿下北王,他們還是過他們的日子。再想多一些,假若北王勝了,卑躬屈膝他們也不是做不來,反正他們是死不的。
“你不是說還有一種我們嗎?”淳歌總是能給蘇祐君驚喜,蘇祐君必須承認,淳歌具備了身居高位者的洞察能力,更是具有長遠的發展眼光。
“那是加了一個下官。”淳歌淡淡一笑:“當然了,下官本人是人微言輕的,可下官卻是朝堂中較爲敏感的人,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
“淳歌乃是官派之首,當今的卿士,與林洎交好,與王公也是忘年之交,單淳歌一人便能扯動天下的三方勢力。”蘇祐君豈能不知淳歌身份的敏感,問題是淳歌是不是真心對抗北王。蘇佑仁與淳歌的交情,蘇祐啓也是有所耳聞的,淳歌更是不惜在這個節骨眼上接糧,可見淳歌待北王一派是不同的,萬一淳歌在背地裡動手,那個後果是蘇家父子不能承擔的。
“殿下與皇上光想着下官與北王的關係,可是忘了下官如今的當務之急。”淳歌挑了挑眉,說道。
“公子要保林派。”即便是沒有政治天賦的阿奴,都能從淳歌的種種作爲裡,看出淳歌的用意。
“非也。”淳歌擺手說道:“我要的不過是林相與林洎兩個人罷了。”保全林相是跟蘇見豫要一份恩情,淳歌還沒有自不量力到去保護林派,那可是直接站到了蘇見豫的對立面
。
“所以淳歌將會用北王作爲踏板,換出林相。”蘇祐君理解淳歌現在的處境,要是淳歌是北王的人,那麼蘇見豫便會拿林相開刀,歸根結底會影響到林洎,所以淳歌也是別無選擇,或者應該說是淳歌巴不得蘇見豫將注意力全部轉到北王身上。
“善哉。”淳歌彈響了酒杯,笑道。
爲了林洎一人,你便願意背叛與北王的交情。蘇祐君真不知是林洎在淳歌心中太過重要,還是北王太過於若有若無啊。
“你不必這麼看我。”淳歌自是看懂了蘇祐君的眼神,說道:“我與北王,是合則聚,不合則散,倘若是有個機會能打擊我,我想北王也是樂意爲之的。”
蘇祐君心中更是一震,淳歌或許永遠想不到蘇祐君此時此刻眼中的震驚,不過是爲了淳歌將來的一語成讖罷了。
“不過,我要對付北王,卻也不都是爲了林洎。”這一次換淳歌爲蘇祐君和阿奴倒酒,說道:“我說過,我想過平淡的日子了,朝中除了林相便只有北王,要你們孤身面對這樣一個人物,我確實不放心。”
“索性最後再摻和一把,也算是給我這小半輩子的一個善始善終的結果。”淳歌的開始是在蘇見豫的幫助下,到了要結束官場這一旅途的時候,淳歌還是想報恩的。
“你總說,自己是個無心無情之人,但我卻知道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有幸與你結識,是我人生一大幸事。”蘇祐君端起酒杯敬酒,正因爲仰頭飲下,淳歌看不見蘇祐君眼中的歉意,他這句話,留了一半,卻是淳歌認識他,是人生的不幸,可終歸是無法說出口的。
“難得,你今日說得這般肉麻。”許是快要離開了,淳歌對待蘇祐君的態度也不像先前那麼差了。
三人和和氣氣地在涼亭裡說了大半天的話,喝了一壺又一壺就,最後一淳歌帥氣地將蘇祐君與阿奴喝趴下結束,好在這個時候大傢伙都睡了,不然淳歌這搖搖晃晃的樣子,便要是遭人彈劾了。
當林洎見到淳歌的時候,這傢伙的酒勁兒已經完全上頭了,稀裡糊塗說着一些不着調的話,而林洎只能是苦笑着,打水爲淳歌清理,順帶去煮碗醒酒湯。
等林洎端着熱乎乎的湯,略帶狼狽地走進淳歌房間的時候,那傢伙卻意外地神清氣爽地看着林洎了。
“你回來了?”淳歌伸了個懶腰,渾身透着股懶勁兒說道。
“醒了,頭可疼?”林洎趕忙放下熱乎乎的醒酒湯,手指被燙得通紅,只能是抓着耳朵問道。
“噗嗤”淳歌被林洎那好玩的樣子給笑到。
“我這趟還是挺高興的。”淳歌翻了個身優哉遊哉地躺在牀上,說道:“我與太子說得清楚,想來他們是不會再爲難你我的
。”
“也難怪太子找你,北王這一戰,委實驚人。”林洎這會兒正不停地煽動着湯,希望這玩意趕緊涼下來。
“因地制宜,明明是大家都曉得的道理,偏到了北王手裡,被用得這般神乎其神。”北王以六萬人馬全殲人家驍勇善戰的二十萬人,堪稱是一個奇蹟,要是換成是淳歌,淳歌還不一定有這個魄力去戰呢。
“這算什麼,那胡人哪裡是敗在戰術上,分明是擺在了母馬上頭。”林洎只要一想到北王用幾萬匹的母馬便換來了十多萬匹良駒,心中便是升起了無限的佩服。
“確實,確實是美馬計。”淳歌這話音剛落便響起了如銀鈴般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