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年朝中丞相官淳歌平定北王叛亂,當朝陛下即刻改年號安南爲元和以紀念天下太平。元和元年,官淳歌押解北王一府進京,北王謀逆已成定論,在此番平亂中,出現了一支決定勝負的軍隊,相傳那是數年前林拓謀逆時藏匿的林家軍。就在官淳歌回京的哪一天,朝中頒下聖旨爲林家正名,並對林家軍論功行賞。
而北王做的是滅九族的事兒,自然沒有什麼生還的餘地,蘇見豫親自下旨斬殺,未曾想此時官淳歌卻當堂求情,願以功名換北王一脈不死,蘇見豫雖百般不願,奈何官淳歌的威望甚高,北方百姓請願的甚多,無奈免去了北王的死罪,該爲囚禁與天牢,至死方休。
“你要做的究竟是什麼?”北王一身囚衣卻多了一份坦然,他原以爲淳歌是以自己爲踏板爲林家平反,可現在事態的發展顯然並不是那樣的。林家乃是這一次戰爭中最大的受益者,可笑的確實沒有人可以幫着林家分享這份榮譽。
“當年你與皇上合謀騙我,這債北王府還清了。”淳歌將一個瓷瓶遞給北王道“天牢陰寒,此藥可保王爺世子不受寒氣所侵。”
蘇佑仁眼帶疑惑,卻還是接過這藥,“淳歌,現今天下,只剩下一個你了,望你珍重。”蘇佑仁還是很感謝淳歌在危難之時挺身而出,保住了北王府的血脈。
“不勞諸位費心,告辭。”淳歌往後退了一步,卻忍不住咳了起來,林方從他身後而出,趕忙將外衣給他披上,不一會兒兩人便消失在天牢。
望着淳歌蹣跚離去的背影,蘇佑信忽然想到當年太醫診斷淳歌性命不長之事,“父王,官淳歌曾被人斷言早逝,他還要再做什麼。”
事實上,淳歌可以做的都完成了,所有人欠林家的帳,他都一筆一筆地討回來了,不能討的,他一輩子都討不來,現在正是退隱明哲保身的時候,可官淳歌卻沒有絲毫退意。
“他是聰明人,就怕他會做糊塗事。”北王隱約猜到了,又覺得不可能,依着官淳歌這性子,應該不會這麼做的。
只是衆人口中的聰明人,卻是一個病秧子,風一吹便隨風倒去,再聰明的人,也擋不住命。
“你在發抖。”林方攙着淳歌,明明不冷的天氣,可淳歌卻像身處臘月寒冬一般,連牙根都快顫起來了,“今日就讓神醫進京。”
“不用,我扛得住。”讓秋神醫進京,那淳歌還不如辭官養病。
林方拉住淳歌,將他護在懷中,“你撐不住了,我知道。”
淳歌緊盯着林方的眼,這雙眼與林洎當年是何其相似啊,“還有最後一步,棋差一招,我不能止步於此,我也不會。”他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推開林方,徑自上了馬車。
當夜官淳歌大病,命懸一線之時,下死令不得將京城消息外傳一分,違令者趕出京城,此生不再重用。所有人只得在淳歌門外,靠着京城那些所謂的名醫,門外更多的是林家舊人,若說當年他們恨不得淳歌早死投生,如今他們只求多給淳歌一些時日,好歹讓他死在故鄉,也好過客死他鄉。
“老夫能爲官相做的不多,諸位還是備好後事的好。”最後一個大夫從淳歌的房中出來,背起藥箱便走,所有大夫都沒有留下一個藥方。
此言一出,多少人將要衝進去,林方卻將身子一擋,異常篤定道“莫要打擾他,我信他,我信他明日會親自走出來的。”
後半夜門內響起淳歌撕心裂肺的咳嗽,門前林方握手成拳死命剋制自己想要進去的衝動,眼中通紅全身緊繃,生怕連那似有若無的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咚咚”天還未亮,卻是早朝前的提示,門外的人一刻也不敢眨眼,只盼着門內那人一如往常從裡頭出來,哪怕只是和他們點點頭都行。
“咯吱”緊閉了一夜的門,終於打開了,只見淳歌一身官服,與往日無異,就是臉上的棱角更甚,血色全無,僅此而已。
“別候在門前,都休息去吧,今日我不在府內用膳。”這次再回京師,大部分時間都是林方陪着淳歌的,但今日淳歌卻讓小旗子伴他左右。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林府,朱叔似乎見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少年,林方卻明白淳歌的意思,只要他想,那便做。
“許久沒和你一起出門了。”淳歌指了指前頭的早餐攤,也不介意路邊小販,要了兩碗混沌。
小旗子強忍下眼中的淚,笑道“是啊,以爲你有了林家的得力干將,都忘了我了。”
“忘不了。”淳歌吃力地扯出一個笑,“你我的交情不必慕容他們
少。”
“那倒是。”小旗子的回答淹沒在老闆熱情的招待之下,才眨眼功夫兩碗熱騰騰的餛飩便上來了。
淳歌慢慢舀起一口湯,“我走之後,最放不下的是你。”這家的餛飩味道沒變啊,所幸他還能常得出味道。
小旗子握勺的那隻手不由得一頓,將頭埋得更低了,幾滴淚和進了餛飩裡,“我有什麼好放不下的。”
“你長年跟着我,與他們終究沒有什麼太深的關係,最初的紀念倒是沒什麼,只怕等你年事高了,處境尷尬。”淳歌吃下了一個餛飩,一口下去,全身上下便暖洋洋的,“你與秋葉樓常聯繫,若雲姑娘這些年一直幫着管理秋葉樓終究是個姑娘家,我知她志不在此,終歸是我對不住她,過些日子你讓她去過自己的生活,由你接手秋葉樓,若她不肯,今後你就去幫她吧,她是個好姑娘,就是出身差了些,你倆有個伴,我也安心些。”
小旗子大口大口將餛飩吞進肚子,帶着鼻音地嗯了一聲,便背過身子抹去了那一臉的鼻涕眼淚,“我吃好了。”
“那便走。”淳歌攏了攏衣裳,將飯前放在桌上,和老闆打了個招呼才走。
小旗子親眼看着淳歌走進宮門,明明是命在朝夕,也不知淳歌是哪裡來的力氣將這一段路走完的。
淳歌來得也算早,便在工作的地方休息一會。
“咚咚咚”伴着幾聲敲窗戶的聲音,一個身影閃了進來。
“大人”偷偷翻身進來的是當年保護淳歌的統衛之一吳峰,“大人這些日子可得小心一些,皇上他”
“吳峰也過了不惑之年了。”淳歌倒是不在乎吳峰口中的小心。
“大人”吳峰愣了愣。
“那些事,我心中有數,當務之急是將你撤出京城,這個泥潭終究會把你拉下去,必須早作打算。”淳歌咳了幾聲,“你與吳語請命說要混進青山書院一探究竟,趁早離京。”
“大人,你這意思”吳峰似是明白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兒,莫非淳歌這是在安排後事。
“就在這兩三日,到了東南,自有人會幫你們安排。”淳歌說完便閉目養神去了。
吳峰見淳歌態度堅硬,不好多說,作揖退下了。
吳峰離開後,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地方,吳語早早就候在哪裡等着了。那一年他年少氣盛,卻遇見了那個天之驕子,官淳歌這三個字自然而然地便成了他最高處的仰望。
“義父,你同官相說了嗎?”吳語緊張問道。
吳峰嘆了口氣,“官相不聽,反倒是給我們安排了後路,就這兩天下江南。”
吳語當場就愣住了,“義父,皇上近幾日一直在差官相的舊事,還讓幾個統衛秘密造了一些不該有的東西,顯然是要將官相置於死地啊,總是是他不聽,可你怎能不說。”語音剛落吳語便要去找淳歌。
“官相是何等人,想必早在他出徵的時候,便想到了後果。”吳峰看淳歌那樣子,分明是瞭然於胸的,明知皇上最終會對他出手,官相果然不是他們這些凡夫俗子能看懂的。
“皇上動手了”吳語腦海中浮現出許許多多曾經輝煌最後落寞的人,“那可是九死一生之境啊。”
“是啊”吳峰望向不遠處的大殿,“可他也不是尋常人,自打成名,他走過的路,哪一次又不是九死一生呢。”
遠處的大殿依舊金碧輝煌,這一天它迎來了重場戲,百官在列,帝王在位,下跪的卻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官相,官淳歌。
“好啊,朕信你至深,你終究是辜負了朕。”蘇見豫拿着所謂的蒐集來的證據,一甩手盡數跟在淳歌的身側。
貪污,以權謀私,賣官,殺人,一樁一件都顯得那樣的可恨,連淳歌自己都不知道他竟做過那些人,而且人證物證俱在。
淳歌清澈的眼中沒有一絲迷惘,那眼神淡淡的,只是淡淡的,“臣爲官數載,無愧於天地君親師,皇上今日言之鑿鑿,臣願往天牢一遭,因爲您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慢慢地淳歌顫着腿站了起來,“可臣如今只剩下這兩袖的清風和這一世的清名。”
淳歌的眼中閃過決絕,那神態也近於冷冽“臣不容任何人詆譭,即便你是君。”
“臣官淳歌。”淳歌望着高處的蘇見豫,“願以死明志”
聲音還來不及迴響,淳歌這個病弱的人,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向大殿金柱,沒有一個人料到,也沒有一個人來得及阻擋,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人便血濺金柱之上了,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