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這麼恍恍惚惚地過了多久,或許是真累極了,安恕就這麼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外頭天已經矇矇亮了,不知從何處飛過來的鳥兒間或吱吱喳喳地叫個一兩聲,蠟燭都已經燒到了底,只餘一個豆大的小火苗還在閃爍不定,安恕只覺得枕着的那隻手又酸又麻,勉強擡到一半就又落了回去。
不過,更令她吃驚的是,昨晚在山上因爲跌倒而擦傷的手掌已經被人上了藥幷包扎完好,她揉了揉胳膊,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本來還有些遲疑,等兩隻腳都踩實了才發現昨日扭傷的那處已經不怎麼疼了,只要不走太疾就沒事,她這纔不再猶豫,徑直往齊玫的牀旁走去。
齊玫看起來依然是一副虛弱萎靡的樣子,也不知自己睡着的這幾個時辰她有沒有醒來過。不過安恕視線往下一轉,又檢查了下齊玫的手臂,覺得腫勢似乎比昨日看時要消減了幾分,之前皮膚上遍佈的紫紅色的瘀痕也褪去了許多,安恕又去水盆旁邊擰了一把溼手巾,替齊玫拭了拭額頭上的冷汗。
一直支頤打着盹的傅晦明身子一個不穩,頭就朝下栽了去,他被自己這一下子的舉動給弄醒,一睜眼就發現安恕已經起了,腦子裡那根弦才搭上,“哦”了兩聲,纔想起將齊玫病情的進展告知於她。
“瞧我這記性。。。”傅晦明連連拍了幾下腦門,又道:“人老啦,果然就變得不那麼頂用了。。。丫頭放心吧,昨天採回來的那些藥已經起效了,想來齊玫丫頭應該是沒什麼大礙了,昨夜我看你睡得沉,就沒喊你起來,最後那劑藥給她服下去之後,情況就好了許多,想必你也已經看到了,你現在再去把把脈,看是不是已經平穩啦。”
安恕依言將三指並按於齊玫手腕內側,這麼一按一擡,那脈象果真已經不像昨日夜間那麼滯澀不暢了,又加了兩分力度按下去,只感覺到隱隱有力的脈搏跳動,她到現在才真切地感覺到自己這顆心總算是落回了實地上,終於疲憊地笑了出來。
“行啦,你去替替安忍吧,那小子這回纔是真正的功臣,咱倆都睡過去了的時候,估計全都是他操持的,算算時辰,這會兒估計正熬着今早的第一副藥呢,你要是覺着身上不那麼乏了,就把他換下來,讓他也先去歇歇。”
安恕利落地應了一聲,就掀了簾子出去了,到了外間,果然見安忍揹着身子坐在炭爐旁小心地盯着藥鍋子裡頭慢慢沸騰着的湯藥,只見他又舀了一小瓢水壓了進去,就將藥鍋的蓋子重新蓋上,繼續等待,直到眼前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少年的眼底已經隱隱現出了烏青色,安恕看在眼裡,心頭只覺愧疚,她伸手想去將安忍手裡執着的那一柄麥秸編的鴨腳扇接過來,安忍愣了愣,最終還是鬆開了手,任由安恕將扇子接了過去。
“安忍,你去休息會兒吧,這兒有我看着就行,你也累了一宿,接下來的事交給我就好。”安恕將他的活接手過來,一下一下地扇着扇子,試圖讓炭爐裡的火苗燒得再旺些。可安忍卻半晌沒動彈,只看着她一直動作,沒有半點要離開的意思。
安恕猶疑地看了他一眼,安忍這纔像剛醒過來一樣,有些尷尬的解釋道:“我。。。我沒事,恕姐姐,以往也經常跟先生一起守夜,已經習慣了。。。”
安恕默了一會兒,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就開始變得有些尷尬了起來,偏巧炭爐子裡面發出了“噼啪”的一聲輕響,安恕隨即啓口道:“安忍,先生剛剛也吩咐了,說讓我過來替替你,怎麼說你也已經照看了齊玫一夜,千萬別弄得身體上吃不消了,而且。。。”安忍聽到了她的這聲“而且”,視線向上擡了擡,卻仍然不敢正視安恕的眼,心底莫名地升起了一些東西,是希望還是期待,他已經分不清了,但聽得安恕繼續說:“而且,我也應該好好謝謝你,不光是我,還有齊玫。。。”
安忍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睫,他並不想聽她說謝,也不想她看待他的眼神永遠像對着一個年幼的弟弟,更不想要她每次都要如此小心跟客氣地與他交談,可他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只留下了虛無縹緲的一句:“只要你們都沒事,就好。。。”
說完,也不待安恕到底聽清了沒有,就站直了身子,打算離開了。
安恕還在怔愣着,手上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搖,安忍的態度讓她有些無所適從,這時,已經步出兩步的少年又突然轉回了頭來。
“剛纔忘了跟你說,藥再有一刻鐘的功夫就差不多了,鍋子很燙,倒的時候記得拿架子上那塊厚棉布墊着點,免得燙傷了手。”
他在說這句話時,瞳眸一刻不離地盯着安恕看,一直到他都覺得自己的視線有些放肆有些逾越了,才若有所思地撤回了目光,轉身走遠,腳步快到連安恕回給他的那一個“好”字都沒聽見,就從她的視線內消失掉了。。。
四周再次恢復到一片寧謐的狀態,藥鍋裡面的湯汁好像又要沸騰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安恕拿了個小舀子在裡面攪了攪,又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鐘,這才起鍋,按照安忍方纔交待過的,拿了塊棉布墊在把手上,隔着一層過濾的紗布,倒進了瓷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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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晦明這日一早又張羅了一隊人由軍營裡的一位軍官帶着進到了山裡採藥,還特意將那幾種能治療蛇毒草藥的形態跟生長環境告知給了衆人,等下午他們再回來的時候就又拿回了不少來,安恕昨夜帶回的也只是救急的部分,這下總算是有了足夠的拔毒的藥物,傅晦明說只要好好恢復,等體內的餘毒全都清了,身體是不會有什麼遺留問題的。
齊玫一直到當日傍晚時分才真正醒來,之前也含混着囈語了幾次,安恕趕上前去查看情況的時候她就又昏睡了過去。等到邢嫂子送晚飯來的時候,安恕還沒等吃上兩口,就又聽見了齊玫的一聲痛苦的低喃。
她趕忙撂下碗筷,跟邢嫂子一道上前去檢查情況。如今齊玫的臉色已經好轉了些,只是還沒什麼血色,她眉間緊蹙,口脣一開一闔,只能看到動作,卻聽不見她究竟說了些什麼。安恕撫了撫齊玫的額頭,興許是感覺到了她手掌的撫觸,齊玫逐漸擡起了眼皮,安恕見她睜開眼了,跟身旁的邢嫂子驚喜地對望了一下,繼而輕輕喚道:“齊玫,齊玫,你醒了嗎?能看到我嗎?覺得怎麼樣?身上還有哪兒不舒服?”安恕一連串地問了許多,等了好一會兒,連耳朵都湊到了齊玫臉旁,這才聽得清晰了些。
安恕聽到她磕磕絆絆地問了一句:“天都。。。黑了?”
“可不天都黑啦,你都睡了一天多了齊玫。。。你快嚇死我了。。。”齊玫勉強撐着聽完安恕這一句,又將眼睛閉了閉,似是倦極了的樣子,安恕見她又不言語了,連忙大喊:“先生!傅先生!”
傅晦明連忙趕了過來,因爲邢嫂子今日給她們捎的晚飯是牛肉麪,這會兒老頭子嘴上的油都還沒抹乾淨呢,一迭聲問着:“怎麼啦,怎麼啦?”
“先生,齊玫她,好像是醒了,她還跟我說了句話,可是,現在怎麼又沒動靜了呢。。。”
傅晦明趕緊伸指探上了齊玫腕間,捻着鬍子沉吟了一會兒,又取了枚銀針淺刺了幾下內關、神門幾處穴位,這才讓齊玫逐漸恢復了神智。
安恕見到齊玫再度睜開雙眼,禁不住淚意翻騰,握住她另一隻沒受傷的手,哭着說道:“千萬別再嚇我了齊玫。。。”
“沒事了,我之前核算着啊,也差不多快醒過來了,看來咱們齊玫丫頭可是個有後福的人啊,只這藥還得再多喝些時日,那種蛇的毒性很是霸道,須得確保都清除乾淨了才行。”傅晦明施完了針,又看了看齊玫那條被咬的手臂,見皮色也已經開始恢復正常了,也算是放下了心。
齊玫躺着嚶嚀了一聲,終於再次出聲喚了一句:“安恕。。。”
安恕知道她這次終於是醒過來了,立刻迴應道:“我在,齊玫,你想要點什麼?還是。。。想再睡一會兒?你這一日多都沒進食,就只喝的藥,肚子裡肯定都沒食了,我去給你熬點粥喝,好不好?”
齊玫費力地搖了搖頭,藉着安恕跟邢嫂子的力,緩緩支起了上身,只這麼一個動作就讓她又粗粗地喘了起來,安恕見狀,又繞到了她背後,幫她拍撫着順氣,等了好一會兒,她才把氣息調勻。
“你別忙活了。。。我也。。。沒什麼胃口。。。”齊玫現只覺得口鼻之間全是藥氣,也不欲安恕再出去白忙活一場,只說等會兒覺出餓來了再填填肚子。
她人剛醒,頭腦還不是很清明,時不時地還會暈上一陣,安恕聽她說沒有胃口,只好爲難地勸說道:“你既然已經醒了,等會兒還有好幾大海碗的藥等着喝呢,又都是些寒涼性味的竣猛藥,空着肚腹喝了指定要傷胃氣,還是得吃些東西的。”
齊玫一聽說還有幾大海碗的藥,只覺得更苦了,五官都要擰到一處去。這時,邢嫂子突然發了話:“恕丫頭就留在這兒,陪着齊玫,我去幫你們弄點吃食過來,她剛醒,也離不了人,你還能多陪陪她,啊,我先過去了。。。”說完,就拍了拍安恕的肩膀,示意讓她安心在這裡陪着,自己又折回小廚房了。
傅晦明一見齊玫已經脫離了危險,早就溜回去接着吃他那碗麪條去了,安恕在齊玫背後摞上了一疊棉被,讓她能倚靠得更舒服些,她自己又繞回到了正面,仍舊握着她的一隻手,眼裡還閃爍着淚,臉上卻是笑意盎然。齊玫還是第一次見到安恕露出這幅傻氣的表情,不由得就想笑,只是稍微一動心裡就一陣說不上的難受,脣角的那個弧度還沒扯到一半,就被硬生生地止住了。安恕一見她又輕籠眉心的樣子,想喊傅先生來再給看看,卻又被齊玫給截住,只說是剛醒的緣故,歇一歇就好了。安恕只好又扶着她躺了回去,看着齊玫再次闔上了眼,她自己則依然守在牀邊,片刻也不敢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