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雪只是爲了找個落腳的地方,她對他們議論的江湖大事和各種馬屁毫無興趣,紅衣姑娘在酒席上接連打了好幾個呵欠最終率先離席,在丫鬟們的帶領下回到廂房一覺到天明。
直到林若雪騎在黑馬上一路狂奔的時候,喬三更、俞連誠、魏無常、以及後面才加入的杜紅霞和林正,才說起某些她感興趣的話題,而這種話題,他們當然不會讓她知道。
所以當林若雪回到白象城大王府見到林嘯天的時候,女孩和自己爹講的也就是林嘯天本來就知道的事。
“喬三更去西雙城是我授意的,”面容剛毅的林嘯天看了看窗外的棕樹,風吹動了棕葉也拂亂了他的黑髮。“車馳國想要出兵攻打綏國,想必用不了多久,那樑澤就要派人前來請爲父去往車馳國商議戰事,故此、我得先召集各城主聽聽他們的意見後再作定論。”
“那麼爹是準備幫誰?還是說兩不相幫?”林若雪問。
“誰弱咱們幫誰,如果兩方勢均力敵咱們就兩不相幫,雪兒知道咱們爲什麼要這麼做麼?”
“我們希望的是車馳國和綏國同時存在並相互牽制,”林若雪看着桌上盤中的糕點說,“這兩個國家任何一個吞併了對方,下一個目標就必定是南理,咱們林家雖然強大,但還沒法和一個國家對抗。”
“不錯!”黑袍男子捋着自己的山羊鬍笑道:“三足才能鼎立,只有車馳和大綏同時存在對於我們來說纔是最安全的。咱們不但要出使車馳國與之周旋,還要去往大綏瞭解他們的國情,看看是不是如同別人說的那樣‘如今的綏朝弱不禁風’只有知道兩個國家的具體情況後,我們才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林若雪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完全明白,並等待着她父親的下文。
“所以接下來爲父希望你去大綏走一趟,藉此次武林大會的機會,看看那個國家的人和事,瞭解那個國家目前究竟是什麼樣子,然後向我稟報。”
“嗯!”林若雪點頭苦笑道:“這就是爹叫我回來的原因麼?我還以爲你要我去車馳國嫁給那個什麼大皇子呢!”
她無意傷他,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話,這個身形魁梧的一方之王就看見了多年以前,自己的親妹子遠嫁車馳國的畫面。林惜柔上轎前回望家人的那個哀怨眼神,林嘯天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雪兒......”被說到痛處的林嘯天將雙手捏成拳頭撐在桌上緩緩起身,“你要知道生在王侯世家命途不由己,你沒得選、爹也同樣沒得選。”
“我知道,爹爲我做得夠多了。”林若雪道。
然後雙方就陷入了長長的沉默。林嘯天望向閣樓外的池塘和假山,端起大碗茶有一口無一口的喝着,而林若雪則是從盤中拈了塊綠豆糕開始吃起來。
這對南理最尊貴的父女就是這樣,他們心裡有對方卻不知道如何溝通,很多時候明明有很多話,可又不知道如何說出口。
林若雪自幼喪母,準確的說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刻,母親便因爲大出血而撒手人寰,所以林若雪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的娘長什麼樣;她沒有吃過一天她的奶;沒有享受過一天的母愛;當然女孩也不知道,其實母親的死是因爲自己。
對於林嘯天來說,他一生中最愛的只有兩個女人:一個是自己的妻子,另一個就是自己的女兒。這個在武學上已登峰造極的一方之王,只是對林若雪說她的娘死於癆病。他絕望的告別了一個女人,將希望全部壓在了另一個女孩身上,他如同對男兒那般讓她讀書和習武,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能過得比別人幸福,哪怕去再遠的地方也沒人能欺負到她。
然而林嘯天雖然愛自己的女兒卻不知道如何愛,這個尊貴的中年漢子給予自己孩子的愛更多的是嚴厲、是期許、是壓力,在與林若雪的溝通上,他做得還不如府裡的嬤嬤和丫鬟。
有一種愛必須由母親來給,如果說父愛如山,是給予子女的保護和希望的話,那麼母愛就像水,它能時刻滋潤和灌溉着子女的心田讓其不至於乾涸。
不幸的是林若雪剛好缺少這種滋潤心田的母愛,這就是她性子爲何冷傲寡淡的原因了。
“這三年你在百花谷過得可好?”他問。
“挺好的。”她答。
“你呢?爹。”她問。
“爲父也挺好的。”他答。
過了好長一會兒。
“你隨我來。”
林嘯天說完話後就當先走向了閣樓的樓梯,林若雪緊跟其後。他們出了閣樓延着池塘邊的石板路往前走,穿過一處擺有各種盆栽的迴廊,來到了池塘中心的涼亭。
四月的天氣,那池中的荷葉還在水面上打盹兒。林嘯天眯眼一瞧,然後向前一躍,這個身形健碩的中年漢子就如同紙鳶一樣飄出了涼亭。他飛行的速度不快,每每身子快要墜落的時候,林嘯天便利用雙腳輕點水面上的荷葉借力向前。在此期間,他右手在空中輕輕抓了一下,最終才飛到了池塘的岸邊負手而立。
“雪兒該你了。”他笑道。
林若雪嗯了一聲,便如自己父親一模一樣的動作飛出涼亭,只是她的飛掠更快,而且腳踩在荷葉上借力也濺起了水花,當她飛到岸邊的時候,自己的鞋幫邊緣已經被水打溼了。很顯然她的功夫比自己的父親可差遠了。
父女二人使用的這套身法就是林家武學中的‘逍遙行’此身法原本爲一個無名道人所創然後傳授給林嶽,‘逍遙’二字出自於道家的某篇典籍,所謂逍遙,乃優哉遊哉無拘無束也!而此話也是習得這套身法的要領,要讓施展者的身體如同空中的鴻毛,忽快忽慢、飄忽不定。
這樣敵人就很難捕捉到施展者的下一步動向,就算捕捉到,也很難對施展的人形成實質性的傷害,因爲他身子如果輕若鴻毛漂浮不定,你傾盡全力的一拳可能就真如同打在棉花上了,事實上這套身法與青牛觀的‘無極步法’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有化解對手力道四兩撥千斤之能。
自從林南世家祖先林嶽得此身法以來,林家子孫便世世代代都要練習‘逍遙行’林家武學皆是傳男不傳女,不過到了林嘯天這裡便打破了祖先定下的規矩,他是個武學天才,也是個特立獨行的怪人,當然他也很愛自己的女兒,所以他偏要將畢生所學傳給林若雪。
“你的丹田之氣還不醇厚,需要日後勤加練習呼吸吐納之法。”林嘯天緩緩打開半握着的拳頭,一隻蜻蜓從他右掌心飛出。“要知道習武之人能否登高望遠全憑一口氣,你如果氣不足,那麼也就沒有辦法習得咱們林家武學的精華了。”
“雪兒定會全力以赴的。”林若雪捏着拳頭道。
二人靠着白色的院牆而行,不一會兒就走到了一個圓形洞門旁邊,洞門旁邊各栽有兩盆小巧的斑竹。林嘯天手作刀狀隔空而劃,頃刻之間就有兩株斑竹應聲而斷,中年漢子將兩根斑竹捏在左手,右手就像柴刀一樣飛快的剔除了斑竹上的丫枝。
“盡力就行不必過度執着。”林嘯天將其中一根三尺長的斑竹遞給了林若雪,“我不需要我的女兒當什麼所謂的強者,只要她過得快樂幸福就足以。”
話剛說完,中年漢子就將手中的斑竹對着林若雪的胸口直刺而去,簡直是一點徵兆都沒有。
這招便是‘風舞劍法’中的‘靈蛇吐信’講究快和準,林嘯天可以依靠手腕的抖動,瞬間就能點出數十下。
很顯然第一下林若雪便沒有躲開,斑竹只是在女孩的胸口處輕輕碰了一下便縮回。這個時候林若雪才反應過來,她雙足發力身子往後彈去。
“已經晚啦!如果我要殺你的話。”他欺身上前一棍橫掃。
這次女孩乎只能將腰折了個幾乎一百八十度才險之又險的避開,她在躲避的同時雙腿微曲、右手豎棍直刺自己父親的手腕,可是她這一刺刺中的不過是一道殘影,然後自己的右肩就又被輕點了一下。
“這是第二劍。”林嘯天提醒。
父女二人用的都是‘風舞劍法’並進行拆招,只是在比試中,林嘯天如同遊園觀花般閒庭信步,每招每勢都透露着瀟灑。他已經將出手的速度降得很慢了,沒有使用任何一點內力,只是用竹棍比劃空招式,事實上雙方使用的招式也是一樣的,然而林如雪依然被逼得狼狽不堪中了好幾棍。
“到此爲止吧!”林嘯天右手收棍左手兩指夾住了林若雪遞向胸口的斑竹,“雖然你的經驗、反應、力量、速度、還遠遠不夠,不過面對江湖上的一般人倒也能夠自保了,至於怎麼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這個需要時間的積累,不急、慢慢來。”
“是!爹爹。”林若雪道。
正在這個時候,林府的門房急匆匆走到小院裡,在對着父女二人鞠躬打了聲招呼後就站在那裡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直接說小姐不是外人。”林嘯天道。
“老爺,飛盧城二爺他們來了。”青年門房小心翼翼說道。
“唔?”林嘯天輕輕皺眉,“你先帶客人們到花廳奉茶我隨後就到。”
於是門房退了下去。
“雪兒、爹本來說今晚和你好好吃一頓飯的結果......”他一攤手無奈一笑,“你看府上又來人了,而且你二叔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得去......”
“去吧!爹,”林若雪坦然一笑,“我去看看娘,已經很久沒有和她說說話了。”
接下來父女兩便離開了這個別緻的庭院,一個人去花廳處理南理的政事;一人去了林家祠堂對着母親的靈牌說心裡話去了。
然後一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十天過去了,從小院一別直到動身之前,林若雪就再也沒有見到過自己的父親。她帶了些金銀細軟和隨行之物,給父親留下一封信後便離開了林家。
接下來在某條北上的官道上,便出現了個腰懸玉笛手執入鞘長劍,緩緩而行的布衣假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