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週一,上午九點三十分
很少有男人能夠拒絕駱伽,張大強更不會。他眉開眼笑地泡茶,擠在長條沙發上,樂得顛三倒四:“白領喜歡咖啡吧?嚐嚐茶葉。”
見面沏茶是待客習慣,駱伽便專門研究了茶葉,從碧螺春、普洱到龍井,她端着茶杯與張大強聊下去,話題又從茶葉切到項目上:“與您品茶論道很開心,您管理信息中心,井井有條,能跟您學學嗎?”
“談不上。哎,上次你說你學藝術的?”張大強繞來繞去,就是不談項目。
“是啊,我的同學都在藝術圈,搞些音樂劇之類。”駱伽無奈,又被繞到與項目無關的話題上了。
“音樂劇?最近有演出嗎?”張大強別有企圖。
駱伽端起茶水猶豫,不想接這個茬,張大強冷下臉來:“算了,沒有就算了。”
“呃,好像在春節前就有一個。”駱伽胡亂搪塞,看樣子要請他看場音樂劇了。
“能弄到票嗎?”張大強笑眯了眼,直接開口索要。
駱伽受周銳警告,不願意與張大強接近,但是他的角色很重要,請他去看音樂劇是分內之事,最終還是答應下來。張大強得到承諾,心情不錯,詳盡介紹二期工程的情況,他並非不學無術,談起來頭頭是道,又滔滔不絕地說起幾個廠家的特點,雖有賣弄成分,透露的信息卻極爲有用。下一步怎麼辦?最終決策者是李玉璽,駱伽順着這個思路,突然插話:“您做了這麼多實事,成績在全國也是數得上的,局長肯定很欣賞吧?”
這句話噎住了張大強,他並不受李玉璽重用,他撕下一片紙巾,擦擦烏亮的皮鞋,不敢詆譭李玉璽:“咳,局長關心修路搭橋這些大事,我們信息化不是主業。”
駱伽聽出幽怨的味道,印證了他不吃香的傳聞。張大強突然問道:“你以前搞藝術,喜歡唱歌嗎?”
駱伽聽明白了這句話的潛臺詞,卻不能不應:“是啊,主任喜歡嗎?”
“呵呵,找時間比比?”張大強躍躍欲試。
50 週二,上午十點十分
方恩山不負所托,爲中聯張羅起研討會來。這件事並不難,發通知給信息中心,愛來不來。這是一個明確的信號,我進來了,玩法變了,玩家也不同了。
兵貴神速,趙勇帶着工程師準時出現。交管局上上下下來了八九位。方恩山全程參加,帶頭髮言,鼓掌總結,大家明顯感受到風向的變化。小魏結束後嘻嘻哈哈地要晚上再出去活動,趙勇心裡嘆息,一個好端端的大學畢業生,千軍萬馬考上公務員,不到一年就腐化了。難道大學生一邊痛罵腐敗,一邊心裡癢癢,羨慕腐敗?趙勇應付完小魏,急急追上方恩山,在四下無人的場合,扶着他的胳膊問道:“您還得幫幫忙,見見李局長。”
“走正式渠道,發傳真。”方恩山沒答應,這要求有些過了。
趙勇掂得出來自己的分量,他這級別根本夠不上正式渠道:“方處,憑我?”
方恩山猶豫之後下定決心:“好,幫人幫到底,帶你見局長。”
韋奇峰要把中聯放進來,屏蔽捷科,劉明君很難拿捏尺度,他急匆匆走進辦公室:“韋總,中聯在交管局做了一個技術交流。”
韋奇峰把電話推到劉明君面前:“給張大強打電話,探探口風。”
劉明君開了免提給張大強打電話,兩邊都有默契,寒暄幾句就談到正事。計劃財務處事先不打招呼就和廠家搞研討會,完全不把信息中心放在眼中,張大強正在發火。
“智能交通的項目從來都是您負責,他們不是搗亂嗎?”劉明君故意刺激。
二期工程一旦立項,進入設計階段,計劃財務處就插不上手了,張大強打算忍過去,反勸劉明君不要着急,以靜制動,短短几分鐘,掛了電話。
韋奇峰託着下巴想了一陣兒,按照張大強的說法,立項之後主導權重歸信息中心,一切回到他控制之內。方恩山是老江湖,不會無緣無故介入,更不會隨便退出,如果這樣,方恩山至少會與張大強一起負責招投標。實際上,一期工程,方恩山便從頭至尾介入招投標。但是,方恩山爲什麼要壓住立項報告,計劃財務處與信息中心是平級單位,互不隸屬,沒有上面的默許,他敢嗎?如果這樣,方恩山便得到了上面的授意。誰能指揮他?當然是李玉璽。如果是這樣,二期工程將另起波瀾,必有血戰。
“等等,山東發標了,你看看。”韋奇峰把一份文件擺在桌面。
這是一份紅頭文件的傳真件,附着十幾頁的配置要求,日期竟是明天,韋奇峰神通廣大,提前拿到了文件。劉明君走到白板旁邊,列出需要的資源和時間表,包括請工程師做方案,這是體力活兒,不難。關鍵是價格,必須要有競爭力。捷科與惠康的產品和技術不相上下,劉明君不敢大意,羅小希在山東的人脈深厚,又對惠康知根知底:“韋總,我想申請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這個數字合情合理,山東一期工程申請到百分之四十五的折扣,二期工程規模遠大於一期。韋奇峰不肯定也不否定,呵呵笑着問劉明君:“利潤重要還是銷售收入重要?”
這似乎是拒絕的含義,劉明君立即爭辯:“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沒有銷售收入哪來的利潤,韋奇峰豈能聽不出來,不答反問:“不賺錢的生意,你做嗎?反正我不做,還是百分之四十五,煮熟的鴨子飛不了。”
韋奇峰不給劉明君商量時間,讓他去準備招投標文件,站起來端着茶走到窗邊,很久沒見到她了,他舉起手機:“小希,是我。”
“嗯。”羅小希正在開會,只說一句話,便陷入沉默。
“一起晚飯,老地方。”韋奇峰猜到她不方便說話,匆匆掛了電話。
羅小希默默坐在韋奇峰對面,淺酌一口紅酒,臉變成玫瑰色,這是她加入捷科後,兩個人第一次見面。韋奇峰明白她的幽怨:“最近好嗎?”
酒精一絲絲滲入羅小希血管,紅暈隨即浮上臉龐。她毅然離開惠康,只爲維繫這段情感,卻弄巧成拙,反而難以相見:“我每天都在想你。”
韋奇峰不想碰這個尷尬的話題:“小希,山東周五就要招標,怎麼辦?”
羅小希取出招投標文件放在桌面上,換了語氣和稱呼:“韋總,我聽您的,說吧。”
熟悉的稱呼,她在辦公室從來都是這樣,她百分之百會聽自己的,包括讓她放棄這個訂單。可她還在捷科的試用期,表現不好,隨時可能被辭退。但是,新人沒有完成任務,大家都會諒解。該怎麼選?週五開標,只有一個晚上的時間。羅小希默默地等待,她本以爲離開惠康,便可以公開戀情,甚至搬到韋奇峰家中,偏偏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心裡還有我嗎?如果有,他便會把訂單讓給我,如果沒有,他便會拿走訂單,我要等待,等待他的選擇。
不管他怎麼選,事業對男人更重要,我都必須把山東的訂單讓給他。
“週四晚上定。”韋奇峰沒有理出頭緒,將攤牌時間推遲,向服務員招手:“再來一瓶紅酒,口味酸一些。”
51 週二,下午三點四十分
駱伽也選擇曾經被忽略的辦事員小魏作爲突破口。她坐在計劃財務處等待方恩山,時不時用目光觀察,一張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小魏握着羽毛球拍高高躍起,凌厲抽殺。羽毛球,這就是他的興趣點。駱伽輕踩着周銳,向照片努嘴示意。
小魏爲駱伽蓄滿熱水,不冷不熱地說道:“等吧,處長不知道什麼時候來辦公室。快的話,說不定就在電梯裡,慢的話,也許陪局長下地市視察了。”
駱伽的目標是小魏,指着桌面的照片:“沒事兒——你也喜歡羽毛球?”
這果然戳到小魏的興趣點,他捋捋袖子:“聽口氣,你也能打?”
駱伽打過,欲擒故縱刺激小魏:“能倒是能,只是裝備不順手,可能打不過你。”
小魏哈哈大笑,他是交管局的羽毛球亞軍,哪受得了這種挑戰的語氣:“球拍,我這裡有十幾只,給你找趁手的。”
“行,我贏了,怎麼辦?”駱伽藉機會請他吃飯。
“這個,隨便,你說。”小魏不信自己會輸。
“吃東來順的涮羊肉,不許耍賴。”駱伽逼着小魏承諾,不管輸贏,飯是一定要吃的,吃飯不是目的,目的是喝酒,喝酒也不是最終目的,掏出小魏心裡話纔是硬道理。
田蜜的雅閣停在路邊,望着婦產醫院的大門,左手捂着肚子。她賬戶上多了十萬元,又收到王鍇的短信:去醫院吧。她摸着肚子,幻想着寶寶的樣子。她肚腹一陣攪動,痛得撕心裂肺,她按下車窗,任風拂去淚水。寶寶,媽媽沒有看過你,就要失去你了。
寶寶,媽媽對不起你。
手機響起,田蜜應答:“喂,趙勇,你好。嗯,我有事。晚上?不行。呃,好吧。”
她繼續坐在車裡,摸着肚子,彷彿與寶寶對話。我沒有和其他男人上牀,肯定是王鍇的孩子,他的結紮手術會不會出了問題,也許!很可能!手術應該像繩子擰了一個結,時間長了,也許就鬆開了,於是,一個鑽營能力特別強的精子鑽了進來。如果這樣,不,肯定是這樣,沒有其他可能了,那麼,我懷的就是王鍇的寶寶。
想到這裡,她興奮地下車走進醫院,掛號,排隊。她臉色漲紅,繩子打結的理論是自己的想象,必須得到醫生的確認,並開出證明,拿給王鍇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他不信,我就生下來,然後去做DNA(脫氧核糖核酸)鑑定,證明就是他的孩子。王鍇,你對我那麼好,寶寶身上一定有你的影子,我懷着你的一部分,留下他,就留下了你,寶寶漸漸長大的時候,你能不回心轉意嗎?他畢竟是你的親生孩子。
駱伽和周銳輪番上陣,跑斷胳膊腿,還是不是小魏的對手,被打得滿地找球。駱伽球技不行,甜言蜜語很有一套,哄得小魏開心,她打完球,拍拍肚子:“我輸了,你請客。”
“耍賴,認賭服輸。”小魏很計較,得理不讓人。
“你請客,我埋單。”駱伽哪會跟他計較,僅是開玩笑。
飯桌上,駱伽不動聲色地用白酒換了啤酒,小魏懵然無覺,他夾着涼菜,嘴裡扒着羊肉片,右手拎着二鍋頭。他幾杯白酒下肚,話越來越稠,經不住駱伽引導,滿嘴跑火車,各種消息便打不住地從嘴裡跑出來:“我勸你們,別費這勁兒了,惠康簽了一期工程,帶着上上下下去美國轉了一大圈,名義上是考察,其實就是玩。我什麼不明白?考察什麼意思?兩層意思,在惠康實驗室和工廠裡面考察,然後再去拉斯韋加斯考察,你說考察什麼?表演唄,露大腿的,其實哪兒都露,只要你肯花錢,該看的不該看的,你隨便看,什麼叫錢花在刀刃上,露大腿就是刀刃。惠康一個項目就從交管局弄走上千萬元,你說有多黑。再說,我們處長去天津開會,我把消息放給中聯,人家那接待的,先打麻將後唱歌,葷素不忌。我們處長肯定爽了,回來立即拉中聯做技術交流,風向就變了。我跟你說,這個項目還沒招標,我已經我看出結果了,惠康控着盤,中聯撿着漏,一家吃肉,一家啃骨頭,你們連口湯都喝不着。”
“死豬不怕開水燙。”這是周銳的口頭禪,他知道形勢不利,並不驚訝。
“死馬當活馬醫。”駱伽也沒想放棄,只想找到方恩山的痛點,
“死馬?死豬?都差不多。”小魏只顧埋頭喝酒。
駱伽趁着小魏話多,繼續打探內情:“我們和方處長聊過,好像引不起他興趣。”
“處長肯定有考慮。”小魏想不明白這件事,智能交通是部裡從上到下的項目,其他省都啓動了,唯獨北京穩坐釣魚臺。
小魏醉醺醺上了出租車,駱伽揮手道別,她和周銳都有心事,沿着路邊散步。智能交通既然是部裡的項目,北京的進度幾乎落在最後,計劃財務處怎麼敢壓下來?想到這裡,駱伽說:“我打算週末請張大強唱歌。”
張大強是繞不過的坎兒,可是,想起他扭着肥腰唱天仙配,周銳就不放心。周銳本應替她擋住各種各樣的騷擾,可是張大強……想起半年前的往事,他就打起退堂鼓:“伽伽,小心。”
“嗯,我知道的。”駱伽點頭,看看時間,“聽說有一部很好看的電影。”
“我得回去做文件,山東要發標書了。”周銳沒有心情,只有事情。
駱伽忍無可忍地揪起他耳朵:“豬,陪我這麼難嗎?”
周銳乖乖進了電影院,恐怖音樂響起,駱伽雙手擋住眼睛,偷偷從指間盯着屏幕,驚叫一聲,冰涼的右手滑在周銳手中,指甲掐在周銳肉中。周銳忍着疼痛想不通,既然這麼害怕,爲什麼還喜歡恐怖片:“伽伽,害怕就別看了。”
他的提議得到的是更用力的指甲,電影院突然一暗,雷電交加,駱伽鑽進周銳懷抱,全身瑟瑟發抖。周銳摟着她溫軟的腰肢,漸漸喜歡上恐怖片的感覺,不經意間,擡眼看見恐怖的鏡頭,與駱伽一起狂叫。
“豬,你比我還膽小。”影院燈光閃亮,駱伽捂着臉站起來,胳膊挎進他的臂彎。
52 週三,上午八點二十分
趙勇跟着方恩山到了十五層,這是半年前被趕出來的地方,李玉璽會不會記得自己?趙勇心臟都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了。辦公室門關着,方恩山不是外人,直接推門看,李玉璽不在辦公室。
只有幾分鐘,李玉璽便夾着公文包從電梯裡出來,方恩山迎上去介紹:“局長,這是中聯的趙經理,剛做完研討會。”
李玉璽覺得面熟,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伸手一碰算是握手:“見我談什麼?”
“向您彙報信息化的事情。”趙勇的心放回肚子裡,他沒認出來。
“這個事情由信息中心牽頭,方處長也參與,找他們談吧。”李玉璽擋在門口。
方恩山引入新的廠商參與競爭,打破以往局面,中聯將起到關鍵作用,他立即替趙勇說話:“局長,中聯還是很有特色的。”
李玉璽總算給面子,放進趙勇,坐在大皮椅上,隨意聊了幾句,開始頻頻看錶。趙勇識趣,起身告辭:“您忙,我告辭,歡迎有機會到我們公司參觀。”
“到時候再聯繫。”李玉璽屁股不離椅子,揮手說再見,卻叫住方恩山。趙勇關門離開,雖然從進到出只有五分鐘,但比起被轟出來,待遇還算不錯。
方恩山是李玉璽的親信,他坐在會客沙發上:“局長,二期工程,張大強催好幾次了。”
李玉璽點燃一支菸,擺手:“別搭理他。”
方恩山壓力不小,又拋出一個理由:“部裡壓力也很大。”
“頂住。”
“還等什麼呢?”方恩山一般不會這麼堅持,但是張大強無所謂,卻不能不考慮部裡。
李玉璽笑着搖頭:“穩坐釣魚臺,別急。”
“那咱們釣什麼?”方恩山真想不明白。
“放長線,釣大魚。老方,你在處長這個位置上坐了多久?”李玉璽的話雲山霧罩。
“七八年了。”方恩山被戳到痛點上,連專車都沒有,他便一賭氣坐火車去了天津。
“以你的資歷和能力,早就該上去了,可是咱們上面沒人,拼死拼活,我是廳局級,你就是個處長。”李玉璽稱讚着方恩山,話題似乎與二期工程無關。
“好,我頂住。”這句話說到方恩山心眼裡面,如果能再上半步就是副廳級,哪怕就幹到副廳級這個位置,那也是離休而非退休,不可同日而語。李玉璽從通州縣長調任北京市交管局,按說該是局長了,卻始終都是常務副局長,更別提再上一個臺階。兩個人在這方面是同一戰線的,同進同退,方恩山卻想不明白,這和二期工程有什麼關係。
53 週四,下午五點二十分
田蜜決定生下寶寶後,負罪感立即消失,她去銀行將王鍇的十萬元退還回去,這個錢堅決不能要。聽說懷孕的前三個月最容易流產,必須注意,開車對寶寶不好,田蜜便坐公共汽車,除了上下班,哪兒都不去,也不敢用力。網上說,胎兒現在只有蝌蚪大小,她仍時不時摸着肚子,彷彿寶寶能聽到一般:“媽媽差點兒犯了大錯,現在好了,小寶貝兒。”
這是她第一次說出“媽媽”這個詞,被嚇了一跳,既自豪又緊張,臉頰熱得紅彤彤的。
王鍇十分安靜,沒有電話,沒有短信,也沒有上門,他會怎麼樣?當田蜜下班回到家裡,她知道了答案。停在門口的雅閣消失了,門口堆積着自己的行李,防盜門被更換,田蜜一陣暈眩。
趙勇的電話恰在此時響起,田蜜正在大腦一片空白的狀態:“喂,趙勇。嗯,不行,有事兒,不能吃飯。嗯,真的不行,我要搬家。”
“我過來幫你搬。”趙勇對她的狀況一無所知。
“呃,不用,我自己可以。”田蜜勸阻,這邊亂成一團,他還來添亂。電話中傳來嘟嘟的聲音,趙勇掛了電話,她對着行李坐在臺階上,撫摸着肚子,天黑了,我該怎麼辦?
王鍇把玩着車鑰匙,他相信在生存的壓力下,田蜜只能改變主意,放棄孩子。
叮咚一響,駱伽的短信,請王鍇吃晚飯。她來自跨國公司,氣質和風度還在田蜜之上。可是惠康那邊怎麼交代?一邊是駱伽,一邊是生意,王鍇無所適從。如果在交管局的項目中支持了捷科,不見得能獲得她的青睞,會不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吃飯?如果被韋奇峰知道,就會影響到與惠康的關係,以至於影響到上市的計劃。誰把消息泄露給惠康的?這個內線始終都是隱患,王鍇的大腦飛速運轉,卻找不到答案。最終,他還是扛不住誘惑,直奔停車場:我自己開車,一個人也不通知,看誰能把這個消息泄露出去。
王鍇將田蜜忘到腦後,夾菜勸酒,爲激起駱伽的興趣,聊起時尚品牌,聊得熱火朝天。周銳是工程師本性,滿腦子都是解決方案和技術文件,服裝停留在班尼路和美特斯邦威的層次,他突然打斷兩人:“我真想不明白,一個挎包一百塊就能搞定,爲什麼有人花一萬塊去買名牌?沒有一點兒性價比,虛榮?冤大頭?還是錢太多撐的?”
這句話將王鍇噎住,無數話頭都被卡住,他算半個客戶,周銳怎能這樣說話?駱伽又一次狠狠踩了周銳,周銳發現自己確實很二,埋頭吃菜,不敢說話。駱伽舉起酒杯,掩蓋尷尬:“王總,您中石油招標的事情怎麼樣了?”
王鍇抓起電話,不避諱駱伽,立即安排下屬:“你們去圍標,找五家公司圍。報價?嗯,從兩千五百萬向下遞減,每次減兩百萬,咱們往中間報,一千六百八十八萬。”
中石油的預算只有幾十萬,王鍇報出天價,雖然還沒有結果,卻可以看出來,他做生意很有一套。駱伽虛心請教:“王總,您這個價格是不是有點兒高?”
“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錢的買賣沒人理。”王鍇猛飲一口。
“中石油又不是傻瓜,您怎麼贏呢?”
王鍇談起招投標的秘訣,向駱伽炫耀:“跨國公司培訓體系完整,不可能沒教你們吧?”
“這個是中國特色,我們真沒學過。”周銳冷不丁插一句,又噎王鍇半晌,駱伽在桌下拉緊周銳,他才乖乖閉嘴。
“天然水晶,那是什麼價格?正常廠商打死也不敢報,怎麼辦?廢標!招投標必須有三家以上,我們便找五六家來圍,報價更高,我們的一千六百八十八萬肯定最低價中標。”
“可是,這是不是有點兒過?”周銳瞠目結舌,駱伽恍然大悟,王鍇追逐利潤,圍標手法明目張膽,先在技術上設置壁壘,屏蔽對手,再用圍標的方式最低價中標。他能把幾十萬的水晶燈弄成上千萬,智能交通的項目,難道沒有企圖?
“你呀,不明白。”王鍇本不想搭理周銳,卻想在駱伽面前爭面子:“中國GDP(國內生產總值)眼瞅着就能超過日本了,你說說,中國經濟爲什麼這麼好?”
這個題目過大,周銳一時不敢接:“這個,我真不知道。”
王鍇說得興奮,自斟一杯:“告訴你,除了改革開放和制度政策,中國經濟發展這麼好,還有一個關鍵因素。”
“什麼因素?”周銳對這個題目很感興趣。
“中國的老百姓勤勞勇敢,吃苦耐勞,這纔是中國經濟發展的關鍵因素。”王鍇的臉色像上了紅顏料,義正詞嚴。周銳深深認同,真是人不可貌相,王鍇這句話還真是說到根兒上了,頻頻點頭,舉起酒杯:“王總,佩服。”
“你先別佩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中國有世界上最好的老百姓,只要有張牀,就能老婆孩子熱炕頭;只要有口飯吃,吃糠咽菜都能活;只要有活兒幹,別管多累多苦多沒尊嚴,能養家餬口就行。”王鍇端着酒杯,神色嚴肅。
這些話說進周銳心裡了,他對王鍇刮目相看:“王總說得好。”
王鍇語氣一轉,又問周銳:“可是,中國老百姓爲什麼勤勞勇敢?爲什麼吃苦耐勞?”
周銳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王鍇學問高深,非比尋常:“王總,爲什麼?”
王鍇喝了酒,拍着桌子:“老百姓有飯吃,有房住,有閒錢花不完,還努力工作嗎?經濟還怎麼辦?中國還要不要發展了?”
周銳腦筋一時轉不過來,不得不承認王鍇的邏輯是通的:“好像有道理。”
“就是這個道理。”王鍇更加興奮,“所以,我們就必須把老百姓的腰包掏光,房價給我漲,油價給我漲,稅收給我漲,把老百姓弄得一窮二白,都變成房奴、卡奴和油奴。老百姓怎麼辦?努力工作賺錢唄。你們都罵貪官污吏和壟斷行業,我告訴你,中國有這麼好的老百姓,都是我們商人幾千年訓練出來的,我們做出這麼大的貢獻,承擔這麼大的風險,反倒成天捱罵,被人鄙視。再說,我們賺了錢,買了奢侈品,錢不是又回到老百姓手裡了嗎?總比把錢匯到國外好吧?總比在美國買房好吧?總比把孩子送到國外讀書好吧?好歹肉都爛在鍋裡。”
周銳啞口無聲,這番話如同天方夜譚,細想卻不無道理,而且是活生生的現實。王鍇連連被周銳噎住,此時佔據上風,話鋒一轉,端酒杯敬向周銳:“你剛纔說,一百元可以買一個挎包,其實是你不懂時尚和品牌,坐井觀天。”
這是駱伽感興趣的話題,又不想周銳繼續惹王鍇:“王總,您怎麼理解時尚和品牌?”
王鍇把時尚分成四個階段:“時尚的第一個階段是,心中無劍手中無劍,心中不懂品牌也買不起品牌,全身上下基本都似乎美特斯邦威。窮人家孩子都經歷過這個階段,根本不明白品牌的價值。”
王鍇其實譏諷周銳處在心中無劍手中無劍的階段,潛臺詞說他家境貧寒。駱伽怕他出言反駁,右腳緊緊踩在他腳面。周銳父母是大學老師,算不上家庭貧寒,也不算富人,平常喜歡穿美特斯邦威,西服穿着G2000,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並不介意笑着回答:“我確實不懂也沒有這些奢侈品,肯定處於第一階段。”
王鍇說起品牌頭頭是道:“第二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無劍。他們漸漸明白了品牌的含義,卻買不起,一般都是小白領,買A貨來滿足虛榮心,或者攢一個月薪水,擠地鐵去買個名牌。第三階段是心中無劍手中有劍。暴發戶,富得流油,上面一定要有大大的標誌,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這兩個階段都是下品。”
駱伽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深爲認可:“是啊,小白領和暴發戶都是這樣。”
王鍇指着駱伽,從髮型、包包到皮鞋,讚美道:“第四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懂得品牌,欣賞品牌,買得起用得起,一切都渾然天成,相得益彰。”
周銳喜歡歷史,最近跟着雷勵行更喜歡鑽研,他笑着說:“王總,我也看到一個故事,與穿着打扮有些關係,想講給您聽聽。”
王鍇自信在這個方面絕對比周銳強:“哦,洗耳恭聽。”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周銳念出辛棄疾這首著名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爲駱伽詳細解釋,“這首詞是講述宋武帝劉裕的,他出身貧寒,後來加入北府軍,從底層軍官爬上來,武功赫赫,北伐中原,收復洛陽和長安,結束五胡十六國,中國歷史進入南北朝時期。他身爲皇帝,生活簡樸,清簡寡慾,史書上說,未嘗視珠玉輿馬之飾,後庭無紈綺絲竹之音。他衣着簡樸,拖着連齒木屐散步,牀頭掛着土布帳,使用麻繩做的拂灰掃把。他絕對是成功人士,從不開寶馬坐奔馳,更不會拎着愛馬仕和驢包。後來,他的孫子孝武帝劉駿,應該是個富三代,追求浮華豪奢,見到祖父故居,覺得十分丟人。嫌劉裕不懂時
尚品牌,實在不好意思。”
周銳講到這裡,話鋒一轉:“穿愛馬仕,拎着驢包的,肯定打不過穿着美特斯邦威的,道理很簡單,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這段話充滿挑釁味道,王鍇在中石油的招投標運籌帷幄,在北京交管局項目中至關重要,他與周銳完全不是一個路數。駱伽擔心他們一言不合,破壞合作,手掌悄悄垂在桌下握緊周銳。周銳心底一甜,明白她的用意,繼續發揮二的“特長”:“北京交管局招標在即,我們希望寄託在您身上,您能給個方向嗎?”
駱伽與周銳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穩住王鍇:“您跟惠康合作多年,關係匪淺,如果不能合作,我們也能理解。”
飯桌上風雲突起,王鍇端起酒杯慢飲,回答留着餘地:“我是生意人,捷科與惠康都是世界最頂尖的公司,誰給永嘉集團最大的利益,我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句話可以理解爲,誰能在這個項目中讓他賺到更多錢,他就和誰就合作。駱伽仔細傾聽,舉杯問王鍇:“您說的利益指什麼?”
王鍇討厭周銳,卻不想得罪駱伽,意味深長望着她:“我是生意人,懂得人情,也懂得情義。”
王鍇收回汽車和房子,無非逼自己打胎,田蜜想通這個道理,起身收拾行李,她小心翼翼,怕驚了腹中寶寶。這麼多箱子,怎麼辦?
一輛出租車急急駛來,趙勇跳下來。看到一臉憔悴的田蜜,驚問道:“田蜜,行李怎麼都在這裡?”
“趙勇,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田蜜同樣驚訝。
“呵呵,我是做銷售的。”趙勇不好意思承認跟蹤,模糊應付。
田蜜沒做過銷售,聽不出來趙勇的心虛:“呃,我搬家。”
“搬到哪裡?”趙勇順口一問,田蜜就被問住,是啊,搬去哪裡?趙勇等不到回答,彎腰幫着收拾起來:“如果沒有地方,搬到酒店去應付幾天吧。”
田蜜側頭想想,同意,只能去酒店了。趙勇在,田蜜不用親自動手,行李箱很快被堆在一起。趙勇叫來車,統統裝進去,又爲田蜜打開車門:“你捂着肚子,身體不舒服嗎?”
田蜜腦中仍是一片混沌,我該怎麼養活寶寶?想到這裡,淚水順着臉龐滑落。趙勇不敢再問,讓司機迅疾開往酒店,安排入住,看着仍陷在自己情緒中的田蜜,趙勇撓了撓頭,掩上門退出房間。田蜜安頓下來後,成百上千種想法開始在頭腦中翻滾,入夜,她輾轉難眠,睜着眼睛,細細算了一筆賬,從寶寶出生到長到十八歲,需要多少錢?我養得起嗎?最後,她想象着寶寶可愛的樣子,忘掉煩心事嘴角帶着笑容進入夢鄉。
駱伽與王鍇道別,便揮手打車,鑽進前排砰地把車門關上。周銳看出她不高興,小心翼翼地提議:“伽伽,明天是你生日,我們去唱歌吧。”——唱歌是她的最愛之一。
哼,駱伽把臉兒扭向窗外,她並不真生氣:“我們上次正唱得開心,突然找不到你了,原來招呼也不打就去咖啡廳寫方案了。”
這確有其事,周銳無言以對,只好求情。駱伽開始發泄:“你呀,真二,王博士是客戶,聊得正高興,怎麼能突然潑冷水?”
周銳想想也對,連忙道歉,想起傾聽和提問:“我還有其他錯誤嗎?”
駱伽果然還有不滿,周銳對時尚完全沒有感覺:“你身上都是美特斯邦威之類,怎麼帶你出去見朋友?”
周銳是工程師,買東西講究性價比,駱伽對名牌的崇拜簡直不可思議:“伽伽,我花一百元錢買的包,肯定比驢包裝的東西更多。”
對牛彈琴!無可理喻!駱伽噘起嘴巴,不再搭理周銳。他與王鍇合不來,三言兩語便起衝突,下出租的時候她一臉憂慮地看着周銳:“王鍇算半個客戶,我們不能得罪,你說怎麼辦?”
周銳反省自己,確實不該在飯桌上頂撞王鍇:“下次一定注意。”
“沒有下次了。”駱伽做了決定,見王鍇再不帶周銳了。
54 週五,上午九點整
要想知道他心中是否有你,就要看他能否記住你的生日和各種節日及紀念日。
駱伽剛進辦公室,桌上有一個精緻的包裝盒,印着粉色的“生日快樂”。這是什麼?她挑開絲線,一個毛茸茸的LV鑰匙扣躺在盒子中間,她剛買車,正缺這個鑰匙扣,周銳沒有這麼細心。包裝盒底下果然有一張卡片,上面是王鍇的簽名。他送禮物肯定有動機,駱伽有求於永嘉集團,不收不合適,收也不合適。她正在猶豫,電話響起,前臺在電話中驚喜地歡呼:“快來,你的生日禮物。”
駱伽走出去,一大籃紅玫瑰嬌豔綻放,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吸引來辦公室的一大半女孩子,嘰嘰喳喳羨慕不已。她在玫瑰叢中找到一張卡片,只掃一眼,便知道是周銳。一籃鮮花和驢鑰匙扣,哪個分量更重?
駱伽將鮮花插滿格子間,打印文件,下樓來到咖啡店,將報告交給雷勵行:“獵頭公司那邊有消息了。”
報告彙總了獵頭公司的進展,黑名單上的三十五個人,全部接到電話轟炸,二十八個人與獵頭公司見過面,十九人的簡歷被推薦出去。雷勵行找到方宏偉的名字,他接了三家獵頭公司的電話,既沒送出簡歷,也沒有會見獵頭。方宏偉一直泡在山東,看來,他還指望着那個訂單,沒有離開的打算。雷勵行一目十行迅速看完表格,擡起頭來:“招聘進展如何?”
駱伽又遞過去一份表格,人力資源在清華、北大、復旦、上海交大等十幾所大學進行校園招聘,收到上千份簡歷。雷勵行抓起筆,在表格最上端補充了一行字,“西安電子科技大學”:“我的母校,學生都踏實肯幹。還有,請人力資源立即着手招聘並制訂魔鬼訓練的時間表。”
捷科每個部門的人頭是固定的,一個蘿蔔一個坑,必須把坑清理出來,即黑名單上的三十幾個人離開,才能招聘新人。雷勵行上任之後,與中國區和亞太區都進行了溝通,得到了理解,纔敢大動作進行新陳代謝,要換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馬,他投下了巨大的賭注。雷勵行端起咖啡:“查到了嗎,西太平洋大學?”
“哦,我叫周銳過來。”駱伽在交管局沒有突破,唯有永嘉集團那邊有一點兒進展,她卻能感覺出來,王鍇不是爲合作,而爲追求自己,這是一場危險的遊戲。
半杯咖啡的時間,周銳跑過來了,他費了不少力氣,查到西太平洋大學不是正規大學,註冊地址在一棟小樓的兩個房間裡:“西太平洋大學是一家野雞大學。”
“怎麼會?王鍇學識很淵博的。”駱伽辯護,王鍇一表人才,學識淵博,尤其在品牌方面與駱伽極有共同語言。
“哼,田蜜的男朋友就是他,將她趕出家門,一點兒人味兒都沒有。”周銳已經聽趙勇說了田蜜與王鍇的事,對王鍇沒有一點兒好感。駱伽吃了一驚,感情之間很難說誰對誰錯。
周銳找到了王鍇的簡歷,又擺出證據:“他是市政協委員?你看看簡歷,大學畢業之後就在國內,出國都沒有超過一個月,哪裡有時間在美國讀完博士!”
“沒有讀博士又能怎麼樣?人家至少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的最高階段了。”駱伽這句話既是諷刺周銳不懂穿衣打扮,又說王鍇做生意的手段。
雷勵行皺起眉頭,周銳天天練習用目光觀察,連小狗都注意,猜到雷勵行有話說:“雷先生,王總說時尚共有四個階段,分別是心中無劍手中無劍直到心中有劍手中有劍,您覺得有道理嗎?”
“時尚共有五個階段,並非四個。”雷勵行直截了當回答,“知易行難,這是學習的普遍規律,不僅適合時尚,也適合銷售技巧。學習的第一個階段是心中無劍手中無劍,不知道也做不到;第二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無劍,知道仍做不到;第三個階段是心中無劍手中有劍,在實踐中摸索出來,不知道能做到;第四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知道且能做到,這卻不是最高境界。”
“嗯,當我扔掉驢包、挎上鉑金包的時候,就是最高境界了。”駱伽咬着嘴角,想出答案。
“鉑金包是什麼?”這是周銳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東西。駱伽撇撇嘴巴。
這與銷售方法緊密相關,雷勵行換了嚴肅的口氣提醒:“你還需要品牌證明自己,便不是最高境界,劍是劍,心是心。衣服是衣服,而不是你,照葫蘆畫瓢,無法靈活應變,銷售方法只是銷售方法,也不是你,沒有與你本人融會貫通。駱伽,你必須悟出來,闖過這一關,才能成爲高手中的高手。”
“那是什麼境界?”駱伽極愛時尚品牌,心生嚮往,這是她做夢都沒有想過的階段。
喜歡武俠的周銳忽然想明白:“我悟出來了,心中有劍手中有劍,你還記得路數和招式,流於俗套和形式,不能靈活應對。比如郭靖剛學會降龍十八掌的時候與樑子翁過招,一招“亢龍有悔”從頭打到尾。要與高手中的高手靈活應對,無招勝有招,化腐朽爲神奇,一朵花一片紙都是武器,便勝過所謂的倚天劍屠龍刀。”
駱伽恍然大悟,真正的時尚來自內心,而非愛馬仕和驢包:“一舉手一投足,一片布一縷絲都是時尚,無須外界的點綴。”
周銳想通這個道理,心中豁然開朗:“對,任正非騎着自行車,纔是時尚的最高境界。”
“任正非是誰?”
“他是華爲公司創始人,真正偉大的企業領袖。”雷勵行對任正非也極爲推崇。
“華爲?比中聯、海爾和蒙牛還要有名嗎?”駱伽真的沒有聽說過這家公司。
“諾基亞、西門子和摩托羅拉知道嗎?這些跨國巨頭被華爲一一超越,西門子和諾基亞合併爲諾西,阿爾卡特和朗訊合併爲阿朗,再過幾年,華爲的對手大概只有一家,名叫愛諾西阿朗思,愛是愛立信,思是思科。有一次,一批貴賓參觀華爲,與任正非共進晚餐,然後坐着奔馳回酒店,一位電信巨頭看着前面騎車的老頭兒眼熟,近了一看,竟是任正非,人家偏偏騎着自行車。”周銳對華爲公司的歷史耳熟能詳,娓娓道來,彷彿親眼所見。
“哦,時尚的最高境界就是王菲穿着美特斯邦威,總理穿着軍大衣。”駱伽咂舌,這些跨國公司如雷貫耳,任正非將他們一一擊敗,卻低調得驚人。她悄悄向雷勵行看去,看一個男人的品位,要看襪子,他雙腿搭在椅子上,純棉的黑色襪子上面有小小的標誌,駱伽悄悄觀察,一眼認出那個頂尖的品牌。她目光向上去看他的牛仔褲,竟也是美特斯邦威,西服的品牌和質地那都沒的說,百元的牛仔褲與幾萬元的西服構成奇異的組合,卻相得益彰,熠熠生輝:“嗯,明白了,夏冰達到了最高的境界。”
雷勵行一驚,目光直逼駱伽。駱伽從他的神情中驗證答案,開心地翹起嘴角。她從雷勵行口中聽到故事,便向他的老部下打聽,總算得到這個名字,突如其來一句,驗證夏冰果然就是她。雷勵行對她念念不忘,想必是夏冰離開了他。雷勵行突然間聽到夏冰的名字,有些失神,牛仔褲和西服都是她的搭配,既舒服又隨意,回國之後便捨不得脫下來。他整理被思念攪亂的思緒,突然說道:“既然第四個階段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最高境界應該是什麼?”
“什麼?”周銳已經領悟,卻不知道這個階段的名稱。
“劍人。”
“什麼?‘賤人’?”駱伽驚呼,忘記追問夏冰的事情。
“我就是劍,劍就是我,穿美特斯邦威,都有LV和愛馬仕的範兒,纔是最高境界,高手中的高手。”
“我暈,這個我真不行。”駱伽唸叨,我就是鉑金包,鉑金包就是我,所以我就不需要鉑金包了,又搖搖頭,擺脫不了這個誘惑。
“伽伽,憑你的氣質,美特斯邦威絕對能穿出愛馬仕的範兒。”周銳贊同這個理論,起勁兒地勸說着駱伽。
“這個嘛,有難度。”駱伽將驢包在手中倒來倒去。
“達到劍人階段,必須拋棄舊習慣,養成新習慣,這是學習的關鍵階段,掌握不好,便會走火入魔。明代大儒王陽明龍場悟道,悟出了知行合一的道理,就是劍人合一的最高境界。”以雷勵行的才智,當年爲了改掉以往舊習慣,強行忘記以往的做法,卻跋前疐後,處處不適應,幾乎廢掉原來的銷售技巧。
“可是,我和周銳沒有做過銷售,根本沒有舊習慣啊。”駱伽無辜地瞪大眼睛。
雷勵行神經一跳,沒有銷售經驗本來是周銳和駱伽最大的缺陷,現在變成了好事兒,他們都是一張白紙,根本沒有套路,沒有習慣可以拋棄。摧龍八式機緣巧合地遇到他們,又會迸發出什麼力量?雷勵行不再討論劍人的話題,問周銳:“傾聽和提問,你練習了嗎?”
“我上週沒見客戶,在辦公室裡寫建議書。”周銳回答。駱伽聽出他似乎沒有說完,沉住氣看着他,周銳果然藏了半句話:“我還是練習了用目光和心靈傾聽,而且我的客戶很不一般。我們小區有一隻名叫‘怪怪’的小狗,常常和主人一起散步,我學會用目光傾聽之後,突然發現一件事。”
“什麼事?”駱伽極喜歡小動物,她堅定地認爲,喜歡小動物的人都有愛心。
周銳低頭上班,心裡琢磨技術和方案,與雷勵行學了傾聽之後開始觀察人,發現了其中的樂趣:“我早上出門的時候,小怪怪看我一眼。”
駱伽撫掌大笑,周銳總是一旦鑽進去就出不來,反而比別人看得更深一些:“小怪怪是什麼品種?”
“明天問問。”周銳打算找狗主人,或許小怪怪的目光中有含義。
狗通人性,雷勵行意猶未盡,他很喜歡看見兩人撞出的火花:“傾聽和提問,哪個重要?”
“都重要。”駱伽回答,這個問題就像耳朵重要還是鼻子重要。
“你爲什麼要問?”
“因爲要再聽一次,所以聽是目的,問是手段。”周銳明白了二者的關係。
“您快教教我們提問吧。”駱伽央求。
雷勵行有心指點,指着路邊兩棟四十層左右的公寓:“好吧,今天傳授你們摧龍八式的第一式。看見頂層的兩個陽臺了嗎?”
冬季冷風橫掃樹葉,天空向地面拋撒雪花,灰黑色的陽臺清晰地暴露在視線內:“今天這種天氣,你們在陽臺這邊,那邊有一萬塊錢,從陽臺中間木板爬過去,錢就是你們的了,爬不爬?”
北風呼嘯,雪花飄飄,周銳和駱伽坐在雷勵行對面,就爲一萬塊冒生命危險?他們默契地搖頭拒絕:“不爬。”
雷勵行將十指展開,增加好處:“十萬塊,可以買輛不錯的車了,爬嗎?”
“我有車了。”駱伽不動心,再次拒絕。
雷勵行雙臂抱回胸前,把好處再次提高十倍:“一百萬,一套房子的首付,爬不爬?”
“不爬,多少錢都不爬。”駱伽堅決拒絕,四十層高的陽臺,木板只有巴掌那麼寬,上面還落滿雪花,除非瘋了。
雷勵行說不動駱伽,轉臉問周銳:“陽臺對面是范冰冰,爬過去就是你的,爬嗎?”
周銳還沒來得及拒絕,被駱伽一腳踩下去,“哎呀”一聲:“不爬,不爬。”
“對面是駱伽,爬嗎?”雷勵行指向駱伽,她通紅的臉蛋縮在毛茸茸的領口間,顯得更加嬌豔。
周銳點頭:“爬,爬。”
駱伽裝出凶神惡煞的樣子,氣鼓鼓地打斷周銳:“不許爬,爬過去也不是你的,我又不是東西,爬過去就能拎走。”
周銳撲哧笑出聲來,立即忍住,埋頭喝咖啡,駱伽又一腳踩在他腳面:“不許笑。”雷勵行也被這句話逗笑,卻仍然詢問駱伽:“什麼情況,你願意爬?”
“什麼都不值得用生命去冒險。”
“如果你這邊燃起熊熊大火,爬嗎?”
“必須爬。”駱伽毫不含糊。
“想清楚這件事,再去見客戶吧。”雷勵行有意觀察周銳和駱伽的悟性,抓起桌上的線裝古書,擺出送客的姿態。
駱伽回到咖啡廳內,被室內暖氣擁抱,跺腳搓手地暖和過來。雷勵行的這個莫名其妙的故事,似乎與銷售沒有聯繫。她催促周銳:“這個爬陽臺的故事什麼意思?我買咖啡,你分析一下。雷勵行是絕世高手,他如果肯教,我們就像郭靖和黃蓉學會《葵花寶典》,縱橫江湖了。”
周銳恍若未聞,呆呆出神,以往銷售的事一幕幕浮現:“伽伽,我有想法了,你聽聽。”
雷勵行向店內看去,周銳埋頭苦思,駱伽張牙舞爪,個性截然相反。周銳理性、樸素、低調、埋頭做事;駱伽感性、時尚、張揚、喜歡與人交往。他們本該水火不容,然而周銳對駱伽百依百順,愛情的神奇力量化解了激烈的衝突,他們會不會互相取長補短,水乳交融?雷勵行笑傲商場多年,見過各種有天分的年輕人,卻第一次遇到這種組合,不禁心生好奇。
“爬陽臺的故事,我們有感悟了。”過了幾分鐘,駱伽走出咖啡廳,打斷雷勵行的沉思,“讓我們爬陽臺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方法是介紹好處,十萬塊買車,一百萬夠買房子的首付,不斷增加好處,卻沒有打動我們,我們在銷售時不斷介紹公司和產品,也是這種方法,客戶根本沒聽進去,我們便被打發出辦公室了。”
駱伽說一半停下來,周銳默契地補充,體現出這是兩個人共同研究的結果:“如果我們身後有一團火,不需任何好處,都必須爬。第二種銷售方法是發現客戶的燃眉之急,併爲他們提供解決方案,客戶便會心甘情願地購買。”
僅僅幾分鐘時間,他們就能透徹說出故事的本質,超出雷勵行預期。他忍不住評論幾句:“銷售其實很簡單,用一句口訣就可以概括:一箇中心兩個基本點。”
駱伽一下子笑出聲來,撩開額頭上的頭髮,露出精緻的眉眼兒:“這個好熟悉的。”
“嗯,我想想。”周銳參加了新員工培訓,猜測着雷勵行的觀點,“一箇中心想必是以客戶需求爲中心,客戶燃眉之急就是痛點,通過痛點激發需求。還有一個點我就猜不到了。”
“抓住興趣點,推進關係,你們就能成爲高手。”雷勵行的好奇心越來越重:兩個人都有極強的天賦,組合在一起會爆發出什麼樣的奇蹟?
“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駱伽順口補充,惹得周圍的人都看過來。她卻不滿足於成爲普通的高手,北京交管局智能交通項目決戰在即,數十個廠家的上百名銷售人員虎視眈眈,其中不乏高手:“雷先生,我們不能只是高手,我們必須擊敗各路高手,成爲高手中的高手。”
周銳想起往事,懷疑這種銷售方法能否奏效:“我曾經拜訪過交管局的李局長,他拍出鬧鐘,只給三分鐘時間,這種方法能有用嗎?”
雷勵行聽見“交管局”三個字,放下線裝古書:“北京交管局,你們要做智能交通那個項目?”
“我們有選擇嗎?”駱伽抱着無人知曉的神秘動機,加入捷科,早就瞄準這個項目了。
“你們才加入公司,還是菜鳥,不該去打這種仗。”雷勵行口裡勸阻,心裡卻還是好奇,他們兩人的組合會爆發出什麼樣的威力?不知不覺,他換成了激將法:“惠康的韋奇峰親自負責這個項目,他深耕細作將近十年,我看不出來你們有任何機會。”
“他是高手嗎?”駱伽初生牛犢不怕虎。
“高手中的高手。”
“我們要打敗他。”駱伽和周銳身體筆直,同時說出這句話,連語氣都一樣。
雷勵行雙手搭在一起,彷彿真有一種讓他們打敗高手中高手的屠龍秘籍,他伸出三根手指:“至少這麼長時間。”
“三個月?”駱伽搖頭,二期工程在一個月內便要招投標。
“三年,這是一個人最快的學習時間。”雷勵行用十幾年時間摸索出了這套方法,自信是獨步天下的絕學,傳授給周銳和駱伽這種互補的組合,會怎麼樣?
“暈倒。”駱伽可愛地翻翻白眼,聽出話中有話,“可是,我們是兩個人。”
雷勵行端起咖啡,從好奇變成期待,北京交管局智能交通二期工程規模龐大,各路高手蜂擁而至。北京交管局是惠康的地盤,韋奇峰必將層層設防,龍爭虎鬥就在眼前。周銳和駱伽是剛入職的新人,不該承擔這麼大的責任。可是,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這個訂單隻能依靠他們了。兩個初出茅廬的菜鳥,能創造奇蹟嗎?如果將自己那摧枯拉朽的摧龍八式傳授給他們,江湖會掀起什麼樣的波瀾?雷勵行仍不直接傳授摧龍八式,隨意地喝着咖啡:“你們必須發現客戶的燃眉之急,我幫你們找了一個老師,他姓趙,名本山。”
“您認識趙本山?”駱伽從椅子上跳起來,眼睛瞪得溜圓。
雷勵行取出一張光盤,趙本山與範偉的《賣柺》:“看看這張光碟,你們能悟出什麼?”
田蜜再次來到婦產醫院,醫生是一個戴着眼鏡、看上去兇巴巴的老太太,田蜜說要流產的時候,她瞪着田蜜:“這是第幾次了?”
“第二次。”田蜜想換醫生,這個老太太有點兒兇。
“躺下。”
檢查完畢,老太太摘下口罩,口氣柔和起來:“孩子,不要流產。”
“爲什麼?”
“你體質虛弱,如果這次流產了,我擔心,你以後會很難懷上,這次生了,以後反而容易受孕,你要考慮清楚了。”老太太的眼神露出慈母般的目光,看上去不再那麼兇巴巴了。
田蜜離開醫院,撫摸着肚子,我該怎麼辦?
周銳對着電腦屏幕上趙本山的倭瓜臉,把這段視頻看了六遍,第一遍覺得好笑,第二遍聽語言細節,第三遍悟方法,第四遍找規律,第五遍總結成步驟,第六遍將之與北京交管局的項目聯繫在一起。趙本山的忽悠就是一步步地提問,先問範偉哪裡不對勁,這是找症狀,就像醫生給病人診斷,發現問題並解決問題。
周銳看到這裡,滿辦公室地找駱伽,把她扯到電腦邊,把耳機戴在她頭上,趙本山正在嚇唬範偉:輕者踮腳,重者股骨頭壞死,晚期就是植物人!範偉害怕,問道,那吃點兒啥藥呢?趙本山繼續忽悠,你買了拐,兩條腿漸漸就平衡了,慢慢就好了。駱伽被逗得呵呵笑起來,周銳扣上電腦:“神經末梢壞死就是痛點,客戶的燃眉之急,趙本山發現問題並解決問題,用的就是顧問式銷售方法。”
駱伽俯下身來,將視頻回放,仔細琢磨一遍:“我明白了,顧問式銷售就是忽悠!”
“我們去戳戳方處長。”周銳迫不及待,方恩山敷衍的時候,就戳一下他的痛點,看他的反應。這正合駱伽的計劃,她躍躍欲試:“好,我們就去忽悠方處長,找到他痛點了嗎?”
周銳研究了交管局的資料,找到了方恩山的痛點:“罰款流失,就是他的痛點。”
“好,我們走。”駱伽立即收拾辦公桌,她說做就做,從來不猶豫。
路邊等車時,周銳忽然呵呵笑起來:“伽伽,你看那個小販的包。”
那路邊小販的LV竟與駱伽的驢包一模一樣,她避瘟神一樣鑽進出租車,捂着驢包:“不一樣,我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她是心中無劍手中有假劍。”
55 週五,下午四點二十五分
有小魏做內應,方恩山的行蹤手到擒來,駱伽和周銳摸到辦公室門口,笑吟吟地走進去:“方處長,您好。”
方恩山是老江湖,屁股不動,嘴裡歡迎:“又來了,歡迎歡迎。”
這哪兒是歡迎態度?駱伽甜甜笑着管理着對方的情緒:“我有點兒擔心呢,擔心耽誤您工作。”
方恩山不好拉下臉,摸出手機,做出要走的姿勢:“呃,我要去開個會。”
駱伽拿捏着分寸抗議:“每次見您都不容易,佔用您五分鐘,還不行嗎?”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方恩山不能太不近人情:“好吧,五分鐘,小魏,倒茶。”
小魏背對方恩山,向駱伽擠擠眼睛,悄悄做出OK的手勢。方恩山不等茶水到嘴邊,又敷衍過去:“你們來了,這次有什麼好的方案?”
他又要故技重施!周銳腳尖在茶几下一腳,阻止駱伽介紹,急急爭搶提問權:“您時間寶貴,我們擔心說不到點兒上,浪費您時間,是不是我們先了解一下您的設想,這樣介紹起來纔有針對性。”
駱伽忍住痛,瞪了周銳一眼,方恩山仍想三言兩語結束,再次敷衍:“我們還沒有立項,談不上設想。捷科是世界一流的公司,有很多經驗,還是你們說說吧。”
誰說誰被動,誰問誰主動,這次拜訪再不成功,就很難做通方恩山工作。周銳不能與方恩山硬頂,不緊不慢、不動聲色地說道:“北京的機動車數量在全國名列前茅,道路建設雖然在全國排在前面,但是私人汽車快速進入家庭,交通建設面臨嚴峻的壓力和挑戰,我們看出點兒問題,而且
還挺嚴重。”
周銳口氣像極了趙本山,駱伽偷樂,方恩山果然中招,反應與範偉一樣:“你看出點兒什麼問題?”
有了小魏這個內線,周銳對北京交管局的背景很瞭解,心中不慌:“投資保護。”
此話引起方恩山好奇:“什麼意思?”
北京市交通快速發展,高速公路建設耗資巨大,周銳狠狠戳向他的痛點:“北京公路建設需要巨大開支,如果不能確保建設資金,輕則影響道路建設,重則導致交通擁堵,百姓抱怨,晚期……”
周銳說話模仿趙本山,下一句該是晚期就是植物人,駱伽差點笑出聲來,看他怎麼圓回來,方恩山也聽出毛病:“晚期?”
周銳本來是工程師的性格,學得油嘴滑舌,正是雷勵行所說的走火入魔的現象,他立即改口:“上海交警都配桑塔納,咱們北京交警呢?”
哪壺不開提哪壺,方恩山正爲此事發愁:“是啊,咱們北京連摩托都配不齊。”
周銳繼續壓迫着方恩山,用範偉的語氣說:“人和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我這幾天在交警支隊,聽到不少這樣的話,他們沒和您提這事?”
交警支隊隸屬於交管局,與計劃財務處並列,管理着北京市三千多名交警,話語權還在方恩山之上。交警支隊長趙洪河爲配車沒少找方恩山,他正爲此發愁,現在又被周銳戳到痛處:“你既然看出問題,想必有對策吧?”
駱伽反踩周銳,不讓他繼續說,這是方恩山的興趣點,如果說出辦法,他就會像吃了餌的魚兒一樣溜走。她笑吟吟吊着方恩山:“要是咱們北京一步到位,直接配上索納塔,交警那邊會怎麼樣?”
交警支隊肯定把方恩山當菩薩供起來,可是哪有這麼好的事,誰出錢?他臉上陰晴不定。駱伽收起笑容,不敢玩笑:“我們幫您出主意啊,捷科在全球有數千顧問,專門幫助客戶解決交通領域的問題。”
駱伽處處去撓他的癢癢處,卻總不說透,方恩山受不了這種繞來繞去的說話方式,霍地站起來:“小娃娃,你有什麼辦法,直接說,別跟我兜圈子。”
方恩山向來面兒上溫文爾雅,很少失態,他過激的動作引來辦公室的道道目光。小魏越過他的背影,連向駱伽搖頭,示意她小心說話。駱伽不慌不忙喝口水,等他平靜下來,緩緩說出四個字:“以罰代管。”
“以罰代管,哼,我以爲你們有什麼高招。”方恩山暗笑,交警都有罰款指標,每天搞得司機們雞飛狗跳,再也難以壓榨出油水了。
周銳早有準備,拿出數據說話:“交警們都快成特工了,躲起來拍照,仍然有百分之九十二的交通罰款因爲交警不在現場而流失。”
智能交通的方案是在路口架設攝像頭,替代交警拍攝違章車輛,每輛車被拍下十次,每次罰兩百元,就將近百億元,數據傳送到中心電腦,錢就進來了,這是以罰代管的關鍵。駱伽狠狠踩住周銳腳尖,要把他釣起來,當作橋頭堡繼續前進,千萬不能餵飽他。
周銳驚醒,立即閉口。方恩山聽到關鍵地方,扳着指頭計算,百分之九十二的罰款流失?他去年罰了五點二個億,流失了多少?周銳還是忍不住,計算出來:“您流失了五十九點八個億的罰款,扣除您上繳國庫的部分,一輛標配的索納塔十五萬,您能買多少輛?”
方恩山要是有了這麼多錢,全買帶天窗的頂配車,他突然瞪着周銳:“你能把那漏罰的百分之九十二找回來?”
駱伽使勁兒踩在他腳上,方恩山不能決策,必須把話打住,不能再說了。周銳抽回皮鞋,使出緩兵之計:“您正在和廠家做交流,我們是不是講講這個主題?”
“好吧,什麼時間?”方恩山是計劃財務處,最關心罰款,張大強立項報告的核心是治理交通擁堵,缺了這部分內容。周銳與他約定下週進行交流,又聊些茶葉之類,離開辦公室。小魏送到門口,他能看出來,處長和平常不一樣了。
駱伽戳痛點成功,方恩山只給五分鐘,實際上談了一個多小時。她和周銳每次從交管局出來,都在靜靜的街道上走一段。她坐在路邊臺階上脫下高跟鞋,向周銳抗議:“你太狠了吧?踩我腳。”
周銳正在沉思,直到被駱伽拎住耳朵,用左臂壓住她的雙腿,右手去扯她高跟鞋:“我看看,踩扁了嗎?”
駱伽縮成一團避讓,又突然衝回他懷抱:“大功告成,抱抱,慶祝。”
“這個痛點能打動交管局嗎?”周銳還是有些擔心。
“放心,中國有兩件事絕對不含糊,一是給老百姓加稅增費,二是給公務員加薪,眼睛都不眨的。”駱伽不關心時事,卻能說出一些驚人之語,她說完之後捂着嘴巴,佩服自己的總結能力。
“摧龍八式神了,我們戳了一下方處長的痛點,便激發出他的需求。”周銳與駱伽擊掌擁抱。
駱伽想把交管局的痛點都找出來,挨個去捅一遍,掙開周銳:“你找到幾個痛點?”
周銳維持着擁抱姿勢,回味着她的柔軟,滿鼻子都是她的香味,悵然若失。駱伽站起來,裝作很嚴肅的樣子:“我週六請大槍唱歌。”
周銳失落地跟在她身後,我真傻,剛纔應該緊緊抱住她,偏偏提起工作。駱伽停下來:“發什麼呆?豬,你要不要一起去唱歌?”
“張大強?我得罪過他,但是你不能一個人去。”周銳有心理障礙,想想張大強又突然改口。
“你必須去,躲不過去。”駱伽退到周銳身邊,仰頭看着他:“你答應要保護我,是嗎?”
周銳受不了這種目光,口中堅持:“好,我有一個條件,再抱抱。”
“嗯。”駱伽乖乖鑽進周銳懷抱,黃昏之際,路燈之下。
山東明天就要開標,此刻必須定下基調。羅小希在山東根基深厚,遠超過新接手的劉明君,她唯獨揮不去那份感情。她到達濟南,與韋奇峰約在一家不起眼飯館的小包間,絕不會被熟人看見。
“我們切分吧,你剛到捷科,不能沒有業績。”韋奇峰拍拍肩膀上的枯葉,這可能是濟南的最後一片,如同他與羅小希之間的情感。
無論輸還是贏,羅小希兩種結果都猜到,卻沒有猜到中間的可能:“切分,怎麼切?”
“我們沒有必要打價格戰,捷科拿外圍,惠康拿核心。”韋奇峰惴惴不安,外圍設備是雞肋,這是惠康吃肉,捷科喝湯的分法,等於惠康贏,捷科輸,對羅小希是一種聊勝於無的安慰。羅小希默默喝着紅酒,擡起頭看不透面前的男人。他追求完美,意味着容不下我的小缺點,他如同機器般嚴謹,便沒有了人情。
“王鍇昨晚請駱伽吃飯,你要小心。”羅小希心裡有了決定,仍然忍不住提醒。
韋奇峰拍拍肩頭,其實那裡已經很乾淨,王鍇答應不與捷科交往,暗地裡不遵守承諾,他到底圖的什麼?
“王鍇很可能喜歡上了駱伽。”羅小希又給他一個指引。
“還有山東的項目,您放心。”羅小希放下酒杯,默默起身,頭也不回離開飯館,外面風很大,卻吹不干她珍珠般墜落的淚珠,情緣走到了盡頭,感情亮起紅燈,羅小希以爲那是公司禁止辦公室戀情的原因,看來離開惠康是多此一舉,她的愛正在急速逝去。
56 週五,晚上十點二十分
周銳在網上搜尋鉑金包,一位法國女歌星在飛機上巧遇愛馬仕的總裁,抱怨找不到做工精良又實用的提包,於是愛馬仕爲她專門設計了一款手袋,並以她的名字命名,這就是鉑金包。大腕明星幾乎人手一隻,價格從基本款的五萬元左右,到豪華珍貴皮質的三十萬,周銳震驚了,這些女人們瘋了嗎?
周銳每天都上網,現在又養成一個新習慣,每天去看看大槍的頁面。頭像變了,從那杆大槍變成了張大強帶着狡黠笑容的頭像,他的好友數量迅速增長,有人來自軟件公司,有人做電腦硬件,有人做信息安全,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是與智能交通二期相關的廠家代表。韋奇峰、羅小希、劉明君、趙勇、唐南軍、駱伽……都成了大槍的好友。再仔細看,他的主頁掛出消息:交管局領導將考察廠家,大家做好準備。竟將領導行程公佈出來!他打的什麼主意?
明天晚上,駱伽就要請他吃飯唱歌了,張大強會怎麼樣?他抓起電話撥出去:“伽伽,明天中午有空嗎?商量一下。”
“嗯,不行,明天中午不行。”駱伽含糊應對,她約了王鍇吃飯,怕兩人見面就掐,不打算告訴周銳。
“伽伽,要小心張大強,千萬別喝酒。”周銳小心叮囑,想起來用心傾聽,她週六中午會做什麼?再一細思,想起駱伽的新鑰匙扣:“伽伽,明天中午在哪裡吃飯?”
“這個,還沒有定呢。”駱伽的聲音更加空虛,語氣不對。
57 週六,中午十二點整
王鍇遠遠站起來,殷勤地拉開椅子,然後曖昧地伸出雙臂迎接駱伽:“生日快樂。”
駱伽雙臂護在胸口,抱抱立即分開:“謝謝生日禮物。”
“嗯,讓我看看。”王鍇抓起鑰匙扣,隨即皺起眉頭,駱伽一眼就看出他神情不對:“怎麼?”
王鍇怕得罪駱伽,欲言又止:“算了吧,其實還好。”
“什麼呀?”駱伽猜出他有話說。
“我是說,這個包有點兒大路貨,滿大街A貨都是模仿這款。”王鍇有心再送她禮物,這是試探。
駱伽將驢包塞進沙發看不見的角落,她吃這頓飯目的很明確,就是希望通過王鍇的關係進入北京交管局,她思忖着怎麼開口的時候,王鍇十分殷勤地點了菜,親自拿出浸在冰塊中的葡萄酒爲駱伽倒滿,舉起酒杯:“這是產自加拿大的冰酒,冬季到來的時候,葡萄在冰天雪地中凍成冰塊,再取來釀酒,嚐嚐,看看味道是不是不一樣?”
駱伽輕輕碰杯,細細飲下半口,比普通葡萄酒甜了很多倍,她不想在葡萄酒的話題上越扯越遠,只是點點頭。王鍇又倒滿冰酒,他與駱伽有共同話題、共同的生意和客戶,讓他心甘情願地沉醉下去。王鍇卻不是傻瓜,他明白,兩人關係的基石還是交管局二期工程。王鍇謹慎地把握着分寸,如果脫離了這個前提,她便會像魚一樣溜走,再也難以找到交集。王鍇決定不打草驚蛇,一點點地讓她陷進去:“二期工程項目的關鍵在哪裡?”
“李局長。”駱伽對王鍇的體貼表現很滿意。
“我們是錦上添花,還是雪中送炭?”王鍇在生意場很久,自有他的生意經:“人家不想見你,便是錦上添花;當他急於見你的時候,就是雪中送炭。”
王鍇說的並非毫無道理,卻有難度,駱伽不爭辯,靜靜品酒,他果然承諾:“我幫你安排。”
駱伽就是等這句話,笑着敬王鍇:“等您的好消息。”
“伽伽,我們見面的消息,你告訴什麼人了嗎?”王鍇換了親切的稱呼,兩人間的距離立即拉近。他可以肯定,走漏消息的人不在自己這邊。
如果王鍇沒有走漏消息,只有雷勵行、羅小希和方宏偉知道這件事情。羅小希!她從惠康跳過來,本來就與韋奇峰熟識。
58 週六,晚上九點十分
駱伽中午和誰吃飯?很可能是王鍇,畢竟二期工程有求於他,可她偏偏不說出來,這就有了問題。周銳坐在咖啡廳裡胡思亂想的時候,駱伽又在陪張大強喝酒唱歌,這簡直是美羊羊在陪灰太狼。他繞來繞去,想不明白,透過玻璃窗看見駱伽從馬路對面過來,走進咖啡廳坐在對面,向服務生招手:“來杯礦泉水。”
周銳十分訝異,駱伽進去不到半個小時:“伽伽,這麼快?”
駱伽氣鼓鼓地喝着礦泉水,指指KTV(提供視唱設備與空間的場所)方向:“大槍還在裡面,喝着酒,講着不三不四的笑話。”
“我陪你去。”周銳不放心。
“你得罪過他,怎麼去?給我一杯牛奶,再買一瓶胃藥。”駱伽喝光礦泉水,直到周銳買來牛奶和胃藥,咬咬牙喝光吃下:“周銳,我猜,把我們見王鍇消息透露給惠康的人很可能是羅小希。”
“啊?”周銳吃了一驚,這種事情很難有證據,根本說不清楚,如果羅小希真是惠康內線,自己這邊一舉一動都瞞不過惠康,根本沒有任何秘密,這場仗還怎麼打?
“還有,網上的大槍不是張大強本人,我問他玩不玩社交網絡,他立即要開通加我。”駱伽說完,出了咖啡館,在車水馬龍中穿過馬路,進入燈火通明的KTV。
白色襪子被染成血紅,張大強被兩個服務員架出KTV,送上出租車。周銳跑過去,扶駱伽搖晃的身體,卻被她扎進懷抱,周銳輕輕將她移到副座,繫緊安全帶,換到司機位置,在黑夜的輝煌燈火中,在二環主路玩命狂奔,到達西直門駱伽的家中。
這是一套兩居室的房間,廳裡和廚房十分乾淨,粉色主導的臥室中堆滿各種物件,各種各樣的玩偶在牀頭與主人共眠。
駱伽摸進衛生間,頭痛欲裂,盯着鏡子中的陌生面孔,蒼白的臉已經變成紅色,嬌豔如同玫瑰。一陣酒氣涌起,突突頂在喉管,憋得不能呼吸,胃裡的酒精就像潑油點火,她難受地俯下身體,不能傾瀉,只能乾嘔,眼淚一滴一滴地被擠了出來。
周銳砰地推門,用身體撐住搖搖欲墜的駱伽,用熱毛巾擦拭她的面孔。
“幫我,吐出來。”酒精如同惡龍一樣在駱伽身體裡折騰,酒氣在駱伽喉管中衝撞,她忍不住將手指伸向口中摳嗓子眼,身體痛苦地痙攣。
“怎麼幫?”周銳有過醉酒的經驗,吐出來就會舒服一些,他飛速洗手,左手托起駱伽下巴,右手指探進她嗓子眼兒。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吐感平地涌出,駱伽全身抖動,酒和着食物噴出,她反覆嘔吐,直到酸水吐淨,身體輕鬆,纔在周銳的攙扶下回到臥室,躺在牀上。
周銳蹲在衛生間和牀頭往返五六次,才爲駱伽清理乾淨,低頭聞聞髮梢,沒了醉酒的味道,嘴脣經過她額頭的時候,忍不住吻下去。擡頭之間,她睫毛間竟掛滿淚珠,周銳關心地問道:“怎麼了?”
“想爸爸。”駱伽失聲痛哭,痛入心扉。
周銳悲從心生,將她擁入懷中:“老師怎麼了?”
“晚期了。”駱伽眼淚雨水般墜落,駱南山是她世上唯一的親人,也是最愛她的人。如果沒了爸爸,她在這個世界上將無依無靠。她眼淚掛滿臉龐,在周銳懷中蜷成一團,聲息漸輕,在黑夜中漸漸睡去。
周銳輕拍駱伽後背,回想往事心如刀割,爲她蓋上被褥,拭去她眼角的淚珠,在她鼻尖一吻,躡手躡腳準備回家,衣角被駱伽攥緊,她在半夢半醒中喃喃說道:“陪我。”
凌晨時分,周銳蜷縮在沙發上,蓋上毛毯,昏昏睡去。
59 週日,上午十點三十分
當駱伽昏沉沉醒來的時候,將近中午,肚腹空空,她披上週銳的白襯衣,趿拉着拖鞋,在廳裡找不到周銳。他昨晚好像留在家中,爲什麼房間內沒人答應?電腦開着,頁面上顯示着一張地圖,搜索欄裡顯示的是熱乾麪,他肯定用電腦查找附近的餐館。
駱伽衝進廚房,拉開冰箱門去取方便麪,卻對着冰箱驚呆。空空的冰箱中本來只有幾袋方便麪,現在卻堆滿水果,這不奇怪。奇怪的是字母竟被拼成了文字,左側是一根細長的胡蘿蔔,接着是一根半黃瓜擺成L形,柑橘被挖空變成O形,兩根香蕉湊成V形,幾捆豆角被紮成E的形狀,最後一個字母是用菠蘿雕成,分明是字母U,駱伽輕輕念出來,I love you(我愛你)。
砰的一聲,周銳撞門進來,懷裡抱着幾個食品包裝盒:“熱乾麪來了,豆皮來了,吃吧。”
駱伽眼淚奪眶而出,周銳驚慌失措,拉着她進到廳裡,兩碗米飯和幾盤菜擺滿餐桌:“這個時間,也不知道是午飯還是早餐,所以我都準備了。”
一盤西紅柿炒雞蛋,一盤榨菜肉絲,都是簡單不能再簡單的東西。駱伽坐下來。用小勺喝粥,手裡抓起豆皮,輪流細細嘗着,味道和火候實在不敢恭維。
“吃飯都這麼有範兒。”周銳看着駱伽,她的頭髮搭在又長又寬的白襯衣上,眉眼透着倦懶,有無盡的味道。周銳想說些親近的話,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想起雷勵行曾經說過不找美女做銷售的話:“伽伽,一定要做銷售嗎?”
“我就做三個月。”溫馨的氣氛被周銳很二地破壞,駱伽已經習慣,伸出三根手指。
“昨晚跟大槍聊得怎麼樣?”周銳不想讓她做銷售,卻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自己都覺得矛盾。
“李局長最近要考察廠家。”駱伽皺起鼻子,稍稍坐遠一些,在空中刷刷點點畫出交管局的組織結構圖,上面是李玉璽,真正拍板的人,下面並列兩個方框,分別是張大強和方恩山,具體辦事的人,感性的駱伽難得分析這麼細:“李局長絕對繞不開,必須在招標前搞定。”
如果捷科不在李玉璽的考察範圍,招投標便完全沒有指望,周銳立即意識到嚴重性:“我們趕緊發邀請函吧。”
“這樣太二了。”駱伽拒絕了這種做法,王鍇能兌現承諾,幫助駱伽約出李玉璽嗎?不能把希望寄託在別人手中,這是她一貫原則:“我們週一去堵李局長。”
“伽伽,李玉璽辦公桌裡有一個鬧鐘,我們必須在三分鐘內搞定他。”半年前的情景閃現,三分鐘時間,能談些什麼?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駱伽不信邪,李玉璽有什麼好怕的?難道他還會吃人?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周銳轉了思路,和駱伽一起做功課:“好,我陪你,我們先做足功課,他的興趣點是什麼?”
“釣魚,他是北京市釣魚協會名譽會長。”駱伽通過內線,收集了資料,問周銳,“他的痛點是什麼?”
周銳跳下沙發,取來電腦,他爲這個項目盡心盡力,每一個細節都做到了極致:“交通擁堵,百姓抱怨,媒體追蹤。伽伽,你看,這是《新京報》的報道,北京交通處在陣痛期,車和路之間的矛盾日益加劇,機動車保有量爲二百三十萬輛,遠超過國內其他城市,預計今年將增長五十五萬輛,矛盾進一步突出。市區三環以內主幹道一百零九條,在建道路施工項目十七個,施工點二十九處,涉及百分之三十的主幹道,對交通組織與疏導造成諸多困難。交警嚴重不足,制約交通管理,廣大交警暴露在夏季暴熱和冬季酷寒之中,呼吸極度污染的空氣,嚴重影響了他們的身體健康。”
“他還是常務副局長,這是一個痛點嗎?”駱伽雙手託着下巴,李玉璽從通州縣長調到北京交管局擔任常務副局長,這肯定困擾着李玉璽,她隱隱約約感到什麼,卻十分模糊,難以描述。
“算是。”周銳得出肯定的答覆,但是這與二期工程有沒有關聯?
“先吃飯吧。”駱伽把筷子遞給周銳,桌子上的飯菜很快一掃而空。駱伽的頭痛消失,窗外冬日的陽光十分溫暖,她拉開窗簾,看見遠處的山脈:“去爬香山吧。”
60 週日,中午十一點三十分
山東交管局選了週日招投標,方宏偉十拿九穩,即便不能贏下來,總能分些骨頭啃,實在不行總有湯喝吧?他自己以往都能分下來一些,何況挖來了羅小希?招投標小組一溜排開,坐在主席臺上,一位主任大聲宣佈:“謝謝各位廠家參與招投標項目,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不管招投標結果怎麼樣,我們都期待你們再次到來。”
招投標流程進展快速,一開兩瞪眼,方宏偉挺直脖子,豎起耳朵,聽到工作人員的聲音傳來:“捷科中國公司,商務二十分,技術六十二分,共計八十二分。”
方宏偉鼓起掌來,啪啪啪三聲之後才突然發現,這並不是最終的招投標結果。工作人員繼續念道:“中國惠康,商務二十一分,技術六十二分,共計八十三分。我宣佈,山東交管局選擇中國惠康公司爲智能交通系統的合作伙伴,再次謝謝各位參與,再見。”
惠康和客戶的掌聲響起來,其他廠家起立離場,方宏偉難以置信,以往都能喝到一口湯,這回千辛萬苦挖來羅小希,怎麼一點兒湯都沒喝着?他怒視身邊的羅小希。
這是羅小希預料到的結果,情人節將至,這算是送給韋奇峰的禮物吧,祝你分手快樂,從此我們便是對手,不再留情。她本來可以切分一塊,卻不願意喝這口殘湯。交通系統投資越來越大,今年將啓動更多的項目,如果現在就喝了那口湯,便掏空了客戶的情感賬戶,她還須投資才能換得更大的收穫。招投標大局已定,正是重新情感投資的好機會。羅小希可以喝幾頓酒,發泄壓在心底的苦悶,放聲痛哭,別的又能怎樣?羅小希眼角模糊,北京沒有了那個值得留戀的人,她不會那麼快離開濟南,她要咬緊牙關,忍住失去他的痛苦,給他一個教訓。
韋奇峰屏退同事,遠遠望着羅小希,她讓了,自己一點都沒要。爲了我,她離開惠康,爲了我,她放棄訂單,她總是默默犧牲,我何曾爲她做過什麼?韋奇峰是不容易動感情的人,此刻卻鼻頭髮酸,習慣性地拍拍西服上的灰塵,走到羅小希身邊,她的眼眶盈滿淚水。
韋奇峰旁若無人,不理會衆人目光,彎腰伸出雙臂,將無動於衷默默看着主席臺的羅小希攬在懷中,貼近她的臉頰:“謝謝你。”
“也謝謝你,謝謝你三年的愛。”一滴淚水滑下,羅小希掏出紙巾輕輕擦拭,用極小的聲音回答。韋奇峰心裡絞痛,忽然聽到她的聲音:“從此我們就是對手,再也不會留情。”
韋奇峰失去一個戀人,卻多了一個對手。
ωwш● тt kan● ¢○ 方宏偉隔着幾個座位,眼中噴出怒火看着這一幕,下顎咬出兩道肌肉,羅小希竟與韋奇峰有這麼深厚的關係。原來如此!我想挖惠康的牆角,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羅小希,你拿着捷科的工資,卻爲惠康辦事,世上哪有這種好事!
61 週日,下午四點三十五分
爬香山的最好季節是深秋,冬天幾乎沒有遊客。駱伽和周銳爬到山頂,天色將晚,北京城漸漸煥發亮彩,景色壯絕,周銳指着頤和園的萬壽山山麓:“看,那鏡子一樣的是昆明湖。”
“好冷,好冷。”駱伽雙手交叉在一起,她這句話意有所指。
周銳感慨,如果不懂銷售技巧,談戀愛都有障礙,他已經學會用心傾聽,哪能聽不出來言外之意,將她攬在懷中:“暖和了吧?”
“嗯,算你學得快。”駱伽依偎在他懷中點着他的鼻子。
“周銳,你爲什麼去夜總會那種地方?”駱伽轉身板起臉,噘起嘴巴哼了一聲,脫離周銳的懷抱,向下一跳,到了幽深的土路上,扶着稠密的小樹走捷徑下山,暮色深沉,土路漸漸被雜草掩蓋,向下已經沒了道路。
周銳被問得莫名其妙,追上去,緊緊跟在後面:“伽伽,回去吧,這裡不是路了。”
駱伽再哼一聲:“你有膽子陪張大強去夜總會,沒膽子爬山嗎?”
周銳這才明白,半年前的往事惹了駱伽:“那是大師兄安排的。”
“嗯,大師兄安排的,你就來者不拒了吧?”
周銳無語半晌,辯解道,“沒有,就田蜜陪着我玩色子了。”
“就玩色子了嗎?”
“還喝酒了。伽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客戶都喜歡去。”周銳承認。
“還有嗎?”駱伽從張大強那裡打聽一期工程,正好聽到半年前的往事,趁着他醉酒話多,挖出不少信息。
周銳緊張起來,摸着腦袋,自己還念那條短信了,還有,沒什麼了呀?駱伽探視着周銳的眼睛,判斷着他的反應:“聽說你還拿了八百塊,找田蜜陪你過夜?”
“我,我,我沒有。”
“你沒有,難道張大強騙我?”駱伽甩脫周銳向山下走去,夜色全黑,山坡陡峭,她用胳膊肘擋開周銳。地面不平,她哎喲一聲,不慎摔倒。周銳不顧那麼多,右臂緊緊抱住她的腰肢,向下摔倒,好在周銳左臂攀着樹幹,沒有滾下山坡。
“摔傷了嗎?”
“傷了。”駱伽坐在原地,短髮凌亂地蓋住面孔,她指指心口:“這裡,爸爸說你品學兼優,你卻去那種地方鬼混,居然還幹出那種事情。”
周銳詳細解釋全部的經過,最後承諾:“伽伽,我再也不去那種地方了。”
駱伽突然笑了,她相信周銳,嚴肅說道:“你要對我負責,不能讓我摔倒。”
周銳正要承諾,突然改了主意,巧妙地暗示:“伽伽,我當然不想你受傷,可是你蹦來蹦去,我怎麼負責?”
周銳和駱伽都是極聰明的人,立即明白他的言外之意,點點他的額頭,你呀,終於開竅了,伸出右手,一語雙關:“拉着我,不要讓我受傷。”
夜色漸濃,星星閃爍,兩人手牽手,穿行在樹木之間,雜草起舞,微風輕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