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白的天空瞬間烏雲交疊,大風吹得樹葉子沙沙作響。徐荷書站在行人奔散的街道邊,望着眼前忽然灰濛濛的一切,恍然如夢。槐樹薄薄的葉子間漏下雨滴,落在她臉上,就像是淚,也幾乎要惹出她的淚。衣袂和長髮任風舞動,彷彿風中的仙,風中的鬼。張長長與費施看得呆了,許久,只說:“她,怎麼了?”
他們又不敢上前問。
風漸小,雨漸大。
張長長向前走了兩步,道:“荷書姑娘,下雨了,你……”
徐荷書看了看他雨水沖刷下的蛙眼,竟不禁笑了:“我只是想家了。”
張長長也高興了,拉起她的手臂,一同奔到一片屋檐下避雨。三個人的衣服都淋了個半溼,卻都笑得嘻嘻哈哈的。
徐荷書忽然道:“我想我們現在可以去牢裡看看他。”
兩人摩拳擦掌:“咄,好,去!”
“這大風大雨天,正好是幹事的大好時機!”
“沒錯,把大哥搶出來!”
徐荷書得到了支持一般,勇氣倍增,笑道:“哪裡就至於劫獄了?先看看他現在怎麼樣。”
費施許是被她淡淡的笑意打動,許是被他感到的真心感動:“荷書姑娘,除了王大人和大哥,你是我佩服的第三個人。”
徐荷書歪着頭,聽他如何花言巧語。
“你不過是前天才來到本縣,與大哥相識不過兩天,這案子也和你沒有多大關係,現在案子停滯了,大哥進去了,你卻仍在這裡,想着怎麼辦。別看我和長長整天跟着大哥,實際卻沒有派上多大用場,現在真是很慚愧……”
徐荷書卻問道:“你們多少歲?”
費施:“我二十九。”
張長長:“我二十八。”
徐荷書撫額道:“呃……還真沒看出來。那麼謝未三十幾歲?”
費施撓撓頭:“他好像是二十七歲。”
徐荷書撲哧一聲笑出來:“若按你們這樣的規矩,我可是你們的大姐。”
“……”張長長咕噥了一句。
徐荷書問:“你說什麼?”
費施得意洋洋,爲他坦誠代言:“他說‘我們的大嫂’。”
轟轟……又是一陣雷聲,雷聲在烏雲中翻滾,也翻滾在徐荷書心裡。第一次被人開這樣的玩笑——如果這是玩笑的話,略一整頓心情,她詭秘兮兮地低聲說:“
這種話說過一次就算,我心胸開闊不與你們計較,讓別人聽見了,有你們麻煩的。”
大雨如瓢潑,婁桑和他的愛妾還在愛恨恩怨的糾纏中,牢房外一片雨淋的寂靜。有錢能使鬼推磨。徐荷書有錢,所以使獄卒推開了門。
幾個獄卒終年受婁桑盤剝,到手的補貼少得可憐,婁桑富得流油,他們窮得見了徐荷書帶來的一包燒雞和一罈酒便激動得忘掉了職業操守,更休提幾顆碎銀子,欣欣然恭請女財神移駕入內參觀。然後忽然想起長官三令五申過的規定:不許犯人親屬帶利器探監,只好很不好意思地表示這一點還是要執行的。
只有在鄰縣牢獄裡工作和居住的人才知道縣衙是個表裡不一的東西。外面闊氣,裡面貧氣。婁桑的辦公廳在裝潢上上了兩個檔次不止,犯人的居住條件卻始終沒有得到改善。這座牢獄破舊、陰森、不潔、狹隘,但卻關了不少人。幾乎每間牢房都有五六人以上。見來了探監的,而且還有女人,這幫犯人即刻鬼哭狼嚎起來,有叫冤屈的,有向歌頌美女並表白的,有無語先嚎啕的。唯一的例外是拐彎後盡頭的一間,只有兩個犯人。
其中一個就是謝未。
謝未正懶懶地倚坐在牆壁下,看着手上的鐐銬和腳上的鐐銬發呆,又似潛心聆聽着外面的雨聲。
張長長和費施喊道:“大哥!”
謝未擡頭看見他們三個身上溼漉漉的,笑道:“怎麼,淋雨過來的?”
張長長道:“大哥,你別擔心,我們一定會讓婁王八放你出去。”
費施道:“大哥,他們沒有對你用刑吧?”
謝未道:“用刑倒還好,至少能見個衙差,現在是什麼人也不來。婁桑還真沉得住氣。”
徐荷書道:“你覺得他是想讓你不再追究李有理一案嗎?”
謝未這才正眼看向溼發如一道道黑緞般垂在兩肩的徐荷書,微笑道:“至少這是他栽贓我的動機之一。”
“他在等你屈服?”
“若非如此,便是李有理不是要我屈服,而是想要我死。”
費施罵道:“他奶奶的!今天也沒有看見李有理露面,若被我碰上了,先留下兩隻手再說。”
謝未道:“他早晚都會撞在咱們手裡。”
張長長便把帶來的肉和酒通過鐵欄放進去:“厲寧這小子,也該回來了。”
謝未抓起酒罈子,灌了兩
口,道:“婁桑不會理會大人的意見,他有預謀,肯定想好了要來硬的。而且,他有後臺,在這件事上,大人只怕鬥不過他。”
張長長道:“他若硬來,咱們也就硬往。”
“別,我等着你們來就是要說這個事。”謝未抖了抖手上的鐵鐐銬,笑道,“這玩意,要弄開也並非難事,只是我現在還不能出去。”
徐荷書道:“怎麼?”
“只是我的猜想,需要印證,而在這裡比較方便。”謝未眼神中掠過一絲隱憂,“現在,我只是擔心大人……”
費施道:“大人會有事?”
“目前應該不會。”
“大哥,那麼你得在這裡待多久?”
謝未笑着拍他肩膀:“不會太久。婁桑沉得住氣,只是表面而已。”
徐荷書見同室的那個犯人長髮蓬亂,一張黑黝黝的臉滿是戾氣,並不看向他們,眼神漫不經心其實十分清醒,就感到這人的不同凡響。
徐荷書淺綠的衣裳和冰清的面容在這個糜暗的環境裡顯得格外美麗,附近牢房裡的犯人擠在鐵欄上看她,發出各種怪異的笑聲和呼喊。徐荷書知道自己的突兀,卻並不太介意。在這樣不見天日、神鬼不來的地方,這些人不管過去做過什麼,現在也都是可憐人,她回過頭去,略顯拘謹地掃視了他們一眼,露出了友好的笑容。原本幾欲張牙舞爪的犯人們,卻忽然平息了喧鬧,變得癡癡呆呆。
謝未道:“徐小姐,你辛苦了。其實謝某之事,不值得小姐在此地流連。”
徐荷書眼珠轉動,笑道:“我,是爲了好玩。”
忽見那滿臉戾氣的犯人朝自己瞅了一眼,徐荷書不知爲什麼,駭得心裡一驚。
謝未察覺於此,回頭望了他的室友一眼,不禁苦笑。昨晚,此人鼾聲震天,害得他幾乎一夜沒睡。
徐荷書驀地打了個噴嚏,牢房裡陰氣太重,她又剛淋了雨,自然抵受不住。於是謝未無奈地道:“徐小姐,長長,費施,你們走吧。”
張長長和費施均不捨:“我們還會來看你。”
謝未道:“你們不如回去,大人每日公務繁忙,需要人手,咱們捕快缺一個可以,缺三個可不行。到了秋天,大人就會給你們一人一塊腰牌。”
張長長和費施高興極了。“哈,我們也是捕快了?”“大人真是好人,大人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