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之棟和梅雲等着徐荷書發脾氣。他們是看着她長大的,雖說這姑娘一向沒有多大的脾氣,也算不得倔強,而且幾乎可以說是很懂事,但是壞就在壞在懂事上。懂事的孩子一委屈起來,大人自然是倍加心疼,陡生負罪感。
然而徐荷書的心思並不在這方面,她像是在心裡掂量了許久,說道:“方叔,雲姨,你們別跟着我了,回家吧。”
梅雲嘆道:“我們這一路上,不算是打擾到你了吧?”
“哼,你們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不覺得慚愧嗎?”
方之棟笑道:“職責所在,大小姐勿怪。”
“人家說的真沒錯。”
“什麼沒錯?”
“父親真是個老狐狸。”徐荷書眯起了眼睛。
梅雲笑道:“那還不是擔心你這隻小狐狸嗎。”
“你們回去告訴他,再狡猾的老狐狸都不用擔心小狐狸的聰明才智。”
梅雲哈哈大笑:“好孩子,別貧嘴了。其實,我們另有任務在身,跟蹤你不過是恰好這一段順路。”
“那麼你們趕緊走吧。”
梅雲笑道:“嚯,剛見面就趕人了?這些天雖然天天看得見你,但總是遠遠的,還說不上話,雲姨可真是想你……”
徐荷書悻悻道:“我說怎麼常常覺得有人在盯着我。”
“明天再趕我們走好嗎,今晚還想和你說說話呢,許多事情在家裡想不到,只有到了路上纔想起來需要交代……”
“雲姨,別嘮叨了……”徐荷書不耐煩地看看外面,想要拔腳跑掉。
方之棟和梅雲知道,她是想同那五個人一起去捕兇,便不攔她——攔也攔不住。
幾個人不料徐荷書跟了來,張長長、費施、趙小會都不勝歡喜,紛紛道:“鏗鏘五人組又添新丁,咱們捕快更有力量!”
厲寧悄悄跟謝未說:“她跟着好像不太好……”謝未正要說話,徐荷書笑臉燦爛迎上來,抱拳對他:“謝捕頭,人多好辦事。”
謝未還沒說話,那三位已經紛紛應承:“就是,就是!”
謝未嘆了口氣:“你們三個跟着我辦案已是破格例外了,現在又多個女人……”
徐荷書奇怪道:“他們三個怎麼了?”
“小姐,你難道沒注意到,他們三個沒有腰牌嗎?”
徐荷書果然料中,這三位還真的不是捕快,甚至連衙役也不是。本縣衙門的捕快統共就兩個人,一個頭領一個兵。這實在是一個特例,與別縣的十幾人幾十人不同,本縣在王素大人的管理下治安甚好,用不着諸多治安人員,而且,謝未與厲寧是捕中好手,一應大小案件,都應付得來。張長長、費施、趙小會三人原本是市井無賴,屬偷雞摸狗、打架鬥毆之徒,被謝未和厲寧拿了幾回,牢飯吃過好幾個月,板子捱過好幾頓。他們竟也知道悔改而且悔改得非常徹底,壞事一件不幹,專門跟隨他們敬佩的這位捕頭辦案,抓人涉險,鏟惡鋤奸,乃至於逗樂幫閒,不分黑夜白天。沒有薪俸他們也不計較,樂趣所在,而且家人見他們如此,簡直是謝天謝地絕對支持。
“所以,徐小姐,你還是不要跟着了。”謝未道。
徐荷書頓足:“我一定要去,親手抓到殺死朱老伯和山子的兇手。”忽然計上心來,笑道:“不如我們比試一場,如果我贏了,你就得准許我跟去,做個幫手,如果我輸了,我就自行走開。可不可以?”
謝未盯着她手中繫着松花絡子、甚是華麗的劍,心中就對她的武功做了評價:花拳繡腿。雖然整個人風姿斐然。
“看劍!”徐荷書卻不容他再考慮,按着劍的右手一擰,劍光閃處,只聽嗤一聲響,謝未的官服胸前被劃了一道口子。從拔劍到歸鞘,不過是瞬息間的事。
旁觀的四人瞪大了眼睛:“好快的劍!”謝未則木木地低下頭,摸着衣服的破痕,心裡想着千萬別給桃桃看到纔好。
徐荷書得意地笑着:“那當然,這一招我可是練了兩年。”
“大哥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嘛……”
“大哥是想看看徐姑娘的劍有多快,劍法有多精準!”
謝未咳道:“我只是沒有和女人動過手。”
徐荷書微微臉紅,笑道:“對不住,對你有點不公平了。”
“但是你仍然不能去。”
“爲什麼,剛纔不是說好了嗎?”
“那是你說的,我並未同意。”
“你……”徐荷書語塞,有氣撒不出。其實,從前在父親面前她受過多次這樣的“騙”了,甚至於弟弟徐鬆詩也這樣“騙”過她。
鐵塔漢子趙小會悄悄走到徐荷書旁邊,低聲道:“徐姑娘,你是女的,大哥要避嫌。”
徐荷書一愣,公事有什麼好避嫌不避嫌的,而且,你是官,我是民……她自以爲光明正大,只需義無反顧,想不到男子漢大丈夫竟婆婆媽媽起來。但是當她看到小街上迎面走來的一個女子時,她驀然驚然、影影綽綽明白了幾分。
那女子年齡比她小,模樣十分柔弱乖巧,手中提着的一隻木盒也如同她一樣充滿溫順的、溫暖的家的氣息。她安安靜靜地走着,彷彿被人一碰就會軟軟摔倒。
果然是走向他們。
趙小會咕噥道:“說曹操,曹操到。”
費施反問:“你何時說曹操了?”
徐荷書自然已經明白,這個曹操,就是趙小會所說的,謝未爲之避嫌的那個人。
桃桃是來給謝未送飯的。只要謝未沒有出遠差,每天中午,他如果沒有回家吃飯,桃桃就會給他送飯來。至於這飯,有時是她自己做的,有時是謝未的母親做的。
桃桃聲音細細的:“小未哥。”
謝未笑道:“你晚來一步,我們就走了。”
桃桃道:“他們也都沒有吃飯吧?”
張長長喜道:“桃桃,你也給我們做了飯?”
桃桃笑着搖頭:“沒有。”
謝未回頭,只見厲寧眼神發直地看着桃桃,不禁苦笑。“這樣,都回家吃飯吧,做好準備,一個時辰後在這裡匯合。”
四個人皆答“好”。徐荷書卻沒轍了。“回家吃飯”,回哪裡吃飯?在這個名字叫做本縣的地方,他們是主人,他們彼此熟悉、親密、信任,她卻只是個路人,江湖路不平,今朝盤中餐,明晚露裡飲。張長長和費施邀請她到自己家中
:“雖然粗茶淡飯,但是有酒吶,請荷書姑娘喝兩杯。”
桃桃盈盈笑了:“這位姐姐還是到我家去吧。也梳梳頭髮。”
徐荷書有點尷尬:“見笑見笑。但從命不如恭敬,還是不麻煩妹子了。”說着,朝謝未抿嘴一笑:“我會準時來的。”
謝未剛跨進家門,就聽到母親丁氏中氣十足的聲音:“臭小子,滾回來了?”
謝未很老實:“滾回來了。”
丁氏五旬不到,容貌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美貌留下的跡象。她早年寡居,而性格開朗硬朗,十幾年來日子倒也活活潑潑。
“桃桃呢?”
“不知道。”
“臭小子,你沒碰見她?飯盒誰給你的?”丁氏有點上火。
謝未正在洗臉,擡起頭呆頭呆腦地想了想:“碰見了。一起回來的,可能回她家了。”
丁氏抓住機會教訓兒子:“你什麼時候能讓她進咱這個家喲!”
謝未裝傻:“咦,她不是經常來咱家嗎?”
母親即將開始長篇控訴,謝未絕不浪費時間,一邊把飯菜大口吞進肚裡,一邊把母親的話左耳進右耳出。“我相中桃桃已經十年了。桃桃今年多大了你知道嗎?十七了。十七歲的時候,我都懷上你哥了……要不是摔了一跤把你哥摔掉了,我會一輩子光爲你這個不孝子白操心嗎?下個月,就是你的生辰了……”
謝未道:“謝謝娘記得,不用置酒菜,給我一兩銀子就好了。”
嘭,嘭!捶衣服的棒子捶在了謝未背上。謝未也不回頭,手中筷子也不停,只縮着肩膀叫喚:“哎喲,哎喲……”
“臭小子,我打死你,啥時候能聽我的話……”丁氏一邊打一邊罵,她可不是不捨得使力,事實上,她很下得去手,只是兒子從小被她揍到大,抗擊打能力已經超乎了她的意料。謝未雖然感覺跟捶背差不多,但爲了給母親面子,以及避免母親火氣更旺,手段升級,他每次還都會很配合地哀號幾聲。
“什麼時候能把桃桃娶進門,你這個兔崽子……打着燈籠哪兒去找……被別家的小子搶走了,我看你怎麼辦……”
謝未與桃桃青梅竹馬,不是不喜歡她,只是,要說娶她當媳婦,他實在沒有覺得期待抑或歡喜。母親這幾年來一再催促他、鞭策他、棒打他,他想到的也只有:“真要娶桃桃嗎……唉……”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違背母親這個十年來最大的心願,但是起碼他想要往後拖,讓這件事晚一些到來,最好一直是“明天”、“明年”。他也知道,桃桃在等他,等他娶她,也等他愛她。
有時候,桃桃溫柔可人的臉在他面前泛着紅低下去,他也會想:有妻如此,真是不錯。再一轉念,就變成:那人若不好好待她,我可得好好說道說道。
而那人,他曾想過會不會是厲寧。
桃桃是個好姑娘。一般人只看到她美好的模樣,卻不知她最好的地方在於寬和的心。厲寧癡戀她,她也不迴應也不反感;謝未慢待了她,她也不生氣也不多想。就說剛纔,她對於第一次見面、尚不知姓名來歷的徐荷書,親切溫和,絲毫沒有考慮她和小未哥是怎麼認識的,是要做什麼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