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燈火不夜天。
驪陽皇宮一處高牆之上,一襲鮮紅蟒袍,一襲魚龍服相對而坐。
“怎麼?皇帝讓你幫的事兒都辦好了,有這個閒情雅緻找我喝酒。”白眉無須的趙高陰氣沉沉和麪前的身穿魚龍服男子調笑道。
陸忠沒看趙高,隨意一笑,拎起酒壺仰頭喝下一口。
他與那雙皮笑肉不笑的面龐眼神短暫交匯片刻,陸忠轉過頭望向宮牆之外萬家燈火,緩緩說道:“那個人要回來了。”
“乒”宮牆上的磚瓦挪動摩擦出細微聲響,趙高尖聲尖氣道:“你當真?”
陸忠又喝了口酒,笑道:“現在已經到北樑青城山了,錦衣衛的弟兄們告訴我,他還從北厥拐了頭虎夔回來,丟在青城山和一頭雌夔配種去了。傳聞那頭虎夔是北厥暗相陸沉的坐騎。”
身穿魚龍服的中年男子嘖嘖嘆道:“我們這個國師,好本事。”
“你今夜找我來,不僅僅只是告訴我葉宣要回來的消息吧。”趙高鷹眸微眯,寒意突顯。
陸忠突然起身,握緊那柄繡春刀,從腰間拿下一方金龍雕刻的銘牌,正面刻有“葉宣掌持”,背面則是氣勢滂沱的一行“如朕親臨”四字!
司禮監趙高立即雙膝跪地,大氣都不敢喘息 “他讓我告訴你,把腦袋揣好了,如果你不想要他隨時可以拿去當夜壺。”
“臣宦官趙高,接國師令!”趙高尖聲喊道。
誰知陸忠見此,忍俊不禁地開懷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你趙高也有怕的人?”
趙高緩緩站起身,眼神陰醫,並未答話。
陸忠攤手,表示他也不明白爲什麼國師會說出這般話,出於對於和自己共事半輩子的老太監趙高身家性命的一絲關心,他還是誠懇道:“國師偏好自由,應該不會留在長安多久,你就夾着尾巴做人,收斂那你對那些個朝堂三四品官員的態度。”
“還有呀……”陸忠壓低聲音道:“少收點賄賂。”說完,露出一副詭異微笑,提着酒壺轉身消失在陰暗中。
徒留趙高一人獨坐高牆,那一襲鮮紅蟒袍久坐無言……
時近金秋,夏末小雨同樣落在這一片宮殿羣。
趙高昂首前行穿梭在宮牆之間,只不過眉眼中有一絲憂愁。他熟悉地遊蕩過每一寸近乎銘刻在記憶中的路線,奉有皇命的他要前去御膳房監督皇帝飯食。
按理說走到趙高這般司禮監太保的地位後,此間小事已無須趙高事事親爲,可服侍驪陽現帝趙衡五十年來,趙高從未缺席一次。
因只有趙高能成爲在心機深重,疑心沉沉的趙衡身邊的紅人,最得其信任。
而驪陽朝堂自見國伊始,太祖皇帝趙括便有立下後宮,宦官不可干政的祖律,有後世子孫皆要遵循,違者輕則剝削爵位,變成平民。重則踢出祖廟,以死減罪。
驪陽建立初年,便爲宮廷中的宦官設置了內使監,下轄司禮監、內官監、御用監、司設監、御馬監、神宮監、尚膳監、尚寶監、印綬監、直殿監、尚衣監、都知監等十二個掌管內務的衙門,又稱“十二監”。後來,驪陽太祖又將御用監改名爲供奉司,並新設置紀事司、內政司。
十二監中的宦官掌有“司正、副正、掌內府一應禮儀,欽記御前一應文字;凡聖旨裁決機務,已未發放,須要紀錄親切,御前題奏;及糾劾內官內使非違不公等事”等職能。而十二監又已司禮監爲首,即司禮監太保趙高爲皇宮數千宮女太監真正意義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趙高冷着臉龐,腳步急促地穿梭而行,偶有成行成伴的宮女太監遇到了這一襲鮮紅蟒袍,均是恭敬跪地,大氣不敢喘。直到趙高離去許久,這些宮女太監心中才鬆下一口氣,重新迴歸自己的活計中。
只有真正在宮廷中生活的人和那些早下地獄與閻王爺報道的死人才真切知道趙高的心狠手辣。折在這位白鬚白眉,臉白似鬼的司禮監手上的人命若是堆起來不比那北樑異姓王徐芝豹就少了。
趙高跨過宮門門檻,直接踏入御膳房中。
負責御膳的御廚和打下手的太監無一不跪地恭聲:“趙公公。”
趙高頷首,在趙高點頭之後立馬就有太監搬來凳子。
那一襲鮮紅蟒袍落座,掃視過擺在桌案上的山珍海味,各色菜餚。趙高輕聲細語道:“拿玉碗來。”
片刻,立馬有一名身着茶駝色服的太監端來一個玉碗。那位太監將玉碗放在頭頂,聲線沒有絲毫尖銳,清脆明朗地說道:“趙公公,這是今日的膳食,我來給你介紹一番。”
趙高微微擡頭,注視到眼前的太監生的脣紅齒白,明眸皓目,高俊不凡。心中生出一絲興趣的他掐指笑道:“那你說說。”
“是”,那位太監領命,畢恭畢敬地指着擺在桌案上菜餚逐份介紹:“貴妃紅、七返膏、金鈴炙、御黃王母飯、通花軟牛腸、光明蝦炙、生進二十四氣餛飩、生進鴨花湯餅、同心生結脯、見風消。”
“嗯”趙高滿意地點點頭,從袖衣中拿出貼身的湯勺挨個菜餚品嚐,就在趙高要吃到御黃王母飯時,那位俊朗太監急聲制止:“趙公公,御黃王母飯乃是熱食。公公內火攻心,想必是被政事所累,實在不適合吃這御黃王母飯。”
俊朗太監出言打斷趙高的試菜時,御膳房衆多太監以及御廚皆是捏了一把汗,再是幸災樂禍,暗中冷笑。
這剛進宮的太監就如此不知禮數上下,怕是嫌自己命長了!
出乎衆人意料的是,趙高不怒反喜,連連誇讚:“你有心了。”,趙高伸出手拂過那雙清秀面孔,突然用力掐住,將他的面龐拉進,尖聲道:“有心,但不是這麼用的。念在你是關心哀家的份上,就饒了你的罪。”
“在宮中當下人的,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爲主子嘗毒試菜理所應當。小聰明是好事,可小聰明用錯地方可能就是壞事了。”趙高意有所指,飽含深意地看了眼那位太監。
輕描淡寫的一眼就讓那個太監匍匐在地,渾身顫抖。
趙高輕蔑而笑,緊接的把剩下的飯菜嘗完,再三確認飯食無誤後便吩咐等待許久負責上供膳食的宮女端去。
臨走前,趙高低頭瞧見那位生的清秀面容的太監背部的衣服上滿是汗水。“你跟我走一趟。”
“是……!”俊朗太監叩首,起身弓着腰跟在趙高身後。他低頭跟隨趙高走過一道道門庭,始終不敢擡頭望那一襲蟒袍。
那人終於停下腳步,脖子輕扭,尖細的聲音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俊朗太監立即回道:“小的,姓魏名忠賢。”
“忠賢?好名字。”,趙高負手於身後,突然發問:“你知道我本來可以殺了你而沒殺你嗎?”
“小的愚笨,不明白公公的用意。”魏忠賢低頭誠聲道。
“因爲我在你的眼裡,看到了曾經的我。”趙高轉過身,眼眸凝視這位和他年齡差了幾十年的年輕後輩。
一如當年見到初入宮廷的自己一般。
“以後你就是我乾兒子!”
“是,忠賢拜見乾爹!”
他,趙高,就是要一步,一步,走到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