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貫清貧布衣打扮的老翁,今天出晴天般穿了一裝乾淨整潔的青色儒衫。小店早在前日掛牌停營一天,讓許多偏好老翁家麪湯的顧客唏噓不已,有些個彪悍的婆娘扯起嗓子:“劉老頭,咋不開門呀,你倒是開門呀,怎麼着趟那個婆娘肚皮上,命根子軟趴了起不身子?”婦人罵起話來,出口都不待猶豫的,龐大的胸脯一顫一顫,愣是把圍觀的大漢看呆了,驚呼“好大的兩包子”。誰料想見屋內沒反應,又駁不下面子的婦人瞅着一個大漢就罵,罵起興來,唾沫紛飛,眼珠子大的能吃人,行人也饒有興趣的駐留圍觀.....
市景人家平常事,倒也見慣不怪了,食客們見屋外動靜鬧騰這麼大,屋裡也不見人出來。沒的熱鬧都散去,畢竟生活還得硬着頭皮過。聽聞嶽將軍得知趙都督身死,欲要上奏求情救人,救沒救下,倒是令聖上心生不滿,昨日力壓金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趙都督不也淪爲刀下亡魂。廟堂上風雲變化,誰說的清楚呢,大都是飯後談資,且渡無聊沒趣的枯燥生活。
山中一竹舍,一身雲綢紋袖長服,冠如白玉的男子,嘴角輕抽,強憋着笑意,目不轉睛的看着水池裡倒映的畫面。一邊站立了許久的儒衫老人,鄒着苦臉,腦海中兩位神仙打架,糾結一番開口道:“公子,你要是想笑就笑吧。”
“噗嗤,哈哈哈”實在憋不住的徐長卿笑了出來,只是神情癡呆,如同缺魂傀儡。儒衫老人悠然嘆息,無可奈何。自家公子得道又斬道,此舉着實讓儒衫老人怎麼都想不明白。斬道何其之難,公子著道篇《清心訣》,上達通天,功德無量,道果剛立,公子就迫不及待的想脫於成道,把自己的道果歸還諸天。儒衫老人惆悵的抹了額頭,他記不清楚公子是第幾次斬道了,千年來成一次斬一次,別無二話。他自己都感覺麻木了,公子卻始終堅守,無奈便是斬道之人會神魂顛倒,失憶失真,但心智時好時壞,好時常人無差,實在怪矣。
徐長卿似兒童般,在地上潑混大笑,腰間白玉與地相碰,叮噹作響。儒衫老人頭大如鬥,又無伎可施,盤起腿坐在略泛起涼意的地板上,心疼的眼神瞟瞟不遠的徐長卿。突然!徐長卿的動作減緩,渙散的瞳孔漸收攏,嚇的儒衫老人正襟危坐,他知道“公子”回來了。
儒衫老人只見徐長卿聳底的頭擡起,記憶中一程不變的丹鳳眼裡透露着光,老人大喜:“公子,斬道成功了?”
“嗯”不鹹不淡的聲音自徐長卿口中說出,徐長卿整理自己凌亂的衣衫,問老人:“仁昷,我這睡了多久了?”
儒衫老人躬身低頭言:“甲三月。”眼角見徐長卿起身,老人將身子伏在地上,滲透秋意的木板傳來陣陣的寒意。
徐長卿蹲下伸出一隻手扶起儒衫老人,溫和道:“仁昷,就不用行大禮了。”他凝視竹窗外,天上雲捲雲舒。輕揉自己的眉心,暗歎斬道後神魂睏乏。儒衫老人獲得大赦趕忙站起,安靜的在原地,似乎在很多年前,他就是這樣服侍公子。當公子開口“仁昷”時,儒衫老人心中除了大石落地,更是思緒飄然,公子行徑稍有不慎就是灰飛煙滅,人生中“能否”二字包含太多太多。
悄然不覺間,儒衫老人竟覺得眼皮底下輕顫,努力止了止。徐長卿手捏他的鬍鬚,老人求饒:“公子公子,別用力,奴....喲,痛。”
“嗯”徐長卿微微歪頭,笑道:“噓,天上他們看着呢,我可不想太早被他們發現。”
儒衫老人經提醒,打了個寒顫,欲是又想跪下來。
“再跪,我真把你鬍子拔了。”徐長卿笑罵,擺擺手示意他無礙,正色問道:“小曲兒呢?”
“這......”仁昷吞吞吐吐,猶豫不決,徐長卿皺了皺眉頭,仁昷經過一番天人交戰,歉意道:“趙公明和螭吻皆被南宋現帝高宗下令斬首了。”他袖中一撫,一金一藍兩團光飛出,懸浮空中。
儒衫老人面前的男子端起茶杯,杯中茶水透白略青,青裡玲瓏,盞茶而抿。眉目中一抹戾氣閃過,他開口了,無悲無喜的接過儒衫老人手掌中的枇杷子,將一切前因後果道來:“這枇杷樹是峨眉山一棵修道千年有餘的靈精,只是它天生資鈍,尚不能開有靈智。小曲兒前生乃后羿射日所剩日精成道。在峨眉山修道,枇杷樹因日精滋養生出靈智,長此以往衍生愛意。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一語成截,是公明成道之基石亦是遇劫之災。”
徐長卿閉目感受茶入舌的苦澀,隨即迅猛前襲的淡甜。他不禁稱讚:“好茶。”把玩手中的茶杯,繼續道:“公明以武爲稱,卻不合財道大勢。註定他的神位不穩,也難免受排擠,毫不猶豫的說他原本是不善成財立道。枇杷樹,有清毒解淤功效,何況誕有靈性,於道亦有清除道淤之能。”
他目光看向着儒衫老人,頗爲感慨:“枇杷樹以己爲藥,替趙公明修繕道基,但大道至上,含缺難補,扯來扯去,終究是少了一份。那一世,姜尚念其武有所就,修道不易,逆道成神,有枇杷子吊命倒也長活。”
徐長卿頓了頓:“昨日種種皆爲因,今生種種皆爲果。三生三世情劫,第一世明何爲君子,助紂爲虐非君子所爲,受人蠱惑非君所爲,拒當大勢非君子所爲。好在封神一刻所悟。第二世明何爲取之有道....”
儒衫老人待公子說完,疑惑不已:“公子,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此語已經是低的不能再低,實乃處世立人根本。爲何他仍不能成道?”
徐長卿仔細瀏覽池水中的畫卷,“一,襄陽屠兩萬金兵,有背仁德,財道乃三千大道中的正道,自然不滿其所爲。二,是......哎”
“仁昷愚笨,請公子明示。”儒衫老人作儆。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也要生之有道。好在公明路沒有行錯,他已經走完了半程。”
徐長卿抖了抖自己的袖子,露出一雙白暫的手,抓住兩光團,他低語,臉色中含有不捨:“小曲兒,該上路了。”言罷,儒衫老人撕裂開虛空中一道口子,只見金色光團飛入其中,口裡一片混沌黑暗。徐長卿打開屋舍門,走到門外,擡頭望天,蒼穹中一條渾身金光的巨龍盤旋,他朝大龍喊道:“龍王,螭吻罰罪已消,送子迴歸吧。”
只聽蒼穹傳來威嚴不失恭敬的道謝聲:“謝過道長。”
徐長卿頷首,袖中無風自動,仙人之姿乍現,一嘯龍鳴,漸行愈遠。儒衫老人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徐長卿身旁,徐長卿收拾心情,調笑道:“仁昷,千年幾朝幾代,大勢你學了多少,懂了多少?”
“嗯.....”老人有些汗顏,慚愧道:“沒學到多少,看懂了一點,又似懂非懂。”
“有你這個手下,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徐長卿笑罵。
“仁昷,你覺得自己的路走的是對還是錯了?這些年不再讓你去讀自己想讀的書,而是讓你在這小天地中觀朝代更替,有沒有抱怨過。”
“公子言重了,仁昷自知公子有所打算。”儒衫老人弓彎的腰直起,臉上的鄒紋消退,恢復成中年男子模樣。于徐長卿對視,蘊含之意兩人心知。
仁昷反問:“公子,下一趟又要換那一個身份呢?”
“你猜?”
“仁昷猜不出,那就等着。”徐長卿不安好氣的說道。
仁昷:“......”
徐長卿仁昷主僕兩人行在鄉間泥路,仁昷撐着傘,有些沮喪,徐長卿見此安慰道:“笨不可怕嘛,不學才最可怕。你不懂我就教,每天懂一點,遲早可以成爲那棋手佈局天下。”
仁昷微微從自怨自艾中回神,不自覺的踩地用了力,激起泥巴。徐長卿摘下頭冠就朝仁昷呼上去,一股鄉里地痞氣息,與霎時截然不同。
徐長卿有心無心道:“走慢點嘛,慢慢走就過泥路下山了。”
緊跟後頭的仁昷心頭一震,似有所悟,愣住不動。徐長卿嘴角勾起,興趣斐然的轉身看後者,若有若無,縹緲無常的氣息環繞於身。
“在“慢”上呀。”仁昷沙啞道,思緒紛飛間,想到:“世間大勢滔滔洪水,天下和久必分,分久必和。書上的演義兵法,俠客江湖,雖趣味頗多,令人心神往之。但若步入真正的江湖,真正的邊疆塞外,真如幾尺白紙中所描所繪?再者讀書尚且慢慢讀,行走江湖也要慢慢去品,天下朝代更迭,其中變化萬千亦是需慢慢去看。觀棋千年,才德不及下棋手的諸位名家,一步一子,任何恢弘棋局都是如此步下,書著亦是作者一筆一墨繪製江湖畫卷。水滴千千萬萬可穿石,且再觀它千年又如何。”心湖中重重阻撓其遮目的大山,儼然轟踏。氣象萬千皆於此般幻化現,
“孺子可教也。”徐長卿淡笑,拾起一片乾煸泛黃竹葉,放置眼前,隱約擋住半邊太陽。“好玩,好玩”
待到仁昷神歸,四處張望不見徐長卿,懊惱的捶自己的腦袋,似天邊傳音:“斬它一尾巴,斷他十年之壽!”
襄陽城外小道,他的丹鳳眼眸深邃無比,雙手負於身後,盯着黑雲壓壓的天空久久無語,哭喪道:“忘帶傘了!”,“我靠,算了算了,久旱逢甘露,久旱逢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