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邊境,距北樑第一雄關長城外,有處不大不小的小山鎮。
春夜漫悠,涼風習習。
山鎮最有名的私墊裡教書夫子的房間,燈火搖曳。
夫子房間物件不多,大都是些清貧人家常備的物件,唯獨掛在北牆邊上一把刀鋒尤利的寶刀泛有寒光。
長城上,狼煙瀰漫,烽火四起,號角長鳴。
聲聲透過山鎮,鎮上人心各異,怕死的已經在收拾行李,往涼州州內遷襲。
房屋牀蓆上,一位以鬼面覆臉,青衫的老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側臥牀上心思繁雜的老人輕嘆了口氣,翻身而起,老人拄仗,身形蹣跚的走到牆邊。他枯枝蒼老的手並沒有想象般無力,穩穩的拿下牆上的寶刀,放入懷裡。
曾爲北樑舊部陷陣營的老卒周長建,壯年從軍,從伍三十年,是當年經歷過整個春秋中最讓人覺得難活下來的老卒。
老人坐在竹製的椅子上,雙手在寶刀刀鞘上拂過。與其他相同年歲的老人兩眼昏濁,老人眼睛炯炯有神,借房裡微弱的燭光上下打量懷裡的北樑刀。老人眷戀的盯着懷裡的北樑刀,刀身傳遞來的清涼,讓老人極爲舒心。
退伍多年的周長建回到家鄉小鎮當了個小學墊的教書先生,以前聽慣了號角鼓聲,現在聽琅琅讀書聲。每臨夜裡,都要覆鬼面才能安然入睡的老人,眯起眼,杵在窗前遠望長城烽煙,久久不語,思緒偏遠。
北樑舊部陷陣營建軍伊始,大都是些牢底坐穿判處死刑的牢犯。從陷陣營到陷陣軍,陷陣軍軍規和其他北樑鐵騎最爲苛刻嚴厲,該遵循的規矩一個不能犯。但唯有一個規矩,誓比天高,比陷陣軍裡每一個人的命都要重要。
陷陣之志,向死無生!
早年的周長建原本是個家裡有銀子供讀讀書,懂點道理,學過字的。後來因犯了事,殺了人,蹲大牢。正巧被前來死囚監獄的大將軍看中,這才翻身做了陷陣軍。
每一個進陷陣營的死囚都要簽下生死狀,一入陷陣,生死難從。老卒周長建清晰記得:大將軍許諾每一個陷陣軍的士卒,待到每一場戰役後不死的人。可以軍功爲自己減刑,贖回自己的自由身後,想退伍隱退還是繼續參軍全憑自己考量。
陷陣軍的每一個士卒,每一個死囚都明白。所謂的陷陣軍,就是不怕死敢死,又不願死。作爲北樑鐵騎最爲尖銳兇悍的陷陣軍,陷陣敵中,置於死地而後生。這就是陷陣軍存在的意義!
悍不畏死,向死而生,才鑄就了陷陣軍的赫赫威名。戰爭,難免馬背裹屍還,三十年來大小戰役戰死的袍澤不盡其數。
陷陣軍中,有戰死沙場,有百戰老兵,唯沒有人隱退軍伍。周長建參軍三十年,身邊的袍澤一撥換一撥,第一批陷陣營僅存的老卒周長建,堅守三十年不退陷陣,直到齡近年長被北樑王徐芝豹硬是開除了軍伍。
周長建想到着,眼眸早已溼潤,曾記得五年前樑王徐芝豹把他的強行軍甲卸了下來。把他送出陷陣軍營,尤記得樑王與他分別時,萬分叮囑他好好享受些太平日子,彌補後生遺憾。
老卒涕淚交加,泣自身無能舉刀戰沙場,泣春秋三十年陷陣袍澤,泣年老再難追隨大將軍。
三泣悲苦,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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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墊上蒙學的小孩,又少了些。
照例上學墊授課的老人周長建,捧本在小鎮商鋪裡買《三字經》,一字一句,領檯下僅有一個小童照讀唸書。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臺下幼童書聲琅琅,人雖小,聲不微。
“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周長建讀完最後一句,面容和藹的望着臺下讀書的小童。
“勤有功,戲無益。戒之哉,宜勉力。”,小童照着內容,輕輕讀道。
周長建豎耳安靜傾聽,露出笑容,對於他來講,鐵馬金戈,幼童書聲,都最是迷人。
授課完業的周長建,開口問臺下的幼童有無疑問。
學堂上僅有的一位紮了馬尾的小女孩脆生生的問夫子周長建:“老夫子,馬小猴他們是不是又跑去抓魚撈鳥蛋了?”
面對小女孩的詢問缺課上學的小夥伴,周長建微微一笑,伸出手撫摸女孩,解釋道:“小落,馬小猴他們以後都不來上課啦。”
叫做小落的小姑娘睜大眼睛,似乎很驚訝。小落抓住周長建的袖子衣角,楚楚可憐道:“老夫子不要開除他們好不好,他們可能只是貪玩了些。”
周長建哭笑不得,蹲下身子輕輕拭去小姑娘眼角的淚花,“老夫子沒有開除他們,可能只是馬小猴他們暫時回不來了。”
“那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呢?小落一個人讀書嗎?”小落緊張的問道,又自顧自的說道:“肯定是他們不喜歡老夫子你,故意找的藉口。”
小姑娘抱緊老人,老人親暱的撫摸女童的小腦袋,“小落呀,昨晚的嗚嗚聲聽到了沒?”
“嗯嗯”小姑娘重重的點頭,不肯鬆開周長建。
老人任由她抱着,緩緩道:“要打仗咯,馬小猴和家裡人都離開小鎮了,暫時回不來了。”
“哦”小落聲音綿軟,略有些哽咽的回道。
“那老夫子,是不是也要走了。”依稀傳來她那含糊不清的稚嫩嗓音。
“夫子不走,夫子要守着咱們小鎮。”周長建捧着女童的小臉,溫柔的對她說。
小姑娘捂住臉龐,纖細肩頭柔柔抽搐,斷斷續續說:“那小落也不走”。
周長建笑着拍拍她的小肩膀,安慰:“哈哈哈,好好,不走就不走。”
“夫子今天授課就講到這,小落可以先回家啦。”
“小落,能自己回去嗎?要不要夫子送你回去?”
小姑娘連連搖頭,用力吸回鼻角的鼻涕,胡亂抹了把臉,笑嘻嘻道:“老夫子,小落是大孩子了,可以自己回家。”
“哦?”周長建微微一愣,反應過來點頭“好,好,回去注意安全。”
“嗯!”,小姑娘心情好了些,即便少了平常能一起回家的小夥伴,但小落還是用力憋住眼淚不讓自己哭,背對着夫子周長建,小步邁開跨出院子。
周長建等了一會,待到小姑娘走了一段距離便跟了上去。小姑娘的安全,周長建放在心上。
等平平安安目送小姑娘小落回到了自家的小屋子裡,周長建盯了盯院子許久,纔打算轉身離開。
青衫老人轉身的一刻,正好看到街旁小茶店邊上有位白衣,老人淚目…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