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四

又靜了一會兒,那個人繼續問:“你……是自殺的?”

我搖搖頭。

“被人……謀殺的?”

我想想,點點頭。

那個人鬆口氣,我轉頭看的時候,他居然露出點同情的表情。

大概是我一動不動的坐那兒,又有陽光照着,所以看起來不陰森恐怖,他大大的增加了安全感。

“剛纔……你說讓我出去一個鐘頭?”

我點點頭,抱着膝苦笑:“嗯,我每次出來,只能有一個鐘頭的時間,過了這個時間,就會自動的回到井裡去。”

他說:“那個……報上前一陣登了許多……女鬼從電視出現的消息,不過,似乎都沒說過有人死亡。是……你嗎?”

我捋了一下頭髮:“應該是吧?反正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別人,不過我從來不殺人的。”

那個人好象徹底放鬆下來了,雖然還沒靠近我,不過也沒有再死死的貼在牆上恨不得把自己當成一張畫,他甚至很有溝通誠意的說:“我叫高山龍司,你……你叫什麼?”

高山龍司,好象……有點耳熟。

我點了一下頭,可是我沒辦法和他交換名字,我只能老老實實告訴他:“我不記得了。而且你的名字對我也沒有意義,我過一會兒就會回到井裡,再出來的時候,也不會從你的電視機裡出來——至少到目前爲止,我沒有從同一臺電視機裡爬出來兩次。”

他也許是個學者,因爲屋裡有很多書,而且他的表情也變成了一副求知狀。

“那個,死後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呢?”

我兩手一攤:“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啊,喏,我從被人推到井裡就一直這樣了,爬出來再回去再爬出來,如此循環,不會餓不會冷也不需要睡覺。可是你說的死後的世界,要是指什麼黃泉幽冥之類,我也沒見識過。”

“這樣啊……”他琢磨了一下:“以前的舊傳說裡,有一種說法是,被殺死的人……常常因爲積怨而不能離開自己死亡的地方,或許你就是屬於這種情況。”

我有點奇怪的轉過頭,中國似乎也有這種說法,最多的就是吊死鬼和水鬼找替身。必須害死下一個人,上一個鬼才能解脫重新去投胎,否則就只能一直在死去的地方徘徊等待。這種說法有沒有根據是不知道,但是的確傳的挺廣的。

難道我也要等下一個人來投井我才能解脫嗎?

“你……是在哪裡遇到不幸的?”

唉,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我搖頭。

“那,是什麼人害你,你知道嗎?”

我繼續搖頭。

不等他再問,我先說:“我連自己叫什麼家住哪裡死在哪裡誰殺的我一概都不知道,你不用問了……我也非常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最起碼……知道自己是誰……”

他居然朝我挪移了些,我可以看見這個的眉毛很濃,眼睛很黑,臉龐……唔,不象一般日本人,他的五官分明,立體感強,輪廓很深,總結一句,長的不錯,看起來大概三十多……不到四十的樣子。

他做了兩個深呼吸,然後向我緩緩的伸出手來。

我看看他的手,目光又移到他的臉上。

他這是……要和我握手?

他沒毛病吧?我是鬼啊!

“那個……我有點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他居然對我露出溫和的類似微笑的表情:“就是……可以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也許你願意讓我試試。”

咦?那不就是我們說的陰陽眼?

他真的不怕嗎?不知道該說這個人……恐怕就是個憨大膽兒。

我比他做的深呼吸還多一個,然後把自己有點慘白的很瘦很瘦的手遞過去。

雖然曬了半天太陽,我的手還是冰涼的。那個人的手掌溫熱,他握着我的時候也哆嗦了一下,不過他沒鬆開,更沒嚇跑。他只是簡短的說:“閉上眼。”

我已經很久沒閉眼了,我不喜歡黑暗,不可知的黑暗讓我討厭。

不過,接觸到的人的體溫,讓我覺得……

閉上眼,也沒有多麼可怕。

並不是井裡那樣陰冷的,讓人覺得噁心而潮溼黏膩的黑暗。

還能感覺到陽光照在身上,手上傳來讓人覺得安心的溫度。

好象有個光點兒在眼前閃爍,然後忽然光點變成了光幕,有個穿牛仔褲圓領衫的女孩子,扎着個馬尾巴,走路很不踏實的一蹦一跳,只是看不清臉。她走過去後,忽然光幕上的街道景物都改變了,變成了一間看起來象是古代建築的房子,那個女孩子改了裝束,穿着一身淺黃的象是古裝的衣裳穿過廳堂進入側門,依舊看不清臉,我依稀知道,那個人是我。可是,怎麼會有古代的畫面呢?難道我是個演員嗎?這些畫面都來的快消失的也快,總不讓你看的清楚明白。

一幕,再一幕。

然後忽然間出現了另一個男子,穿着一身似乎只在電影電視裡見過的青色袍裝,梳着古人的髮型,一雙眼睛閃亮明澈,象是浩翰的湖泊海洋,又象是秋季燦亮疏朗的星空,要把人的整個神魂吸進去。

這樣美麗的眼,可是,讓我看到的第一眼,竟然覺得很悲傷。

那人的嘴脣動了一下,彷彿聽到他說了一聲什麼,可是,聽不清。

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要炸開一樣,胸口猛的一疼,我忍不住睜開了眼。

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

那個叫高山龍司的臉色蒼白,手也鬆開了。

他的表情也很迷惘,停了一下他說:“只能看到這麼多……”

然後他補充了一句:“那個人好象說了一個字。”

我點點頭。

很模糊,好象是……一個字。

珍?真?貞……

那會是我的名字嗎?

高山龍司看了一下手錶:“你還有十分鐘。”

呵?這麼快?

我捂着胸口,轉頭看看窗外的太陽。

說不出來的難過牢牢盤踞在胸口,這種茫然和惆悵,還有……

很難過。

看到剛纔那些應該與我關的情景,卻不覺得快樂,也沒有想起什麼。

“這樣,我把電話號碼留給你,如果你能記住,那麼下次你如果可以話,就給我打電話。我可以幫你查些資料。剛纔看到那口井的畫的面的時候,我注意到旁邊的樹種似乎不是一般常見樹,這個我可以幫你看看,如果可以話也許能夠找到那口井,從別的方面給你想想辦法……”

他一邊說,一邊走到桌前,拿了卡片寫了一行數字遞給我。

我拿着卡片,先反覆念幾遍把號碼記住。

無論能不能夠成功,這個人肯向我伸出手幫助我,我總是感激他的。

他和我離的很近,可以看見他臉上已經完全沒有害怕的表情了。

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他說:“我所知道的故事裡,怨鬼總是要殺人的。可是……你卻不一樣,到這時候不管你是什麼,你的心總還是和一個普通人一樣的。所以我想,能夠幫助你,我心裡也會很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