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裡,趙構端端正正地坐在妻子上,看着楚雲,一步步走近。
“你來了。”
趙構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他對楚雲的到來有任何期待。
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的趙構,還沒有換上繡着五爪金龍的龍袍,但他坐在那裡,便散發出一種帝王的威嚴。
若是以前,趙構有什麼事情要找楚雲詢問,哪有這樣端坐着的,還不等楚雲走近,便先拉扯着他坐下,之後再談。
那樣,的確是有點不像話,太客氣了,讓人感覺就像一個好兄弟一般,沒有上下級之分。
現在不同了。
楚雲躬身行禮,道:“見過殿下。”
“賜座!”
趙構一聲令下,便有兩個太監,擡着一張椅子,放在楚雲的身後,楚雲道:“謝殿下。”
這才坐下。
趙構沉默了一會,才展顏笑道:“爲什麼忽然這麼生分了,只有你我二人,大可不必拘謹。”
趙構的笑容依舊是那個模樣,只是少了許多的真誠,楚雲內心知道,當燕依死去之後,當趙構親手用劍刺死八皇子的時候,過去的那個太子,就已經不存在了。
面前的這個,是已經崩壞了的太子。
楚雲沒有正面回答趙構的話,也露出一個笑容,道:“殿下和以前多少有些不同了,臣自然也要守規矩纔是。”
“是啊,是變了,可是不管本宮怎麼變,你和楊廣,都是本宮最信任的人。”趙構一臉的嚴肅認真,就連楚雲,也分辨不出,這是真心,還是假意。
他乾脆不接這個話茬,問道:“聽楊兄說殿下有一事難決,不知可否聽我一言?”
趙構卻問:“楊廣呢?”
“他在殿外,臣以爲,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趙構皺了皺眉頭,沒有反駁楚雲,只是問:“這麼說來,你應該是有了良策?”
楚雲道:“正是。”
“說來聽聽。”
趙構依舊笑着,看上去溫和了許多,楚雲的內心深處卻絲毫沒有覺得溫暖。
之前說的那些,是楚雲的一次試探。他是故意說讓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只是爲了檢驗趙構說的,他們兩人永遠是最信任的,如果是真心的話,那麼,趙構的回答,應該是叫楊廣進來一起聽吧!
可是,他爲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反倒是將楚雲已經表達得很明顯的事情,又問了一遍。
而楚雲之所以不讓楊廣和他一起進入御書房,也是爲了避免他攙和進這種事情。卻絕非是爲了隱瞞。
他的計策,隱瞞有什麼用?
“臣也以爲,反賊必須除盡,以儆效尤,然而,吳大人他們所言也有道理,殿下不日就要祭天敬神,不宜大作殺戮。”
楚雲亦如往常,先甩出幾句分析,趙構估計也習慣了,自覺接話道:“那你說怎麼辦?”
“讓他們死,但不能讓殿下出手,那就只能讓他們自絕了。”
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只是,吳敬賢他們不敢說,趙構,不知道是不是沒想到,總之,現在解決三皇子和四皇子,只能讓他們自裁。
趙構聞言,呆愣愣的看了楚雲好久,楚雲覺得吧,趙構可能是在懷疑自己的智商。
這麼簡單的問題,這麼簡單的解決方式,他居然沒想到。
爲了掩飾自己的尷尬,趙構道:“要如何讓他們甘心自絕?”
“這件事情,殿下可以交給臣去做。”
又像是回到了以前,趙構當甩手掌櫃的時候了,這次,他依然放心地道:“那本宮,就把這件事交給你去辦了,還有七天的時間。”
七天之後,就是祭天告祖的時候了,七天後,趙構的稱呼,也要變一下了。
這一個任務,也可以當作是楚雲迴歸的宣告,做好了之後,楚雲可以順勢迴歸政壇了。
楚雲也知道,自己不能繼續悠哉下去了,當趙構發來徵召的時候,就是他戰鬥的開始了。
朝堂的戰爭,不見血,卻足以致命。但楚雲早就做好了迎接挑戰的準備。
天牢裡,關押着重要犯人的囚室,三皇子就在這裡。
他依舊穿着那身華麗的服裝,牢房裡面,也算乾淨整潔,只不過,三皇子俊朗的面容,因他那沒有得到修理的胡碴顯得有些滄桑了。
趙禮就這樣端坐着,在這算的上是豪華VIP的囚室裡面,不言不語。
楚雲到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光景,他叫人打開囚室,趙禮聽到動靜,看過來了一眼,表情也沒有多大的變化。
楚雲揮手讓太監進去,將案桌放好,將酒菜擺上,纔將那些隨從過來的人,都趕了出去,牢房附近的獄卒,也被楚雲驅走了很遠。
做好了這些,楚雲才盤坐在趙禮的對面。
兩人是這樣平等地坐着,彷彿沒有身份的差別,沒有誰是皇子,誰是平民,誰是屈辱的階下囚,誰是榮寵的天子使。就像是兩個老朋友,久別之後的重逢。
趙禮道:“來的果然是你。”
楚雲微笑,道:“對啊,是我。”
說着,端起酒壺,給趙禮面前的杯子倒滿,道:“一杯濁酒,幾碟小菜,還請三皇子殿下不要嫌棄。”
“到如今,又何必稱我一聲殿下。”
趙禮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又道:“只是沒想到,你還會給我這階下囚準備酒菜,一杯毒酒,不就夠了麼?”
楚雲也給自己斟了酒,一個壺裡出來的,顯然不會有毒。
趙禮顯然是將一切看得明白,楚雲突然到訪,當然是來要他命的。只是,他早就做好了準備,這一天遲早會來的,也總有一個人會來,不是楚雲,也會是別人。
楚雲道:“準備酒菜,自然是因爲想和殿下說說話,殿下英雄一世,臨走的時候,也不至於太過淒涼。”
“哈哈哈。”趙禮忽然大笑,道:“若不是你的眼神那麼真誠,我都會以爲你是來故意來痛打落水狗的。”
不等楚雲接話,趙禮又忽然轉了個話題,道:“你知道嗎,自打那時看到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類人。若是不成摯友,便成生死之敵。”
“殿下言重了。”
楚雲謙虛道,不過,他是比較認同趙禮的話的,他也覺得趙禮和他是一類人。總是戴着一張美好的面具,把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心中有志向,願意爲了實現自己的想法,犧牲其他一切不重要的東西。
“所以,我應該是第一個對你伸出手的人。”趙禮望着頂上,眼睛卻放的很遠,好像穿越了時空,看到了多年前。
“是啊,殿下是第一個拉攏我的人。”
楚雲也有些感慨,其實,他們原本可以成爲戰略伙伴的。
“可惜,我最終沒等到你的效忠,父皇,他從來沒有站在我這一邊。你當時或許會怪我不去見你吧,但是,在當時,我以爲你的價值,遠遠不值得我忤逆父皇的意思。”
趙禮說到這裡,顯然有些惋惜,楚雲沒有接話,對這些已經過去的事情,楚雲並不是很介懷。
他完全可以理解趙禮的,既然是利益至上,當然是選擇對自己最有好處的,再說了,僅僅是一個眼神,或者是稍稍表露出來的才能,又怎麼可能值得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子,付出那麼多招攬呢!
畢竟,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庶子而已。
“只是沒想到啊,你的能力,超乎我的想象。縱橫邊關,勢力盤根錯節的雁門商會是你組建的,和暗影也有了關聯,短短几年時間,你就積累了很多隱性的力量。我到底還是小看了你。所以,我早就該毀掉你的,在發現你的成長的時候,就該解決掉你的。”
“明知道你成長起來,只會成爲我的敵人,我卻還有些僥倖,想要拉攏你,沒想到,你還是選擇了趙構。”
楚雲:“……”
這話怎麼接?
楚雲沒法接,特別是趙禮隱隱透露出“明明都是我先,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子”這種白學氣息,更是讓楚雲無所適從。
見楚雲久久沒說話,趙禮總算是不自言自語了,笑了兩聲,又道:“你會選擇他,是因爲他的和善仁慈麼,那麼,你接下來怎麼打算?”
楚雲裝糊塗道:“接下來,當然是和之前一樣。”
“你真的不擔心麼?”
趙禮的眼神透出一點譏諷的意味,道:“你會選擇他,難道不是他給人的感覺最安全麼,但是現在,你還覺得安全麼?”
趙禮的話,無疑是直指楚雲的內心,饒是楚雲的淡定是刻在骨子裡面的,此刻也忍不住微微色變,隨後又釋然了。
三皇子,他也是個明白人。
他沒有明說,但楚雲很清楚他的意思。
但楚雲只能有一個答案。
“我相信他。”
“哈哈哈,你知道我是怎麼輸的麼?也是輸在相信他啊!”
趙禮大笑三聲,道:“若不是不願落下弒兄殺父的名聲,你以爲,這種事情,輪的到他做麼?可笑我自以爲勝券在握,即便他手裡有父皇留給他的內衛又如何,高手,可擋不住千軍萬馬!”
“我錯就錯在太追求完美了,也沒想到,他居然能狠下這個心。”
楚雲聞言,只能沉默,他是不會承認自己也知道那個不該知道的真相的,顯然,三皇子也是清楚的。
沒有人去調查宣德的死因,但三皇子作爲局中人物,當然是看得分明。
趙禮有些感嘆地道:“人呢,做事真的不該追求完美,越是在乎旁枝末節,越是容易讓一個整體都壞掉。天下間的事情,怎麼可能事事都算得盡,天下間的人,又怎能各個看得分明。只是,我領悟到這一點,已經遲了。”
楚雲依舊沒有接話,他是想來陪趙禮聊聊天的,然後告訴他讓他去死的事情,但是,這些都不用楚雲說了,趙禮在看到楚雲出現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命運了。
他並沒有反抗,其實他現在越獄出去,也還有機會,只是,已經沒必要了,登不上那九五之位,出去也沒有機會了,還不如在牢中。
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這就是不成功便成仁的覺悟。
“謝謝你聽了我這麼多的嘮叨,看在你這桌酒菜的份上,我希望你也能從我身上,吸取一點教訓。另外,我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你若是收了,有可能成爲你日後的取死之道,也可能成爲你最後的求生之路,你要麼?”
“既然是殿下送的,又怎會不要呢!”
楚雲完全沒有把他的恫嚇放在心上,趙禮這才道:“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說罷,便用手指沾些酒水,在桌上寫了幾個字。
“好了,話也差不多說完了,楚老弟,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前方的路,你好好走。”
趙禮誠懇的看着楚雲,這一刻,他們之間沒有了互相算計的恩怨,有的只是惺惺相惜。
楚雲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放在桌上,道:“如此,我就不打攪殿下了,前面的路,你慢慢走。”
“好好活着。”
趙禮發出一聲低語,楚雲沒有回答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天牢。
楚雲的內心有些沉重,但他很快就將這種沉重驅除出自己的心海。不過,趙禮的話,還是讓他的心海掀起了許多的浪花。
人心易變,世事難料,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了,只是,這一切還是太過殘忍了一點。
楚雲能做什麼呢,無非是在這浪潮中,像一葉扁舟一樣,沉沉浮浮,努力地活着。
下一個,就是四皇子了。
楚雲給他的對待是一樣的,一壺酒,一桌菜,一番閒話。
只是,四皇子趙哲遠遠不如三皇子灑脫,看到楚雲,他也明白了什麼,但是,他無法坦率從容的接受自己和其他人的死亡。
“沒想到,最終還是變成了這個樣子。”
趙哲喝着酒,眼淚便慢慢流下來了,又問道:“那些跟隨我的人,怎麼樣了?”
“都死了。”
楚雲沒有用善意的謊言來欺騙趙哲,這是事實。
趙構連兄弟都必殺,又怎會放過那些跟着一起作亂的,沒有關係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