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9【直掛雲帆濟滄海】(一)

在兩國水師在天滄江上鏖戰的同時,往南數百里處,戰局卻截然相反。

南周承北大營作爲鎮國公方謝曉親自操練出來的雄師,十餘年來一直承擔着防備北樑大軍的重任。在兩年前那場大戰之後,面對南岸樑軍時常出動的襲擾,承北大營在付出相當大的代價之後,始終牢牢釘在原地,給談判桌上的周朝大臣提供了一些寶貴的支持。

然而這一次,他們卻不得不持續敗退。

蔡遷率領五萬精銳在前,莊夏領四萬固壘軍在後,在擊敗承北大營之後繼續往南,終於來到南周徐洋關前。

這裡便是南周北境三道防線的第一關。

攻城戰旋即展開。

西面五十餘里外,一支大軍偃旗息鼓前行,陣中主帥乃是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正是南周拒北侯、總理軍務大臣冼春秋。

東面四十餘里處,另一支大軍加速行進,陣中主帥便是鎮國公方謝曉。前軍先鋒正是曾經敗於藏鋒衛之手、然後又重新組建起來的平江陷陣營,主將爲方謝曉的第三子方雲將。

徐洋關後方,密密麻麻的大軍漫山遍野,陣中有一杆九旒龍旗。

大周慶元帝雙鬢微白,微微閉着雙眼,聽着從遙遠北方呼嘯而來的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關隘上響起喊殺之聲。

太子陳頊恭敬地道:“父皇,樑軍發兵叩關了。”

慶元帝睜開雙眼,精光一閃而逝,沉聲道:“再等等。”

陳頊垂首道:“是。”

一個時辰之後,慶元帝輕吐一口濁氣,一字字道:“擊鼓,進兵!”

……

三月二十二日,蒲圻城中。

帥府節堂內氣氛無比凝重,這是因爲定州水師損失頗爲慘重,雖然水師官兵奮勇作戰悍不畏死,給南周水師造成了極大的傷亡,

但終究無法改變最終的結局。

或許是因爲兩年前的那場大勝,讓邊軍將帥們忘記兩國之間的差別。

在裴越橫空出世之前,樑周兩國在陸上的戰事互有勝負,周軍曾經一度攻到欽州境內,樑軍也曾馬踏南岸直逼周國腹心之地。大體而言,因爲王平章和穀梁的先後掌兵,大梁在陸上的戰事中更勝一籌,然而水師戰況卻完全不同。

南周之所以能夠一直憑藉大江天塹攔住樑軍,根源便在於他們擁有世間最強的水師,而且造船和操練水兵的底蘊極深。兩年前五峰水師在定州水師手上吃了一次虧,可他們很快便補充戰船恢復實力,還能在東南沿海重新打造出一支強力的水師。

東南水師的確耗盡了南周的底蘊,換來的成果便是重創大梁定州水師,繼而完全掌握天滄江。

換而言之,南岸的江陵、漢陽二城變成孤城,無法得到北岸大軍的支援。

更要命的是,此刻南岸大軍正在進攻南周腹心之地,他們在收到這個消息之後,難免會影響軍心士氣。

祁年大營主帥張齊賢一改往日從容,在節堂內來回踱步。

蕭瑾坐在主位上,面色沉鬱,眼神略顯失焦。

“報!”

一名斥候統領大步衝進節堂,胸膛不斷地劇烈起伏着。

蕭瑾猛然起身,目光如箭射向此人。

斥候只覺滿堂武將都死死盯着自己,他急促地道:“啓稟右軍機,南岸終於傳來消息,在我軍水師落敗之後,江陵守軍立刻派人通知保定侯與莊將軍,然而當時他們已經陷入南週三路大軍的合圍,最終大敗而歸!”

蕭瑾面上再無一絲血色,右手用力地撐着扶手。

斥候顫聲道:“萬幸保定侯提前有所防備,我軍才能向北撤退,然後且戰且退,終於返回江陵城中。然而連戰兩日,我軍將士傷亡慘重,固壘軍主帥莊將軍身受重傷,依舊處於昏迷之中!”

堂內一片死寂。

蕭瑾身體晃了晃,然後朝後傾倒。

“軍機大人!”周遭響起一片驚慌的呼聲。

郭興一個箭步上前扶住蕭瑾,只見這位右軍機嘴角溢出血跡,握着他的手說道:“速速修書告知京都!”

郭興心中悲憂交雜,他與莊夏乃是生死之交,眼下聽到這個消息怎能無動於衷,同時又憂慮南境防線處處漏風,徐洋關那場敗仗極有可能導致全線潰敗。

但他畢竟是沙場老將,心知這個時候萬萬不能慌亂,答應蕭瑾之後又對衆人厲聲道:“諸位切記,今日之事不得外傳!”

衆人自然明白利害輕重,紛紛點頭應下。

蕭瑾只是怒火攻心,這會已經清醒過來,感激地看了一眼郭興,然後開口說道:“兩場大敗,本侯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諸位無需擔心,本侯會一肩擔之。”

他壓制住心裡的悲痛,隨即馬上開始重新佈置沿江防線,以防南周趁勢擴大戰果。

但是堂內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右軍機已經不可能繼續擔任南軍主帥一職。

更關鍵的是,如何能夠扭轉南軍的危難處境?

……

大梁,京都。

皇城建章殿中,氣氛略顯沉重。

如今西境戰事尚未分出勝負,南周又趁勢而起,利用水師的優勢頻繁攻擊思州和堯州等地,而且根據南軍最新的軍情奏報來看,襄城侯似有孤注一擲的打算。

劉賢在收到這份奏報的時候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在他的印象裡蕭瑾守成持重,因此才被開平帝委以重任,鎮守虎城十年沒有出過任何紕漏。

按照他和裴越的分析,南周理應不會全軍而出,他們並無攻城略地的實力,眼下的頻繁進攻無非是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因時而動,倘若西吳能夠獲勝,他們便可北上分一杯羹。即便西吳無功而返乃至於落敗,南周君臣也可以通過這種施壓來謀求利益,譬如拿回南岸的兩座堅城。

“右軍機是否太急切了些?”劉賢皺眉問道。

殿內重臣默然不語,左執政洛庭看向站在武勳之首的裴越,心中不由得喟嘆一聲。

他大概能猜到蕭瑾這次風格變化的原因,想要坐穩右軍機的位置,以及將來頂替穀梁、與裴越在軍中分庭抗禮,蕭瑾過往的功績顯然不夠,除非他這次能在南境領軍大獲全勝,如此才足夠奠定自身在軍中的地位。

見周遭無人開口,洛庭便應道:“陛下,右軍機身處邊境,對於戰局有着更爲清晰的認知。既然他判定南朝是在故佈疑陣,主動出擊是更好的選擇,那麼朝中便應支持他的決斷。”

劉賢頷首道:“朕明白,而且他已經發出帥令,這會恐怕南岸大軍已經開始攻城拔寨,朕亦無法阻止。只不過——”

他扭頭望向神色凝重的裴越,繼續說道:“裴卿,倘若南岸大軍進展不順,是否會影響北岸的沿江防線?”

裴越擡起頭,點頭道:“是的,陛下。”

便在這時, 一名內監邁着小碎步走進建章殿,行禮道:“啓奏陛下,南境緊急軍情。”

劉賢微微頷首,內侍省少監侯玉走上前從內監手裡接過奏摺,然後恭敬地遞給皇帝陛下。

羣臣神色各異地望向劉賢。

“砰!”

年輕的天子匆匆掃完,猛然將奏摺拍在御案上,眼中煞氣顯露無疑。

裴越心中一緊,當先問道:“陛下?”

劉賢一字字道:“定州水師敗於南周水師之手,南岸十萬大軍敗於徐洋關陣前,好一個右軍機,好一個襄城侯!”

羣臣啞然,滿殿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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