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直掛雲帆濟滄海】(七)

江陰府東南地帶,周軍大營後方,兩位年輕男子在數百騎的簇擁中來到海岸線附近。

年方十九的方雲驥望着遠方五峰水師那些高聳堅固的戰船,不禁興奮地喊道:“大哥,這一戰我朝必勝!”

方雲天默然不語,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裴越應該不會是那麼愚蠢的人,難道他以爲僅憑這支壓根稱不上強大的秦州水師就能挫敗底蘊極深的大周水師?他知道對於裴越而言,想要改變此戰的走向,最重要的是奪回天滄江的控制權,但是人力終有窮盡之時,水師最重要的不是士卒而是戰船。

毫無疑問,北樑的造船工藝遠遠比不上大周。

戰局的進展一如方雲天的推斷,北樑水師在第一波的試探中便意識到雙方的差距,可是那位主帥卻犯了一個非常嚴重的錯誤。他不該幻想着通過迂迴作戰攻擊側翼來彌補劣勢,而是應該立刻率領麾下戰船撤退,只要及時返回北方海港之中,至少還能保留捲土重來的希望。

這樣一個錯誤的決定,幾乎意味着這支北樑水師覆滅的結局成爲現實。

一旦雙方進入衝撞決勝的階段,北樑便無絲毫反敗爲勝的可能。

望着五峰水師及時變陣衝向敵軍的腰腹,只要衝過那短短三四里的海域,又一場大捷便將到來。

方雲天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在他身旁,方雲驥和所有騎兵盡皆目不轉睛地望着近海的戰局。

兩支水師越來越接近,南周戰船再度加速,跳脫飛揚的方雲驥已然忍不住張開嘴,勝利的怒吼即將發出,便在這時——

“轟!”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從海面上傳來,隨即無數絢爛的煙火在五峰水師的戰船之中爆發,猶如春日連綿不絕的悶雷,將這天地之間的風聲、浪聲、鼓聲悉數湮沒!

這些爆炸並不能直接讓南周戰船解體,但是對於這個時代的木製戰船而言,船身出現一個破洞便是滅頂之災,更何況不少戰船被火藥炸開的火油沾染,根本無法阻止大火蔓延燃燒。

方雲驥目瞪口呆,周遭的親衛無不渾身戰慄。

遠處的大海上,五峰水師如墜人間地獄。

方雲天的雙手控制不住的顫抖着,他不知道究竟是何物可以製造出如此恐怖的殺傷,但這些東西一定和裴越有關!

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方雲天驀然回首,只見數騎飛馳而來,尚未下馬便高聲喊道:“將軍,江陰城中的樑軍和城外的武定衛有出動的跡象!”

這段時間以來,方雲天並未發起對江陰城的攻勢,樑軍也沒有趁勢反攻,雙方處於一個僵持的態勢。得益於水師對天滄江的控制,南岸的臨江大營隨時都可以支援北上,所以方雲天很自然地認爲樑軍不敢擅動。

然而此事海面上異變陡生,緊接着樑軍步卒又有動靜,方雲天立刻領悟這肯定是裴越的風格。

不動則已,一動必然連環!

他想也不想地對方雲驥說道:“你馬上返回南岸,告訴柯將軍,臨江大營做好支援北岸我軍的準備!”

方雲驥領命而去,方雲天雖然擔憂五峰水師,此刻卻也鞭長莫及,立刻率領數百騎兵策馬返回大營。

……

海戰區域往北三十餘里,十餘艘小型戰船漂浮於海面上。

居中座船的艙內,擺放着一張小桌,一對年輕男女對面而坐。

裴越細心地剝開蝦殼,將蝦肉遞到沈淡墨面前的碗碟中,微笑道:“也不知你是否吃得慣,不過這種白灼蝦很鮮嫩,你且嚐嚐。”

沈淡墨溫婉地笑着,夾起蝦肉品嚐着,隨後柔聲道:“我很喜歡。”

裴越繼續剝蝦,說道:“這大半年伱辛苦了。”

沈淡墨搖頭道:“不辛苦,其實我對商號的事情很感興趣。”

她頓了一頓,好奇地問道:“你讓先生準備的東西究竟叫什麼?”

裴越微微一笑,溫和地道:“那些工匠在首陽山研究了幾年,通過我提供的黑火藥配方,終於做出土地雷,在西境虎尾原之戰中對西吳騎兵造成極大的殺傷,但是這玩意無法在水戰中使用。因此去年新君登基後,我便讓工匠們開始試驗能夠在水中爆炸的地雷,我稱它爲觸線漂雷,你也可以叫它水地雷。”

沈淡墨不解地道:“可是火藥遇水就無法引燃。”

裴越將蝦肉放進她的碗中,頷首道:“是,所以我們將黑火藥裝在木箱內,並用油灰粘縫,然後靠漂浮在水面上的錨雷拉索發火。”

沈淡墨感嘆道:“原來如此。”

裴越道:“陳化成憋了半輩子的怒氣,這一次肯定要全部發泄在五峰水師身上。我知道南周那些人在想什麼,無非是害怕我奪回天滄江的控制權,但我偏偏不會這麼做。”

沈淡墨便問道:“那你打算怎麼做?”

裴越見她已經吃飽,便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微笑道:“吃掉北岸方雲天麾下的三萬步卒,同時水師繼續南下,直取方家老巢。”

沈淡墨微微一怔,雙眸旋即亮了起來:“平江鎮?”

裴越起身坐到她身旁,悠悠道:“聰明,不知沈姑娘可願隨我一起,遍覽南方大海之景?”

沈淡墨白了他一眼,卻沒有絲毫遲疑地點了點頭。

……

五峰水師中軍座船之上,程文炳臉色鐵青,目光無比兇狠。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僅僅四五里長的海域竟然暗藏這等風險,因爲海面下的殺器已經完全超出他的認知。接連的爆炸不僅造成大量的傷亡和戰船的破損,更是讓躲過這致命一擊的戰船不敢再動,因爲誰也不能確定前後左右到底還有沒有類似的陷阱。

“將軍,那些水面上漂浮的東西會引發爆炸!”副官倉皇地說道。

程文炳沉聲道:“知道了,左軍馬上前移構築防線,右軍救援落水的將士,中軍從側後方繞行而過!”

“遵令!”副官勉強鎮定下來。

然而戰場上的敵人從來不會手軟,在五峰水師手忙腳亂的同時,東北方向的秦州水師已經完成轉向。

陳化成望着南方的慘狀,只覺心中無比暢快,大笑道:“兒郎們,現在輪到我們了!”

衆人齊聲響應。

鼓聲再起,只見數十艘戰船揚帆加速,從東西兩個方向順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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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裡之遙,頃刻便至。

南周水師官兵眼睜睜地看着這些平日裡壓根不放在眼裡的北樑戰船從他們側面劃過,然後船上無數北樑水兵同時揚起手臂。

指揮使胡大有怒吼道:“放!”

漫天木柄襲來!

爆炸聲不絕於耳,慘嚎聲充斥人間。

程文炳愣愣地看着這完全脫離自己想象的戰鬥方式,敵軍根本不需要過分靠近己方,不需要所謂的衝撞和接舷,僅僅依靠埋在這片海域上的古怪物品,以及那些可以扔過來就會爆炸的殺器,便能讓自己的麾下出現大量的傷亡!

這究竟是怎樣的水戰?

程文炳只覺喉頭一陣腥味涌起, 然後猛然吐出一大口血。

“將軍!”副官倉皇上前攙扶。

程文炳奮力擺手,咬牙含恨道:“退兵!”

副官驚慌應下,然而此時如何能夠順利撤退?

尖銳的鳴金聲猶如血色中的悲鳴,響徹這片混亂的戰場,被大梁水師團團圍住的南周水師各自爲戰,越來越多的水兵倉皇跳水求生,然而他們註定將會葬身於這片廣袤的大海。

曾經雄霸天滄江很多年的五峰水師,終於走到了歷史的盡頭。

便如南方那個腐朽衰敗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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