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谷芒廝殺時看到那一幕,登時雙眼赤紅勃然怒喝,揮槍刺死身前數名吳軍,幾個起落之間便來到穀梁身旁,與此同時周遭的親兵們迅疾將穀梁圍了起來,因爲憤怒幾近於怒髮衝冠。
此刻的戰場無比混亂,西吳騎兵自知不能順利撤退故而發起最後的進攻,雙方犬牙交錯纏在一起。但對於這些久經沙場經驗豐富的將士們來說,他們一眼便能看出那幾支冷箭絕非西吳騎兵所射,從角度來看只會是步卒的偷襲。
一想到在大戰決勝的當下,將主竟然遭遇來自背後的冷箭,這些世代追隨谷家的親兵眼中便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彷彿要擇人而噬。
那支箭射中谷樑的左腰,剛好穿過甲片無法保護的地方,但從中箭的位置來看應該不會致命。
在之前的苦戰之中,中軍面臨的壓力難以想象。爲了護住主帥大旗以免前方拼死作戰的將士們驚慌失措,穀梁提槍親身上陣,此舉極大鼓舞身邊步卒的士氣,故此才能與足足兩倍於己的西吳騎兵殺得難解難分。
換而言之,穀梁今日不光爲了這場大戰耗盡心血,更是以身作則燃燒生命,如今正是最虛弱的時刻。
卻遭遇一場極其陰險惡毒的刺殺。
谷芒的聲音控制不住地發顫,再度喊道:“父親!”
穀梁長槍拄地,緩慢卻又堅定地道:“吹響總攻號。”
谷芒凝望着父親毅然的目光,不禁略顯哽咽地道:“遵令!”
號角聲響起的同時,一支風塵僕僕的騎兵如旋風般衝來,正是擊潰吳軍後陣的藏鋒衛。在他們到來之後,圍攻中軍的西吳騎兵被分割包圍,一個又一個騎士墜於馬下。
而在主戰場上,即便周德威將自己統領的主力步卒作爲斷後,仍然無法擋住樑軍將士的奮勇衝殺。
這一戰西吳潰敗而逃。
二十餘萬大軍折損過半,最終能夠保護宣武帝撤退的成建制軍隊僅有一萬五千餘騎兵,和不滿八萬人的步卒。以虎城守軍和金水軍爲主力的兩支軍隊一路追擊,直到虎城以西六十餘里處才停下腳步,斬獲的首級和糧草輜重難以計數。
至於曾經聞名於世的安陽龍騎,
在主力被迫倉皇撤退後,他們失去了同袍的掩護,笨重的裝甲成爲最大的累贅,最終被尹偉親率虎城銳卒全殲。
安陽龍騎不可戰勝的神話就此破滅。
……
古平軍鎮之內處處歡聲笑語,所有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悅的笑容。
西吳中路軍敗走以後,南線戰場久攻不下的張青柏也只能率軍後撤,北線謝林統領的北路軍更是縮回甘城,衆將帥惶惶不可終日。
從開年正月十二日起,一直到五月十日,戰事持續將近四個月,樑吳兩軍在長達千餘里的戰線上你來我往,先後爆發二十餘場規模不等的戰事。在穀梁的籌謀和指揮下,無數大梁男兒拋頭顱灑熱血,終於取得最後的勝利。
經此一戰,西吳徹底失去翻盤的機會,雖然宣武帝僥倖逃了回去,但眼下他已經無力再度發起反撲,因爲西吳軍隊已然元氣大傷,國內更是羣情洶洶。
等待那位皇帝的結局,只剩下苟延殘喘四字。
按說這樣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每一個參與其中的武勳都應該欣喜若狂,然而在軍鎮內臨時徵用的大帥府中,氣氛卻顯得無比肅穆凝重。
靈州刺史集寧侯唐攸之、金水大營主帥南雄侯趙賢、虎城主帥齊雲侯尹偉、京軍西營主帥南安侯蘇武、京軍南營主帥普定侯陳桓分坐兩邊,藏鋒衛指揮使韋睿在唐攸之的要求下坐在下首,其餘武將只能在更外圍坐着。
無人開口,一片死寂。
當總攻結束之後,這些手握重兵的武勳們先後得知一個噩耗,左軍機穀梁在最後的決戰中不幸身受重傷,如今正在搶救之中。
關於這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每個人都有說不完的話,但此刻他們只能將話憋在肚子裡。
即便不論穀梁在軍中的地位和名望,不論他身上的爵位和官職,光是這場持續四個月的大戰中他表現出來的運籌帷幄之能,所有人都清楚自己身上的功勞完全得益於穀梁的謀劃。
倘若穀梁有個閃失……
尹偉面色冷峻,他這一刻想到的不止是陛下和朝堂諸公的震怒,腦海中還浮現出一張年輕俊逸的面龐。
穀梁和裴越之間的關係世人皆知,當年如果沒有穀梁的提攜和庇護,裴越只不過是個處境艱難的庶子而已,而且現在兩人又多了一層翁婿的關係。
若是讓裴越得知穀梁遭遇不幸,誰能控制住這位國公爺的怒火?
誰又敢面對極其護短的衛國公?
即便當年因爲裴戎的緣故,尹偉對裴越觀感不佳,但如今他不得不承認,無論朝堂還是在軍中,乃至於大梁民間,裴越早已肉身成聖,而且擁有極其恐怖的實力。這樣的人如果暴怒,龍椅上的皇帝都會寢食難安。
如果穀梁是因爲謀算不周陷入敵軍重圍,哪怕戰死沙場也只是軍人歸宿,裴越縱然憤怒也不好大動干戈。可眼下樑軍取得這樣一場大勝,穀梁身爲主帥坐鎮中軍,竟然身受重傷危在旦夕,哪怕是朝堂上那些舌綻蓮花的文臣都拿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堂內如尹偉這般想法的人很多,焦躁和擔憂充斥着每一個的內心。
冷寂之中,南安侯蘇武輕咳兩聲,然後望着靈州刺史唐攸之說道:“此戰能夠取勝,首功當然在于軍機大人,不過若是沒有唐侯率領援軍出現,吳軍倒也不會那麼快就自亂陣腳。”
唐攸之若有所思地看向蘇武, 平靜地道:“蘇侯謬讚,唐某不敢居功,這也是谷軍機的安排。”
另一邊金水大營主帥趙賢好奇地道:“敢問唐侯,在下觀援軍至少有十萬之衆,卻不知從何而來?”
大梁西軍的兵力連西吳君臣都瞭如指掌,更遑論堂內這些深知內情的武勳們。長弓軍和定西軍都在吳軍的嚴密監控之下,根本無法進行大規模的迂迴調動。穀梁手中可用之兵便只有金水軍、京軍西營、古平軍和靈州三衛。
虎城守軍和藏鋒衛奇襲後陣確實令人意想不到,但真正壓垮西吳君臣的卻是唐攸之率領的援軍。
面對滿堂伸長脖子側耳傾聽的武勳們,唐攸之臉上浮現一抹傷感,又有幾分崇敬之色,緩緩道:“援軍當中有三萬人是近幾個月招募而來的新兵,其餘都是祥雲號組織起來的百姓在後面僞裝陣型。”
一語出,滿堂皆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