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1【魔高一丈】

定國府位於朱雀坊的中心位置,周遭皆是權貴重臣的府邸。

在裴雲乘坐的馬車尚未回府的時候,換了一身文人裝扮的範餘出現在朱雀街後方一座宅子裡,施施然坐在鑾儀衛指揮使陳安的對面。

“依範兄看來,那位裴二公子的心思究竟是真是假?”陳安斟茶遞去,然後平靜地問道。

範餘擡手叩桌,淡然道:“陳兄沒有研究過裴雲的生平?當初爲了置裴越於死地,此人不惜慫恿自己的生父在朝會上以父告子。只不過他隱藏得極好,很長時間都沒有被人發覺,甚至能夠得到先帝的青睞被點爲殿試榜眼。”

陳安失笑道:“也是,在下事後整理卷宗亦不禁感嘆,這位二公子心狠手辣遠超常人。他攛掇裴戎公開與裴越決裂,無論誰勝誰負另外一個都會身敗名裂,畢竟父子相爭實在難看。如此一來,他便可輕而易舉地解決掉定國府的隱患。”

範餘飲了一口溫熱的茶水,似笑非笑地說道:“這些倒也罷了,他後面籌謀的那件事才叫厲害。讓裴家大小姐嫁入魯王府,看似伏低做小以退爲進,實則是斷了裴家繼續沾染軍權的希望,順勢將他的長兄裴城變成一個閒散勳貴。他自幼便有才名,號稱將門子弟中難得一見的讀書種子,又是殿試榜眼出身,走治世文臣這條路可謂一片坦途,裴家的百年榮光終將落在他一人身上。”

陳安搖了搖頭,感慨道:“裴雲處心積慮,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想來這些年仇恨和怨毒已經吞噬他的內心,難怪他會答應範兄的條件,縱然弒父也要謀求一絲捲土重來的機會。”

範餘搖頭道:“倒也未必。”

陳安微微皺起眉頭,問道:“範兄此言何意?”

鑾儀衛一分爲二,他這個指揮使名不副實,心裡自然有些不是滋味。但是吳太后明顯更信任範餘,畢竟在過往十餘年來,這個相貌平凡的男人一直在莫蒿禮麾下當差,替天家培養出大量忠心耿耿身手高明的死士。

簡單來說,他和範餘面上和諧,實則處於隱秘且激烈的競爭之中。

範餘不疾不徐地道:“裴雲工於心計不假,但從過往的事蹟來看,此人行事很難用常理來推斷。如今裴越權傾朝野大勢已成,即便因爲裴戎過世需要丁憂,他依舊是地位穩固的晉王,太后也只是想削弱他的權柄而非掀桌子。裴雲自然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拿腔作勢爲的就是在事前拿到太后娘娘的懿旨。”

陳安面色凝重起來,

緩緩道:“裴雲是想兩面下注?”

範餘悠閒地說道:“在我看來沒這麼簡單。裴雲對我有很深的戒心,只不過他自以爲掩飾得很好罷了。或者說從始至終,他都不相信太后娘娘的承諾,所以我推斷他是想效仿裴貞之故事,讓裴戎做出死亡的假象,等到相關人等紛紛入局,他便可以幫助裴越完成致命一擊。”

陳安心念電轉,很快便理清楚其中關節。

他皺眉道:“所以他才堅持提前拿到懿旨,這樣一來便可將太后娘娘牽扯進來,只是他爲何要這樣做?就算他能放下對裴越的仇恨,難道就不怕陛下因此動怒?”

範餘冷笑道:“如果他真這樣做,裴越肯定會全力保住他的性命和前途。”

一邊是太后虛無縹緲的承諾和弒父的罪名,另一邊則是重新獲得裴家人的認可,再加上裴越恩怨分明信守承諾的性情,如何抉擇對於裴雲而言還真不是一件爲難的事情。

陳安不動聲色地道:“縱然他真有這等心機,也瞞不過範兄的慧眼,想必範兄早已做了妥當安排。”

範餘頷首道:“從一開始我便沒有將希望寄託在裴雲身上,之所以同他虛與委蛇這麼久,不過是想要藉助他的身份讓我的人進入裴府後宅。事成之後,他再也洗不清自己弒父的罪名,到時候他還有勇氣站出來指認我麼?”

陳安雙眼微微一亮。

……

傍晚時分,裴雲乘坐的馬車從角門返回定國府。

在那些小廝的簇擁中,他來到後宅東面自己居住的院落,面色平靜地走進外書房。

坐在挑窗之旁,裴雲目光幽深地望着外面昏暗的天色,心中百折千回。

他不相信吳太后的所謂承諾,一封懿旨並不能決定他的未來,從小在這座富貴至極的國公府內長大,見慣了人心詭譎爾虞我詐,他當然明白很多大人物的承諾本質上是個笑話。他沒有提前將這件事告知裴越,除去當年的恩怨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希望能在那傢伙面前證明自己的能力。

只要今夜說服裴戎,戲臺子便可搭好,到了關鍵時刻讓裴戎死而復生,再拿出吳太后的這封懿旨,想必就能左右局勢的發展。

一念及此,裴雲緩緩舒出一口氣,對等候在旁的四名小廝說道:“稍後我會去做那件事,諸位在這裡等候即可。”

這些由範餘培養出來的死士對望一眼,其中一人漠然地道:“範大人交代過了,此事無需勞煩二公子出手。”

裴雲心中一震,略顯艱難地轉頭看向此人:“你說甚麼?”

那人依舊面無表情地說道:“二公子,小人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其中內情。”

裴雲頓感不妙,然而還沒等他張口高呼,一名小廝便如閃電般近前,擡手握住他的下巴瞬間便卸了下來。他無比憤怒地想要掙扎,然而從來沒有修煉過武道的文弱書生又豈是這些死士的對手,幾息之間便被對方制服。

最先開口的死士緩步上前,從裴雲袖中取出那封懿旨,然後引燃書房內常備的火盆,當着衆人的面丟進去燒爲灰燼。

“嗚——嗚——”裴雲目眥欲裂,甚至無法顧及下巴被卸的劇痛,死死地盯着那盆中的火焰。

那死士注視着火焰逐漸熄滅,這才轉頭望着裴雲,目光冰冷地說道:“範大人交代過,二公子心思叵測難以預料,實在不敢將這麼重要的任務交予你手,因而只能讓我等代勞。還請二公子放心,今夜令尊過世之後,你便是範大人最親密的盟友,捲土重來之機唾手可得, 青雲直上亦是可以預見的未來。”

裴雲眼中浮現刻骨的恨意,還有一抹難以掩藏的驚慌。

到這個時候他怎會不明白,自己在範餘眼中宛如一個小丑,對方早就做好過河拆橋的打算。

無論他是否真心投靠,範餘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只是……現在想清楚這個問題已經遲了。

那死士對身邊的兩個同伴說道:“你們留在這裡保護二公子,不得讓任何人見到他。”

“是。”二人應下。

死士微微頷首,對另外一人說道:“你隨我去見裴家老爺,替二公子略盡孝心。”

那人面上泛起猙獰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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