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府大堂。
蘇江坐在案後,有些頭疼地看着面色冰冷的裴越,語氣和緩地問道:“中山子,不知今日敲響冤鼓所爲何事?”
裴越聞言微諷道:“蘇大人,既然是冤鼓,當然是有冤情。”
蘇江心想你是勳貴,真有冤情難道不應該去找五軍都督府?再者說了,你和沉默雲關係那般密切,直接去找太史臺閣也行。實在不行你可以去面聖,爲何非要來我這座小廟?
他雖然因爲蜂窩煤的事情對面前的年輕人有些好感,但也僅限於此。最多按照他的要求,用冰塊保存着王屠戶的屍首,再多的偏向卻不可能。
“你有何冤情?”猶豫片刻後,蘇江勉強笑道。
裴越微微皺眉道:“蘇大人,南城平安坊王屠戶被殺一案,迄今已經過去二十天,京都府猶未判決。您將我名下商號的掌櫃與夥計關押至今,敢問有沒有查到他們殺人的證據呢?”
蘇江略有些難堪地說道:“案情複雜,京都府人手不足,所以需要時間。中山子,本官知道你很着急,但是總要體諒一些,京都府會盡快查明此案。”
“體諒?”裴越擡眼望着年近五旬的蘇江,露出一抹冷硬的表情:“好,我確實想要體諒京都府。”
他轉身指着被自己親兵押進來的幾個青皮地痞,正色道:“既然京都府不敢查,我幫你們查,人你們不敢抓,我帶人去抓。蘇大人,我這樣算不算爲您分憂呢?”
蘇江尷尬地笑笑,望着那幾人問道:“他們是?”
裴越緩緩道:“他們就是殺死王屠戶的真兇。”
蘇江面色一變,猶豫道:“中山子,此事可有證據啊?”
裴越似乎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答覆,他示意親兵將那幾人放開,淡淡道:“蘇大人,我將兇手交給你,如何斷案是你的事,哪怕你轉手就將他們放走,我也不會制止。”
他頓了一頓,毫不掩飾自己臉上的譏笑:“我準備一會進宮求見陛下。”
蘇江馬上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當即溫和地笑道:“本官當然相信你,既然真兇已經歸案,那我在詢問之後,會盡快完結此案。”
裴越不置可否,忽然語氣冷肅:“既然找到真兇,那些無辜的人是不是該放出來?”
“這……”蘇江又開始猶豫。
裴越一言不發,雙眼微眯望着他。
蘇江想起這年輕人的手段和他背後的靠山,愈發軟和下來,點頭道:“這就放了他們。”
裴越抱拳,淡淡道:“多謝。”
然後轉身便走,親兵們緊緊跟在他身後。
蘇江此刻才發覺自己後背上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他神情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嘆了口氣。旁邊的幕僚湊上來,剛要開口卻被他擡手阻止,他的視線中已經看不見裴越的身影,但年輕人那張英俊卻默然的臉龐彷彿猶在眼前。沉默片刻後,蘇江讓人將那些瑟瑟發抖的青皮地痞帶下去,
等大堂中沒有其他人才意味深長地輕聲說道:“老夫欠這小子一個人情啊。”
幕僚剛開始沒有明白,細想之後纔回過神來,他心中不禁泛起幾分好奇:這個中山子看着如此年輕,真有這般深沉的心思?或許他只是誤打誤撞罷了。
蘇江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微微搖頭道:“你如果仔細觀察過他的所作所爲,就知道這年輕人不能以常理看待。今日表面上是他落了我的面子,實則將我從這渾水中摘了出去,對那些人也有個交代,總算不用繼續裝病。”
幕僚感慨道:“府尊這幾年確實不容易。”
蘇江嘆道:“盡人事罷了。不過今日承了他的請,得儘快想辦法還給他,否則將來還不知要惹來什麼麻煩。”
幕僚深以爲然。
府衙門外,裴越靜靜地站在階下,親兵們簇擁在他身後。
約莫一炷香後,捕頭孫玉同親自將一羣人送出來。
谷</span> 他心思機敏,見裴越沒有和自己搭話的興趣,便只是在旁邊躬身行禮,然後與幾名差役返回府衙。
裴越望着面前這十來個人,面露歉意道:“諸位受苦了,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們。”
爲首那人便是祥雲商號南城平安坊分店的掌櫃,聞言連忙說道:“如果沒有東家,我們哪裡能完好無損地從那裡走出來?多謝東家!”
他身後的夥計們一齊行禮。
裴越打量着他們,在京都府的大牢裡待了二十天,臉色都有些發白,精神狀態看起來也不太好,但至少沒有遭受嚴刑拷打,所以都還能站着。蘇江確實優柔寡斷,好處在於從來不會將事情做絕,所以裴越並不擔心這些人的安危,此刻確認無事,他便溫言說道:“此事說來話長,總之委屈你們了。我已經安排好地方,讓親兵帶你們過去,先紓解一番在牢中受的苦,往後還有重謝。”
掌櫃感激又慚愧地說道:“東家大恩大德,小人不敢或忘!”
裴越擺擺手道:“哪有什麼恩德?去罷,好好休養一陣,商號很快要重新開張,離不開你們這些得力之人。”
掌櫃和夥計們滿面感激之色,強行給裴越磕頭之後,纔在幾名親兵的帶領下離去。
裴越望着他們的背影,眼神有些複雜。
鄧載關心地問道:“少爺?”
裴越平靜心神,搖頭示意自己無事,然後當先上馬,對衆人說道:“去宮城。”
此地距離皇宮不算遠,已經屬於禁軍管轄的區域,所以他們不能縱馬疾馳,只得緩步前行。若非如此的話,葉七還真的無法在裴越進宮之前追上他。
裴越有些驚訝地看着她問道:“你怎麼來了?”
葉七表情有些古怪,示意他跟自己來到路邊,然後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過去。
封面上寫着“裴越親啓”四個字,裴越一眼便認出這是沈淡墨的筆跡。
難怪葉七的表情有些捉摸不透,尤其是前些日子她知道裴越和谷蓁之間的約定後,縱然性格再灑脫大氣,時不時也會流露些許醋意。
“打開看看罷,送信的人說事情很重要。”葉七見他捏着信臉色尷尬,終究沒有忍住,露出一抹笑容說道。
裴越拆開信封, 裡面僅有一張信紙,他很快便看完,表情登時變得像葉七方纔那樣古怪。
“有何不妥?”葉七見狀問道。
裴越沒有說話,將信紙交到葉七手中,示意她看一下。
葉七看着信上的字句,沒時間去欣賞沈淡墨極爲秀麗的書法,甚至都懶得理會信中偶然露出來的親近之意,只是不敢置信地看着裴越,問道:“這是真的?”
“我也想不明白,按說之前我對那位沈大人的態度也不算好啊?”裴越同樣滿面不解。
葉七語氣複雜地說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裴越沉默片刻之後,表情再度堅定下來,沉聲道:“終究不是壞消息,事情走到這一步,我已經不能猶豫了。”
葉七點點頭道:“理當如此。”
裴越看了一眼遠處巍峨的宮城,心中生出無限豪氣,語氣篤定地道:“你先回吧,我很快就回。”
“好。”
在這大庭廣衆的場合,葉七隻是淡淡應了一聲,不過在轉身要走的時候,她忽然伸出白皙的右手,在裴越的手掌上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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