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你提到的新式調料,我悄悄試了一下,的確味道甚佳,只是在烤肉的過程中不小心將黑灰擦在了臉上,被孃親教訓了一頓。裴越,我不太明白你如何會這些,想來在都中的時候你也沒機會去嘗試,莫非又是從某本古書裡學來的法子?我卻不知,你原來如此好學。罷了,承你之情,這些事我會幫你保密,連爹爹也不會告訴。”
“之前你說的特別堅固的沙石製作之法,我亦曾查過一些古書,並未發現有相關記載,不知是否你的杜撰。這次的調料倒是新奇有趣,還有你說自己會一種特殊的香料製作方法,假若你的話都是真的,爲何不將這些作爲謀生的法子?據我所知,你如今從定國公府分了出來,手中雖說還有些積蓄,但將一切都寄託在那些田地上,恐怕無法滿足你的雄心壯志。”
“怕自己沒有能力守住這些財路?想來也是,你如今只是一個白身,若平平無奇,旁人看在你定國子弟的份上,不會如何爲難你。可若你身懷那等斂財之法,有很多人會想撲上來分一杯羹,想要保住卻也很難。其實細細一想,你的處境着實艱難,就算你不將這些法子用出來,你那位嫡母也不會放過你,她在府中還是會偶爾唸叨你呢。”
“對了,建平二年那樁案子你還沒給出看法,這回若是再寫莫名其妙這種字眼,小心我去綠柳莊找你麻煩。另,還有沒有類似這次的調料之類的新鮮物事?”
……
夜色深沉,裴越獨自坐在書房中看信。
沈淡墨的信越來越長。
三個月的時間裡,兩人已經通信四次,且從她派人送來的第二封信開始,裴越就發現這位文藝少女壓根不是什麼衛道士,相反是那種天不怕地不怕什麼話都敢說的古靈精怪性格。如此一來,那第一封信的內容出自誰的手筆也就不言而喻。
對於沉默雲這個人,裴越的態度比較微妙。
他不想與對方產生過於密切的關聯,因爲那人掌着太史臺閣,是皇帝絕對的心腹,腦子裡不知藏着多少駭人聽聞的秘辛。跟這樣的人走得近了,危險係數太大,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變成池魚。但若是拒之千里,他也擔心對方會不會惱羞成怒,到那時候都不用親自動手,只派幾個烏鴉過來,裴越也扛不住。
說到底,他現在沒什麼力量,只能想辦法輾轉騰挪。
於是和沈淡墨的通信便在雙方心照不宣的情況下一直持續着。
好在這位沈家才女還算有趣,在裴越試探性地拋出一些新奇的想法,諸如三合土的燒製、燒烤調料以及老掉牙到幾乎穿越者人手必備的香水製作等等,沈淡墨並未表現出驚訝恐懼的情緒,反而很有興趣地和他探討起來。
如此也好,裴越將這些都託詞於古書記載,至少可以避免和這位身份特殊的少女談論時局朝政。
只是今天的信裡,沈淡墨顯然不滿足於談天說地,在追問裴越對一樁陳年舊案的看法之後,她又在信的後半部分用平靜的語調講述着裴越現在最關心的問題。
“橫斷山脈中聚集着一羣山賊,但我聽爹爹說,這些人不可能是落草爲寇的山賊,從他們每次的行動來看,他們就算不是沙場老卒,至少也是經過長期訓練的強者。爹爹這些日子都在查國朝內部的問題,如此突兀又強悍的賊人,若沒有大梁官方的人提供幫助,他們無法弄出這麼大的陣仗。當然,這些事與我們無關,只想告訴你,若是遇到這些賊人,不可意氣用事,
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切記,切記。”
看完之後,裴越將信紙折起來,重新放回信封中,然後將其與之前的幾封信疊在一起,壓在書桌右上角的最下面。
連沉默雲都查不出到底是誰在和那些山賊私下合作,可見這件事就像席先生說的那樣,隱藏着令人心驚的黑幕。
裴越現在倍感疑惑的一件事是,這些所謂的山賊究竟想做什麼?
要知道橫斷山脈雖然延綿千里,但從頭到尾都在大梁境內,並非是在邊境上,敵人做不到爬上山就進入大梁境內、翻過山就看到京都。想要將那麼多山賊送到京都附近,還要在山中準備好數量龐大的生存必需品,最重要的是打通朝堂上一些權貴的門路,究竟要付出多少代價?
光是想一想就知道這個代價多麼驚人。
不止於此,即便對方不惜代價做到這些,在距離京都百里之外的山區弄出一幫戰力強悍的山賊,又能做什麼呢?
剛開始的時候,因爲打了個出其不意,這些人確實得手過數次,劫掠了京都外圍的幾個村莊,可當朝廷注意到他們,令京營大軍針對西南方向設卡監視之後,他們再想行兇已經很難。譬如這次一支三百餘人的山賊隊伍,一頭鑽進西大營佈下的埋伏裡,幾乎是全軍覆沒,即便那三個頭領逃了出去,也不過是喪家之犬而已。
秦賢說的沒錯,京營想要鑽進橫斷山脈徹底剿滅這些山賊很難,但若只是單純地封鎖起來並非做不到,頂多就是雙方形成僵持之勢。
再然後,山賊哪有足夠的補給?還是說在山中當野人?
裴越想不通,他也知道自己掌握的信息有限,無法從全局上分析,只是他可以確認這些山賊的日子不會好過,所以從聽到這個消息開始心中泛起的擔憂漸漸平息不少。
夜已經深了,桃花也回了臥房中,裴越起身正要吹滅蠟燭,忽然便聽到屋頂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彷彿是有什麼東西壓到了青瓦。
跟隨席先生修習武道和練氣法門以來,裴越雖然距離高手還很遠,但五感比起以前敏銳了許多。
他停下動作,彷彿定格在原地,只是右手悄悄探下書桌邊沿下方,那裡有一把他藏着的匕首。
他的神色很冷靜,沒有絲毫慌亂。
外面萬籟俱靜,彷彿裴越方纔聽到的聲音是幻覺。
只有他的心跳聲,輕微地響動着。
當裴越將匕首拔出來的時候,席先生清癯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書房外面的院子裡,他先是目光溫和地看了一眼裴越,然後擡頭淡淡地說了一句。
“深夜來訪,頗爲無禮,更何況你還不走正門。是你自己下來,還是老夫請你下來?”
裴越放鬆下來,然後便聽到房頂上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嘿,想不到這裡還有高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