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這句話讓裴越沉默下來。
回首當初,他認識谷蓁在先,與葉七相識在後。但是穀梁一開始並沒有明言婚事,裴越對谷蓁也是親近多過愛慕。等到谷蓁主動表明心跡,兩人暗中訂下盟誓之時,他和葉七早就不能分離。
趙氏看着他的面龐, 柔聲說道:“越哥兒,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你谷伯伯也有幾房姬妾,還是我特意爲他尋的。這世道便是如此,女子哪裡擔得起妒婦的罪名,蓁兒從小就懂事, 斷然不是那種容不得人的性子。更何況你從裴家破門而出,如今自立門戶,家中就你一個男丁,開枝散葉纔是大事。”
裴越小心翼翼地說道:“伯母,我在西境的時候認識一個女子,品格和性情都很好,準備過段時間就讓她進裴家的門。”
趙氏怔了怔,隨即掩嘴笑道:“你這孩子還真是與衆不同,當着我的面就說這些,真不怕我因此惱了你?”
裴越厚顏道:“這種事怎能欺瞞伯母,而且她的身世也有些可憐,我實在做不到眼睜睜看着她流落風塵。”
說着便將林疏月的來歷簡單說了一下,趙氏聽完之後感慨道:“倒是個可憐人,能被你看中是她的福氣。”
既然知道林疏月的身份底細,趙氏當然明白她不可能對谷蓁造成什麼威脅, 然而想到方纔的話題,她便有些爲難地問道:“越哥兒,你打算如何安排葉姑娘?”
裴越輕吸一口氣, 知道自己終究躲不過去。
他倒不是要做鴕鳥,原本是打算等穀梁回來之後, 跟他說清楚這件事。男人之間的溝通大抵會痛快一些,遠比面對趙氏要輕鬆。如今他在外面有了強硬的資本,然而對方是谷蓁的孃親,這層關係決定他不可能肆意妄爲。
下定決心之後,裴越將葉七的故事和自己與她之間的婚約全盤托出,沒有任何隱瞞,甚至包括葉七是葉家的後人這件事。
趙氏聽完之後輕嘆一聲,有些心疼地看着裴越說道:“你真的很不容易。”
見裴越略顯不解,她便詳細地說道:“這麼大點人腦子裡要裝那麼多秘密,這幾年一刻都沒有歇過,雖然你伯伯也出了一些力,可是能有今天終究還是你自己的努力。”
裴越心中有些發堵,勉強笑道:“伯母,我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
趙氏點頭道:“如此說來,葉姑娘與你有婚約,又不計生死幫你做了那麼多事,斷然沒有給你做妾的道理。人活這一輩子總要講些情誼,更不必說你們還有父輩之間的關聯, 就算你真的狠下心拋棄葉姑娘迎娶蓁兒, 我和你谷伯伯都不會同意。”
裴越只覺得心中震撼,愣愣地看着面前這位慈祥的中年婦人。
下一刻趙氏又苦笑道:“話雖這樣說, 蓁兒也不可能嫁給你做妾。”
這是題中應有之意,以穀梁的身份地位和谷家的門楣,他唯一的嫡女如果給人做妾,那京都官民嘲笑的唾沫星子能淹沒整座廣平侯府,從此以後谷家人再也不可能擡起頭做人。
裴越鼓起勇氣說道:“伯母,
陛下已經加封我爲國侯。”
趙氏一時沒反應過來,不明白他爲何會突然說起這事,只能微笑道:“這是大喜事,等你谷伯伯回來,我們要好好替你慶祝一番,而且——”
說到這裡,趙氏忽然止住話頭,驚訝地看着裴越。
裴越的臉上極其罕見地浮現一抹羞愧,猶豫道:“按照國朝規矩,伯爵以上纔可以迎娶兩位平妻。”
趙氏望着他羞愧中帶着希冀的表情,一時間笑也不是惱也不是,平心而論這的確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但是當孃的誰願意自己的女兒跟別的女子分享正妻的地位?且不說谷蓁性情溫婉不與人爭,就算葉七也是通情達理的性子,天長日久誰知會不會發生矛盾?退一步說,就算她們能做到和諧相處,將來兩人的子嗣又如何安置?
豪門大族之內齷齪事不知凡幾,趙氏在這京都裡見過太多,當然不願意谷蓁去做勞什子平妻。
但是裴越發展的太快,以至於現在就算不依靠穀梁的權勢,也能在京都闖出屬於他自己的一片天。
更重要的是,趙氏很清楚自己的夫君並不會在意平妻這樣的安排,他對裴越的期許遠比世人想象得更大。
裴越不是沒有閱歷的毛頭小子,他不僅不在意趙氏的糾結,相反很理解這種爲人父母的心情,這件事說到底終究是自己有些貪心,便起身行大禮然後說道:“伯母,我不敢自誇爲人和品行,但我這輩子最重承諾。倘若蓁兒姐姐願意進裴家的門,裴越此生都會尊重和愛護她,若是讓她受到半點磨難和苦痛,就讓我遭受天打雷劈,死後下九幽煉獄!”
這個時代的人自然會相信這樣的誓言,趙氏定定地望着裴越堅毅的面容,輕嘆一聲將他扶起來,苦笑道:“罷了,只要你谷伯伯和蓁兒自己願意,我不會從中阻撓。”
“多謝伯母。”
裴越真心實意地行禮,同時心中也鬆了口氣,總算過了丈母孃這一關。
趙氏其實很欣賞裴越,否則也很難同意這個法子,她對身旁的一名貼身丫鬟說道:“去請小姐和葉姑娘過來。”
裴越情不自禁地浮現笑容。
這麼久沒見谷蓁,他何嘗不思念這個氣質如蘭的少女?
片刻過後,葉七和谷蓁來到廣廈堂內。
如今還是早春,天氣乍暖還寒,谷蓁的身體狀況自然無法和葉七相比。
她穿着牡丹鳳凰紋浣紗錦衫,下身則是一件碎花翠衫露水百合裙,面上妝容恬淡,修長的身姿出落得愈發窈窕,步伐輕盈,行動時衣衫環佩作響。
谷蓁先朝趙氏行禮,然後轉身看着裴越,但見她容色秀麗清冷,雙眼如墨玉深潭,看似畫上仙子飄然出塵,嘴角那一抹含羞的笑容卻足以說明她此刻的心情。
裴越微笑見禮道:“請蓁兒姐姐安。”
谷蓁害羞地還禮道:“裴兄弟安。”
葉七瞧着頗爲有趣,之前在後宅,她問谷蓁想不想見裴越,後者只是一味搖頭。然而見到趙氏派來的丫鬟之後,又主動拉着自己過來,如今在裴越面前又是這副模樣,真真是……
如果裴越知道的話,肯定會告訴她這就叫傲嬌。
只是還沒等葉七開口打趣,大管家侯柳忽然腳步匆匆地進來,滿面歉意又焦急地對趙氏說道:“夫人,出事了。”
趙氏知道侯柳的性情,若非真的出了大事斷然不會如此,一想到自己在外征戰的夫君和兒子,她不禁惶恐起來,顫聲道:“出了什麼事?”
侯柳垂首道:“四少爺身邊的小廝回來稟報,說是有人帶着一大幫親兵要爲難四少爺,他見機不妙連忙回來求救。”
趙氏這才安心,隨即又不解地問道:“誰會爲難範兒?”
不光是她如此疑惑,就連裴越和葉七都想不明白,即便不說谷家的實力和地位,僅僅是谷範那一身武道修爲,這京都中有哪個遊俠兒敢對他下手?
侯柳連忙答道:“據說是一位王爺,但小廝也不認得是哪位親王。”
裴越皺眉道:“兄長現在何處?”
侯柳看着他說道:“西城泰康坊。”
裴越轉身望着趙氏,果斷地說道:“伯母不必擔心,我這就帶人過去。”
趙氏有些頭暈, 如果只是尋常紈絝爭鬥,她肯定不怕谷範吃虧,但現在是一位親王當面,谷家的名頭顯然嚇不住對方。見裴越挺身而出,她欣慰又緊張地說道:“越哥兒,你兄長脾氣比較倔,你去了之後攔住他,然後跟王爺說幾句軟話,切莫跟對方發生衝突。”
裴越點頭應下。
葉七開口道:“我隨你一起去。”
裴越搖搖頭,正色道:“既然是親王挑事,在京都之內便不會動手,你留在這裡陪着伯母和蓁兒姐姐。”
葉七想了想,點頭道:“好。”
裴越便對衆人說道:“你們暫且在家安坐,我去去就來,保證不會讓兄長掉一根汗毛。”
說完轉身便走。
谷蓁滿眼柔情地望着他的背影,同時也爲自己的兄長擔憂。
出了廣平侯府,裴越對身邊一名親兵說道:“你立刻回府,調集其餘人趕往西城泰康坊,不得延誤!”
“遵令!”親兵撥轉馬頭,朝中山侯府所在的永仁坊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裴越領着十餘名親兵策馬狂奔,一路往西。
他眉頭緊緊皺着,因爲這件事透着太過明顯的詭異。
事出反常必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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