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隱約從這句話中品出一些深刻的味道。
他當然不知道,谷蓁在第一次見到葉七的時候就有了濃濃的危機感。想當初在裴太君壽宴上,谷蓁便發現裴越的不同之處,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留意這個處境艱難的少年。
後來的接觸當中,她愈發覺得裴越與其他武勳子弟截然不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在聽到裴越被人擄走失蹤的時候, 她爲這個少年流過淚,那是她此生第一次爲父兄之外的男子流淚。後來裴越安全回來,她心中無比喜悅,但是沒想到出手救裴越的是一個名叫葉七的姑娘。
開平三年冬日,裴越攜葉七一起拜訪廣平侯府。
那是谷蓁與葉七第一次相見,很難用言語來形容當時她心中複雜的情緒,她只知道葉七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優秀,大氣直爽的性格似乎與裴越也很登對。或許旁人還沒有意識到葉七出現的意義,可是谷蓁卻輕易地判斷出裴越這個舉動的潛臺詞。
開平四年, 裴越來廣平侯府爲她慶祝生日,席間她主動要求裴越作詩,雖然是玩笑之舉,可未嘗不是藏着幾分心酸與生氣。因爲在那之前的大半年時間裡,裴越和葉七在綠柳莊朝夕相伴,卻極少來侯府見她。
少女心事知多少,流水落花。
然後便是主動表明心跡,因爲她覺得如果自己不出言暗示,恐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
然後時間來到開平五年,裴越在西境遭遇危險,葉七孤身一人離京,跋涉數千裡替他解圍。
谷蓁自然很擔心裴越的安危, 可是她卻什麼都做不了,不像葉七那樣可以長槍禦敵陪伴在他身邊。從開始到結束, 她能做的僅僅是在家中爲他祈福,甚至連最開始與裴越確定關係的人都不是她。
今日終於聽到裴越親口說出那句話, 害羞之餘何嘗不是滿心歡喜?
她這輩子從不與人爭,更不願因爲父親的原因讓裴越拋棄葉七, 那樣的話她會始終無法心安。
裴越當然不知道女孩子的心思會這般細膩和複雜,他小心翼翼地說道:“蓁兒姐姐,等谷伯伯回來之後,我會立刻向他提親。然後咱們先定親,等我先生從西境回來再着手準備婚事。畢竟你也知道,如今我和裴家沒有關係,總得有個長輩幫忙主持。”
谷蓁心中那塊石頭終於平穩落下,哪裡還聽得下去這些太過直白的話,低聲說道:“你決定就行。”
裴越嘿嘿一笑,望着她白皙的脖頸,很想走過去抱一下她,但是也知道谷蓁面薄,真要這樣做了少不得會被谷範一頓胖揍。
葉七和谷範回到這裡,裴越看了一眼兩人的神情,笑道:“兄長又輸了?”
谷範正色道:“怎麼可能?不過是平手而已。”
衆人皆笑。
說了一會閒話之後,裴越和葉七起身告辭,谷範將他們送到府外。
回去的路上, 兩人策馬並肩而行, 葉七忽然問道:“是不是那位南琴姑娘有什麼問題?”
裴越訝異地看着她。
葉七微微皺眉道:“練手的時候谷範始終心不在焉, 顯得心事重重的樣子, 如果不是我刻意留手,他早就輸了。雖然我和他的接觸不多,但以往他對武道格外重視,每次練手都十分認真,從來不會出現今天這樣的問題。我看你回來的時候臉色也有些沉鬱,莫非你們兩個發生了矛盾?”
裴越不禁有些感慨,自己的養氣功夫顯然還不到家。
但這也是很平常的事,谷範終究不是旁人,可以說自己能有今天,絕對離不開對方的仗義相助,否則當初在綠柳莊中就已經死在方銳的手裡。
然而一想到南琴這個人以及谷範對她的深情,裴越就有些頭疼,想了想說道:“二皇子突然玩起爭風吃醋的戲碼,背後肯定有人在搗鬼,但我始終覺得南琴姑娘沒那麼簡單。”
葉七冷靜地問道:“有證據嗎?”
裴越搖搖頭。
葉七說道:“其實我想說,你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更不要因此而心中有愧。谷範遊歷江湖多年,並不是懵懂小兒,對於身邊的人難道會沒有判斷?你如果強行探查南琴的底細,谷範知道之後絕對要同你翻臉,屆時你們兩兄弟反目成仇,甚至會影響你和廣平侯之間的關係,有些人是不是就會得償所願呢?”
裴越霍然驚醒,一臉震驚地看着葉七。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此前走進一個思維誤區。
穀梁對他的看重,以及他和谷範之間的兄弟情義,這在京都不是秘密。從當初兩人在綠柳莊並肩殺賊,到後來聯手弄出祥雲商號,這已經是衆人皆知的事情。對於那些暗中窺視的人來說,只要能離間裴越和谷範的關係,那麼就能解決穀梁如今最大的助力。
南琴是不是棋子無法確定,可是裴越和谷範的性情有太多人清楚,做局的人只要挑起這個矛盾,以裴越的縝密和謀算自然會繼續查下去。
“葉七。”想明白這一點後,裴越感慨地喊着她的名字。
葉七恬靜望着他,明亮的雙眸中笑意盈盈。
裴越認真地說道:“你真是我的賢內助。”
葉七笑道:“那你打算怎麼謝我?”
裴越往她那邊湊近一些,滿臉堆笑地說道:“晚上我去給你暖牀?”
“……”
後面的親兵們看到十分驚人的一幕。
他們心中高大偉岸的侯爺就像一隻折斷翅膀的鳥,從自己的坐騎上飛了起來,然後悽悽慘慘慼戚地飛到街邊,砸在初春還透着寒意的青石地面上。
葉七咬牙笑着,眼角流露着幾分醋意。
之前谷範要找她練手,她又怎會不知這是給谷蓁創造機會,偏偏裴越這傢伙一言不發,而且眼神中的喜悅一覽無餘。
雖然她也很喜歡谷蓁的性情,也知道這姑娘不像沈淡墨那樣惹人厭煩,可是在感情這種事上誰又能做到真的大度?
裴越絲毫不在意自己形象受損,這一下與其說是葉七憤而出手,實則是他自己湊上去給對方出氣罷了。起身之後拍拍身上的灰塵,三兩步便趕上去然後一躍而上,望着葉七似笑非笑的嘴角,誠懇地說道:“若是還沒消氣,你再來兩下。”
葉七白了他一眼,扭過頭說道:“你呀,真是拿你沒辦法。”
裴越微笑道:“非也,是在你面前我就沒有任何謀算的念頭,坦誠相對是唯一的心思。”
葉七輕哼一聲道:“油嘴滑舌!”
裴越驚訝道:“你怎麼知道?你又沒有親過!”
葉七何時有過這樣的經歷,丟下一句話就打馬向前:“懶得理你!”
春風拂面,她露出一抹恬靜的笑容。
裴越連忙追了上去,身後的親兵們終於憋不住,一齊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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