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在魏國公府,王平章親口告訴李柄中,邊境四營和虎城都不會變動,只是奏請皇帝調南雄侯趙賢接替定軍伯羅煥章,接任金水大營主帥。爲何今日突然發生這麼大的變動,直接要改變整個西軍的格局?他突然想起方纔莫蒿禮所言的“靈州改制”四字, 一時間心潮澎湃,莫非老王真的是在爲自己鋪路?就在李柄中滿懷期望的時候,左執政莫蒿禮緩緩說道:“西軍改制是軍務,論理輪不到老朽置喙,只是這與靈州刺史有何關係?”王平章微笑道:“老大人,我認爲西軍應該裁剪,但是靈州本地廂軍應該增加。”莫蒿禮沉吟道:“增加多少?”王平章道:“兩衛兵馬!”兵部尚書劉大夏插言道:“魏國公,靈州已有一衛廂軍,若僅僅是保境安民, 這一萬多人便足夠了。”王平章搖搖頭,望向開平帝說道:“陛下,靈州情況特殊不能一概而論,那裡不僅僅地域廣闊民風剽悍,而且有殺不完的西吳奸細。前面臣所言西軍改制,那是因爲西吳在十餘內年很難有大軍犯境的能力,畢竟這一仗打掉他們積攢多年的兵力和國帑。但是西吳人會老老實實相安無事嗎?定然不會。退一步說,就算是爲了防止咱們打過去,他們也會想法設法在靈州安插奸細大肆破壞。因此,臣認爲增添靈州廂軍很有必要。”按照大梁標準軍制,一衛是一萬兩千五百人,但是實際上因爲各種狀況大多無法滿員。就算全部滿編,三衛也不到四萬人,對於靈州九府五十七縣來說,這個兵力仍然不算多。裴越神態平靜地站着,他此刻不禁有些佩服這個老頭, 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才露出狐狸尾巴, 而且因爲他自始至終都是從西境大局來考慮,旁人還挑不出他的錯。開平帝神情凝重地望着王平章,問道:“你是想說這三衛廂軍全部交由靈州刺史府管轄?”王平章點頭道:“理應如此。”這下就連劉大夏都看出王平章的想法。既然靈州刺史手中有了軍權,那麼接替薛濤的人選肯定要懂軍事,否則便是一樁壞事。至於這個策略的影響,並不會改變西境的大體格局,因爲就算刺史有軍權,也不過是三萬多人,相較於西軍二十餘萬精銳來說,這仍舊是一股不值一提的兵力。劉大夏不禁羨慕地看了一眼李柄中。王平章這一手幾乎斷了清流文臣接任靈州刺史的可能,放眼此時殿內,除了豐城侯還有誰更具備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李柄中心中狂喜,他做過兵部尚書,又當過京營主帥,可謂文武雙全,如此一來這靈州刺史捨我其誰?裴越眼中的冷厲之色一閃而過,他絕對不會接受李柄中掌握靈州的結果,因爲那樣就是讓敵人掐着自己的根基命脈。王平章當然感知到殿內羣臣之間的暗流涌動,但是他依舊從容不迫面色沉靜。莫蒿禮沉默片刻之後,不動聲色地說道:“陛下, 容老臣放肆一回, 也談談西軍改制這件事。”開平帝點了點頭。莫蒿禮沉吟道:“魏國公戎馬半生,裴越又親歷戰事,既然他們都認爲西吳在十年之內沒有再戰之力,那麼老臣相信他們的判斷。如今國庫雖然充盈,但是三十餘萬大軍的糧草供給着實不菲,能將常備守軍裁爲二十二萬,老臣也支持這個決斷。至於魏國公所言的西軍將帥具體安排,自當由陛下乾坤獨斷。”他老邁的聲音繼續在殿內迴響着:“關於靈州增添廂軍一事,魏國公說的很有道理。在西境戰事爆發之前,僅開平三年靈州一地就出現過十餘起民亂,一衛廂軍的確捉襟見肘,
很難防備西吳派遣的奸細蠱惑鬧事。但是,靈州刺史的人選務必慎之又慎,權柄的增加意味着繼任者需要更強的能力和更高的威望,至少相較薛濤而言,不能太過輕忽。”這番話是老成持重之言,只不過令殿中武勳們意外的是,這位四朝元老竟然會支持王平章的提議,多少年都沒見過這種場面?開平帝也有些驚訝,他幽深的目光看向王平章,沉聲道:“魏國公,你依舊要舉薦李柄中爲靈州刺史?”王平章在李柄中暗中期盼眼神的注視中,鄭重地點頭道:“是,陛下。”“陛下, 臣反對魏國公的舉薦。”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在羣臣耳邊炸開。東府右執政洛庭站了出來,身姿挺拔如松柏。開平帝面無表情地問道:“還是此前那些理由?”洛庭搖搖頭,正色道:“李柄中自開平三年初冬調任京軍南營主帥,迄今已有兩年多,然而這麼長的時間裡南營將士的實力不升反降,由此可見他拙於練兵實操,只適合做一些案牘職事。臣不認爲李子均落草爲寇這件事和李柄中有關,但他連南營精銳都操練不好,更何況要去靈州面對那麼複雜的情況?魏國公將靈州的問題分析得很透徹,正因如此,新任靈州刺史必須擅長軍務。故此,臣反對魏國公的舉薦。”裴越心中鬆了口氣,王平章落子講究的是水到渠成,這一連串的大略說出來,他很難再用那些小事去阻擋李柄中的上位,最主要的是他的分量還不夠。哪怕他如今平步青雲,在殿中這些大臣的眼中仍然無法和兩府重臣並肩。洛庭自然不同,他的過往履歷和剛直的性情早就得到公認,這番話造成的殺傷力遠非裴越那些攻擊能比。這位年富力強的執政心中默唸道:“裴家小子,雖不知你堅決反對李柄中的緣故,但是我既然答應穀梁要照顧你,也只好替你再出一回頭。”王平章輕嘆一聲,似乎顯得有些無奈。李柄中臉色發白,卻又生不出怨恨的情緒,只能說洛庭和裴越不同,不是他可以輕易招惹的人物。開平帝頷首道:“洛庭言之有理,魏國公,此事由你首倡,那麼還是由你來舉薦新的人選。”王平章一雙老眼中流露覆雜的情緒,微微躬身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