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4【制怒】

人總是會變的。

在開平三年那段崢嶸歲月裡,谷範和裴越幾乎形影不離,兩人在綠柳莊並肩夜戰山賊,在刑部大堂對抗六皇子,在橫斷山中圍攻陳希之,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值得珍惜的兄弟情義。即便裴越被封爲中山子, 兩人之間依然親密無間。

局勢的變化從裴越離京南下永州開始發生,後來他在西境拼命賺軍功,谷範留在京都打理商號,同時終於迎來和南琴朝夕相處的機會。等到裴越返京之後,谷範不再像之前那樣天天來找裴越,一方面是因爲他和南琴如膠似漆, 另一方面裴越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要靠他保護的庶子,而是有資格和穀梁坐而論道的二等國侯。

箇中滋味,旁人難以猜測。

裴越私心認爲, 很難用一個詞語精準描述這種變化。他知道谷範不是因爲嫉妒,這傢伙只是對加官進爵封侯拜相這種事沒有興趣,甚至天然有些反感,連穀梁都無法扭轉這種觀念,裴越不認爲自己有這個能力,更加沒有這個必要。

情義在心中,但是兩人終究不會走在相同的道路上。

一念及此,裴越不禁略微有些感慨,經過方纔短暫的憤怒之後,他並沒有因此對谷範產生厭憎的情緒。

谷範逐漸意識到自己剛纔的魯莽和衝動,有些尷尬地盯着地面,緩緩說道:“那宅子內外都有人守着,共計十六名好手。我今天是巳時三刻左右去的, 當時便發現外圍的人手不見蹤影,進去之後纔看到所有負責保護的人都被打暈之後捆在一起, 院子裡那些僕役丫鬟被關在柴房中。我問過那些護衛,他們說敵人是寅時三刻出現的,大約有二三十人, 身手高明招式凌厲,他們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很快就着了道。”

裴越與葉七對視一眼,兩人都發現這裡面的蹊蹺之處。

他斟酌着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一支人手是谷伯伯留給你的,專門負責保護侯府家眷,他們是從京軍南營中退下來的老卒。”

谷範點頭道:“沒錯。”

裴越微微皺眉道:“難道你沒有發現一個問題?”

谷範有些緊張地問道:“什麼問題?”

裴越輕嘆道:“就算你對建功立業毫無興趣,在谷伯伯身邊耳濡目染那麼多年,也應該知道一些行伍之道。論單打獨鬥沒有幾個人是你的對手,可是那些護衛要做的不僅僅是保護,還有危險預警的職責。我只知道藏鋒衛的崗哨明暗配合,但凡有敵情至少在十五里外就能發現。這些人既然是南營老卒,難道在谷伯伯手下連這點本事都學不到?”

谷範微微一驚道:“你是說有人在搞鬼?”

葉七冷聲道:“裴越說的這麼清楚你還不明白?十六名老卒保護一座並不大的宅子,難道你以爲他們是聚在一起熬夜玩牌,然後被人一網打盡?就算你我聯手,也做不到在極短的時間內在宅子各處穿梭,然後制服所有守衛,讓他們一個人都跑不出去。這麼多人沒有一個見機不妙跑去找你報信,難道這不是最大的蹊蹺?”

谷範的面色有些發青。

裴越沉聲道:“這件事的蹊蹺在於, 對方竟然能事先確定那座宅子裡所有明暗崗哨的位置, 然後以雷霆之勢解決所有人。”

谷範猛然起身, 怒道:“我這就去查清楚!”

“你站住!”

裴越無奈地喊着,

然後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現在急慌慌地能查到什麼?能確定那宅子裡崗哨位置的除了這些護衛自己之外,便只有南琴姑娘和她的貼身丫鬟有可能知曉。如今她們不見蹤影,你指望那些護衛中的內鬼自己跳出來?”

谷範急道:“那該怎麼辦?”

裴越沉吟道:“對方只是打暈那些護衛而沒有下狠手,說明他們要麼有所畏懼要麼有所圖謀,無論是哪種可能,南琴姑娘現在都很安全,否則他們直接趁夜殺人便是,哪裡需要這麼多手段。”

谷範重重一嘆,緩緩道:“倘若是綁架的話,爲何直到現在也沒人來找我?”

“讓我想想,你先不要着急。”

裴越淡淡回了一句,然後開始皺眉沉思。

谷範幾次欲言又止,谷蓁只能在一旁不停地低聲勸解,偶爾望一眼神情凝重的裴越,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之前在路上聽着谷範怒氣勃然的言語,她只感覺天塌了一般,一個是待自己極爲愛護尊重的兄長,一個是已經有了終身之約的意中人,他們要是真的打起來,谷蓁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處。

好在裴越要大氣許多……

谷蓁感覺很慶幸,也暗暗感慨自己沒有看錯人。

片刻之後,裴越轉頭望着谷範說道:“你報官了沒有?”

谷範楞道:“這種事報官有用?”

裴越正色道:“南琴姑娘的身契在不在你手裡?”

谷範答道:“當時將她從離園接出來,我便當着她的面將那份身契燒了。”

裴越並不意外,這顯然是谷範的行事風格,他沉吟道:“燒了便燒了吧,離園的人還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否認。報官應該沒用,但這事上我們是受害者,所以先要在大義上站住腳。稍後你直接去京都府,一定要當面告訴府尹蘇平,讓他給你寫一封回執。”

“然後呢?”谷範急切地問道。

裴越示意戚閔近前,吩咐道:“你現在馬上去找王勇,讓商號裡的所有人都行動起來,找遍京都每個角落,也得給我挖出點有用的消息。 去查今天有沒有車隊離開京都,或者那些偏僻之處有沒有異常,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記住,不要擾亂百姓的正常生活,同時要將這件事鬧得越大越好。”

“是,少爺!”戚閔點點頭,然後轉身就走。

谷範擔心地問道:“這樣會不會打草驚蛇,讓那些人鋌而走險?”

裴越搖頭道:“他們如果想殺人根本不會留力,我要做的就是將事情鬧大,讓他們投鼠忌器,這樣南琴姑娘的安全才有保證。你不要擔心,現在先把那座宅子的護衛名單給我。”

谷範想也不想,從旁邊取來紙筆,將那十六人的大概信息寫了上去。

裴越道:“事不宜遲,你現在去京都府報官,就說你的人遭到綁架,對方身份不明。我現在去太史臺閣幫你查這些護衛,晚些時候再來這裡匯合。”

谷範一時間臉色複雜,然後走到裴越身前,躬身行禮道:“越哥兒,今天是我犯渾,對不住了。”

裴越微微一怔,旋即笑罵道:“趕緊滾蛋,等南琴姑娘回來之後看我怎麼收拾你。”

谷範爽快地道:“只要她能平安無事,你隨便怎麼揍我,皺一下眉頭我就不姓谷。”

“去去去,真囉嗦,再不走我可真踹你了啊。”

“行,小妹你先在這裡歇息片刻,我很快就回來。”

谷範在裴越快要忍不住擡腳的時候丟下一句話便離去。

谷蓁哭笑不得,只能輕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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