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的廚藝雖然不能和沁園的名廚相提並論,但是絕對要勝過都中那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婦人,可見當年她和穀梁相互支撐,一路走來的艱辛與不易。
穀梁如今權高位重,但是前三十年備受打壓,一直到中宗皇帝駕崩之後才真正開始展露鋒芒。趙氏經常面臨與穀梁長期分離的處境,那些年還要照顧五個孩子,箇中艱苦不必贅述。故而穀梁自從僅有的一房姬妾因病過世之後便不再納妾,都中亦無人敢在這件事上撩撥。
對於裴越來說,這頓團圓飯的重點不在於菜餚的味道,而是他在這裡有一種家的感覺。
這個世界裡除了中山侯府之外,這裡是唯一能讓他有這種溫馨感覺的地方。
趙氏笑吟吟地看着裴越,和藹地道:“越哥兒,我聽一些世交府上的誥命說,你那個沁園的股子很值錢,一份就得一萬兩銀子?”
裴越吞下口中的飯菜,從侍女手中接過帕子擦完嘴,點頭道:“不瞞伯母,確實是這個價格,而且很多人拿着銀子也買不到。”
趙氏眼角眉梢愈發親善,隨後認真地說道:“那你送來三十份作甚?我和你伯父都不缺銀子,他們兄弟幾個更不能白拿你的銀子。你如今家大業大,各處都要用錢,還是拿回去罷。”
裴越連忙搖頭道:“伯母,千萬別再說這個。只因陛下那邊要了五十份,我不好讓這邊與陛下平齊,畢竟他老人家小氣得很,知道之後肯定會罵我。若非如此的話,我原本準備送五十份過來,算是我對二位長輩的孝心。”
“這孩子……”趙氏掩嘴輕笑,心中說不出的滿意。
裴越瞅了一眼旁邊那位嬌滴滴的美人,坦然道:“不過少二十份也不打緊,反正我的銀子都歸蓁兒姐姐管,她隨時都可以代表我來孝敬兩位長輩。”
這下連穀梁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谷蓁瞬間羞紅了臉,毫無殺傷力地白了裴越一眼,卻因爲父母皆在的緣故不好多說什麼。
趙氏暗自感慨,裴越這性子真是像極了穀梁,無論在外面如何霸道囂張,回到家中從不會在親人面前擺架子。若不是知道裴越的身世,她還真的會懷疑裴越其實是穀梁的私生子。
她按下這些雜念,微笑道:“俗話說出嫁從夫,再沒有將夫家金銀往孃家搬的道理,那樣會被世人戳脊梁骨。越哥兒,我知道你只是在逗趣,但是你蓁兒姐姐面皮薄,往後在外面可不能這樣說。”
裴越頷首道:“伯母放心,我知道這種事的分寸。”
趙氏讚道:“你行事連朝堂上那些大人都挑不出錯,我自然很放心。”
穀梁溫和地說道:“好了,飯後不可積食,蓁兒你帶着越哥兒在府中散散步,等消食之後再讓他回去。”
趙氏心領神會地道:“如此甚好。”
裴越心中大喜,滿懷期待地看向谷蓁,後者卻沒有看他,只是恭敬地向父母行禮告退。
廣平侯府的格局與中山侯府不同,並無那般精巧複雜的構造,以疏闊大氣的風格爲主。府中東南角上有一片荷花塘,裴越記得自己第一次來的時候只能看到殘荷敗枝,如今倒是盈盈一片荷葉覆於水面之上。
夏夜星光燦爛,
池畔水榭之上,一對年輕男女仰頭望着滿天繁星。
“蓁兒姐姐,你看那幾顆星星是不是很像一種東西?”
“何處?”
“那邊,再往東面一點,就是那幾顆星星。”
“裴兄弟,恕我眼拙,不能看出它們像什麼。”
“蓁兒姐姐,你稍稍偏一下頭,有沒有發現這些星星組合在一起很像牛的犄角,不如我們以後就叫它們牛頭星座,如何?”
“……”
裴越笑眯眯地看着谷蓁,好奇地問道:“難道不像嗎?”
谷蓁卻沒有理會這茬,她忽然做出一個令裴越意想不到的舉動。
只見歷來溫婉的谷家大小姐伸出纖纖玉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裴越耳朵上輕輕掐了一下,柔聲嗔道:“裴兄弟,你如今愈發過分,竟然在爹孃面前取笑我。”
裴越足足楞了片刻,心想這還是那個永遠一股天然怯弱姿態的谷蓁嗎?
谷蓁見他發呆,輕聲問道:“掐疼你了?”
裴越連連點頭道:“是啊。”
谷蓁想了想,眼波流轉道:“疼就忍着。”
裴越滿臉震驚地說道:“你不是蓁兒姐姐,你究竟是誰?”
谷蓁抿嘴輕笑,眼中神采奕奕。
其實用外圓內方來評價她並不算準確,大多時候她並非圓滑,只是天然比較柔善而已。想當初在寧國府中初次見到沈淡墨,她也不會因爲對方話中帶刺就花容失色,反倒是不輕不重地反擊回去。
柔弱只是她的表象而已,實際上她遠遠比外人想象得更有主見。
裴越忽然想起,那一年自己深夜拜訪洛庭,與這位當朝執政暗中結下盟約,回到廣平府發現谷蓁守在自己的客房之中。當發現裴越突然失蹤,她沒有像那些嬌俏小姐一般驚慌失措,只是安靜又堅定地守候。
又如那一次敞開心扉,其實也是谷蓁主動開口,這才讓裴越下定決心掙一個侯爵之位。
望着面前谷蓁那張顧盼生姿的臉龐,裴越意識到所謂沁園的股子並不算什麼,至少自己對谷蓁的瞭解還不夠深,遠遠及不上葉七,甚至連林疏月都不如。一念及此,他不禁滿含歉意地說道:“蓁兒姐姐,以往是我做的不夠好。”
谷蓁微微搖頭,柔聲道:“你是男子漢大丈夫,在外面有忙不完的正事,怎會像那些紈絝一般流連閨閣之中?我知道你心中有我,這便足夠了。”
裴越正色道:“蓁兒姐姐,你想不想去南邊看看?”
谷蓁微微一怔,若說不想自然是假話,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離開過京都,如何不想遊覽天下山水?
望着裴越期盼的目光,谷蓁只是稍稍考慮便答道:“不想。”
“啊?”裴越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谷蓁微笑道:“裴兄弟,你如今的身份怎能輕易離京?但凡離京必然是陛下派你去辦事。我知道你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其實我也不在乎,可我與葉姐姐不同,出門在外只會成爲你的累贅。”
裴越心中輕嘆,女朋友太聰明太善解人意似乎也有點麻煩。
不過他可不是輕言放棄的人,想了想之後說道:“倘若我是專程邀請蓁兒姐姐出去遊玩呢?”
谷蓁遲疑道:“當真?”
裴越神情鄭重地點頭。
谷蓁眼中浮現一抹喜色,微微垂下眼簾道:“那……也好,我不想辜負你一片好心。”
月下美人垂首,眸中泛起嬌羞。
裴越不禁伸出手握住谷蓁柔軟的手掌,緩緩將她拉向自己。
若是換做以往他肯定不敢這麼做, 但是如今兩人已經定親,婚事板上釘釘,簡簡單單一個擁抱倒也不算孟浪。
谷蓁輕咬下脣,象徵性地抗拒一下之後,便乖巧地依偎在裴越懷中。
懷中軟玉溫香,裴越低頭看着她白皙的肌膚和微微顫抖的睫毛,一陣清香幽幽襲來,他的腦袋往下靠了過去。
“咳咳——”
一陣不合時宜的咳嗽聲驚起荷葉叢中的飛鳥。
谷蓁羞澀地從他懷中掙脫,裴越看向身後不遠處,嘆道:“要不我賞你十兩銀子,你去旁邊打個瞌睡?”
谷蓁的貼身大丫鬟忍着笑,恭敬地說道:“謝侯爺賞賜。”
裴越見她彷彿腳下生根一般,愁眉苦臉道:“再加二十兩。”
丫鬟又好笑又無奈地說道:“侯爺,還未成親呢。”
那邊谷蓁已經站起身,柔聲道:“裴兄弟,早些回府歇息,平日裡不要太過忙碌,要記得照顧好自己。”
那種氛圍一旦被破壞,想要再來一次顯然不可能。裴越也知道這個時代不是前世,成親之前還有諸多規矩約束。其實今夜谷蓁能夠這般大膽已經超出他的意料,同時也讓他更加深入瞭解這個未婚妻的性格。
“好,蓁兒姐姐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裴越微笑說着。
“嗯。”
谷蓁輕輕應了一聲,溫柔的眼神格外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