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刺耳的議論聲一刻不停,此前建議徐初容來沁園轉轉的護衛不由得垂下腦袋。
他知道首輔大人對這個幼女格外寵愛,也知道徐初容不同於普通閨閣小姐,對於朝政大事很感興趣,此番隨着使團來到北樑多半是爲了近距離觀察對方的軍容武備,所以才提出來沁園的建議。
然而他忽略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最近兩國之間的談判引人關注,南周公主遠嫁北樑的消息早已傳開,顯然會成爲北樑京都最流行的話題。沁園的客人大多是武勳親貴,這些人聊起南周難道有什麼好話?若非清河公主即將成爲大皇子的正妃,怕是會被這些人編排得更加不堪。
“擡起頭來,用飯。”徐初容平靜的聲音讓那個護衛微微一楞,旋即感激又羞愧地點點頭。
雖說徐初容年未滿十六,可她是徐徽言親自培養的天之嬌女,胸中氣度和靜氣並不弱於鬚眉,又怎會被這些膚淺的言論激怒。
她嚐了一筷子河魚,入口之後不禁面露訝色。
護衛們亦是如此,他們這一路的觀感遠不如徐初容深刻,只覺得北樑確實武備昌盛,但是民生上則要落後大周太多,難免會有一些輕視。然而品嚐過沁園的菜餚之後,竟發覺這些菜的味道出奇鮮美,似乎添加了某種從未聽說過的調料。
“味道如何?”徐初容微笑問道。
一名護衛低聲答道:“小姐,這沁園果然有些古怪,難怪生意好到這般程度。”
徐初容感嘆道:“那位中山侯的確有點能耐。”
另一名護衛說道:“聽說此人只是一名庶子,幾年間乘風而起,一躍成爲北樑皇帝身邊的大紅人。這沁園建造之前,他便已經發明一種叫做蜂窩煤的東西,比普通木炭強上許多,名下的商號也憑此快速躋身北樑商號的前列。”
徐初容微微頷首,心中卻無半點仰慕好奇之意。
京都南郊初見,裴越給她的印象只是一個飛揚跋扈的武夫。隨着談判的進行,她開始不斷修正這個印象,並且承認裴越確實浪得虛名。及至到了今天,裴越在她心中的形象逐漸變成一個全才。
然而裴越的強大意味着大周要面臨更加危險的局勢。
北樑軍中多幾個類似的年輕俊才,大周的國土就會更加岌岌可危。
徐初容更希望裴越只是一個魯莽匹夫,而不是這種難以對付的俊傑。
這頓飯吃得她滋味複雜,雖然她已經盡力屏蔽旁邊那些刺耳的言論,然而麻煩還是找上門來。
“這位小哥有些眼生,不知是哪座府上的公子?”
一個粗獷的聲音在身旁響起,徐初容扭頭望去,只見是右面桌上那個被稱爲李老弟的年輕武人。
徐初容只看一眼就知道對方來者不善,當下沒有理會,用眼神示意護衛去找侍者結賬。
“架子不小啊,是不是覺得本將不配知道你的名字?”李姓武人打量着周遭已經站起來的護衛們,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嗓門愈發粗豪。
徐初容一言不發,起身將要離開。
對方又怎會容許她離開,
當即便伸手要搭住她的肩頭。
一名護衛立刻邁步插在兩人中間,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這莽夫的手臂,但是考慮到自己的身份,並未出言教訓。倘若這是在建安城,他早就動手將對方丟了出去,堂堂徐首輔最疼愛的女兒豈容旁人褻瀆?
“你們這些南蠻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對本將動手!”李姓武人看似魯莽,實則非常精明,一語道破這幾人的真實身份,立刻引來大堂內其他勳貴子弟的注意。
他的幾個同伴也圍了過來,登時將徐初容和護衛們攔在原地。
他們早就看出徐初容的性別,當然這主要是因爲徐初容沒有刻意僞裝,只是換了一套服飾,再簡單改變妝容而已。
女子逛沁園不算稀奇事,只是無論徐初容還是她的護衛們都沒有注意到,自身的氣質和真正的樑人有一些區別,很容易就被這些見多識廣的勳貴子弟看穿。
徐初容望着擋在自己身前的北樑武人,平靜地說道:“請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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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李姓武人冷笑道:“想走?沒那麼容易。”
不等徐初容迴應,他便大聲吼道:“諸位,這些人都是南周的細作,來到沁園肯定是要刺探消息。裴侯不止一次說過,要咱們小心敵國的探子,不能放他們走!”
一時間應者如雲。
“拿下這些細作!”
“他孃的活膩歪了不成?敢來沁園鬧事。”
“讓這些狗東西嚐嚐咱的拳頭!”
……
喧囂塵世,千夫所指,頃刻間數十名醉意熏熏的勳貴子弟便將徐初容等人團團圍住。
這些人正是衝動易怒的年紀,再加上肚子裡灌了不少破陣子,哪裡還能冷靜下來。
幾名護衛後背上全是冷汗,他們雖然是徐家花大價錢請來的頂尖高手,專門北上保護徐初容,可是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敢在北樑京都出手傷人。更何況眼下局勢混亂,對方的人手實在太多,萬一起了衝突,他們也不敢保證能絕對護住徐初容。
以李姓武人和他口中的何兄爲首,數十名勳貴子弟將他們圍在中間,外圍的那些人擠不進來,只能扯着嗓子喊打喊殺。
徐初容冷靜地望着那位何兄,緩緩說道:“我等是大周使團隨員,今日只是出來遊玩,閣下難道要挑起兩國爭端?”
何兄看了一眼對面的同伴,沉聲道:“據我所知,今日整個南周使團都去宮中赴宴,你說自己是使團隨員,這個說法恐怕不能成立。你身邊這些護衛顯然是武道高手,若你只是普通隨員,又怎會有這麼多高手隨行保護?哼,你們南周探子在咱們這兒作惡多端,欺我大梁無人乎?”
徐初容恍然大悟,登時恨極了方雲虎那個蠢貨。
近些年兩國關係漸趨緩和,主要是因爲北樑要應對吳國的威脅,所以兩國明面上還算和平,也是這次談判能夠成功的基礎。在這樣的前提下,兩國境內有對方的探子也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只要不是做出太過分的舉動,朝廷也不會花費大量人力物力斬盡殺絕。
然而方雲虎此前在北樑京都的作爲打破這種微妙的平衡。
若非如此,李姓武人也不能一呼百應,徐初容也不會陷入眼下的危局之中。
她只能擡高聲音道:“正使徐大人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那位何兄寒聲道:“你既然是周人,他肯定會包庇你,不如先讓太史臺閣查查你們的底細。”
徐初容終究只是一名少女,哪怕再聰明再機靈,面對這種秀才遇到兵的場面也很難解決,正在她苦思對策之時,後面那李姓武人怒吼道:“還跟他們廢什麼話,拿下這些細作扭送太史臺閣!”
“殺啊!”
護衛們大驚失色,然而酒勁上頭的勳貴子弟們哪裡還能保持冷靜,登時一窩蜂地衝上來。
場面登時大亂。
六名高手將徐初容牢牢護在中間,應對着四面八方的拳腳。
陳設華麗造價高昂的水鏡大堂頃刻間變成修羅場。
不得不說徐家請來的高手端的了得,在這種混亂的場面下還能應付周全,既沒有對這些腳步虛浮的北樑勳貴子弟下死手,也沒有讓他們波及到背後的徐初容。
眼見一時拿不下他們, 勳貴子弟們找不到武器,只能將身旁的各種東西當做兵刃,譬如精美的碗盤酒盞乃至於桌椅圓凳。
徐初容眼中泛起一抹委屈,冷聲道:“不要留手!”
她對於時局看得很清楚,眼下已經不是講理的時候,自己的護衛再怎麼保守,對方這些人也不會停下來。
護衛們真正發力之後,勳貴子弟立刻有點吃不住勁。
然而這愈發激起他們的血性,一想到己方几十人都拿不下區區七個周人,將來還有什麼臉面在京都廝混?
場面登時愈發慘烈,許多人開始見血,徐初容的護衛們也好不到哪裡去,畢竟他們不敢離開徐初容身旁,很多攻擊只能硬抗。
等到沁園的幾大主事帶着裴越的親兵們趕來,明明只過去片刻功夫,這大堂裡已然躺下一堆人。
戚閔目瞪口呆地看着,隨即連聲怒吼道:“都住手!”
不待他下令,裴越的親兵們已經出手。
這是裴越身邊實力最強的一批人,無論個人武道還是團隊協作都堪稱無敵,就算是徐初容的護衛們也抵擋不住。
徐初容冷眼看着自己的護衛們被拿下,心中燃起一股洶涌的怒火。
只不過略有不諧的是,她肩頭上的那個腳印十分顯眼。